一夜好眠。
翌日,胡玉把提前准备的吃食分了沈青莲一半,准备将船停靠。
昨夜东风恰好将小船送到了藩郡下附近,只需翻过一座小山就是桃花村了,藩郡下山势地平路并不难走,而沈青莲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贵公子恢复速度快得令人咂舌,即便是深得见骨的伤口也已经在药物的影响下开始愈合了。
胡玉决定先把他带去桃花村。
他这外伤简单,但内伤总要养些时日的,她昨天都把人砸吐血了,想来内脏也有部分受损。
胡玉先是带人去换了身干净衣服,随后到医馆开了好多药,路上又买了些干粮、炊具和一头毛驴,沈青莲走不了太长时间的路,他腰上和腿上的伤尤为严重,所以交通工具是必不可少了。
不过当胡玉牵着毛驴来到他面前时,沈青莲还是有些抗拒。
“哎呀沈公子,毛驴平稳又便宜,比买马合算多了。”
胡玉不甚在意的撇撇嘴,“你不坐我可坐了,就咱俩目前这经济状态就别挑三拣四得了。”
听她这样说完了,沈青莲倒也没再说什么,默默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了胡玉,“胡姑娘把它当掉换些盘缠吧。”
她有些诧异地接过了那枚玉佩,通体翠绿、润泽生紫,上面清晰地雕刻着好大一条蛇,蛇眸怒睁,看上去骇人得很。
“瞧着不是俗物,沈公子真的要当掉吗?”
沈青莲拂袖坐上了毛驴,即便受了伤腰背依旧笔直,一身的华贵气度硬生生把毛驴烘托成了战马模样。
这逼让他装的,腰挺这么直不疼才怪。
胡玉暗暗吐槽了声,听到沈青莲清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当了就是,胡姑娘再去买匹马骑着,剩下的钱交由你自行处置。”
这哪是装逼啊,分明是贵公子气派浑然天成啊!这是天生的金贵相。
胡玉喜滋滋地返回去把玉佩当了,买上一匹性格温顺的白马,和沈青莲的毛驴一前一后在山路上慢慢悠悠走着。
山间风大,胡玉没忘了买披风,她随手将鸦青色的披风扔在沈青莲身上,“穿上吧。”
沈青莲怔了一瞬,旋即抬眼看向胡玉。
清丽出尘的小娘子挽了头堕马髻,发间簪了几朵新鲜的栀子花,两根素净的银钗插在头上,微风吹过,淡淡花香抚过沈青莲的脸,他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确实比京中的贵女更入他眼。
“胡姑娘的打扮似乎格外特别些。”
胡玉回头撇了沈青莲一眼,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小女子的亡夫丧期刚过,平日里这样打扮习惯了。”
亡夫?她嫁过人了?
见他漫不经心的表情,胡玉就知他不信,不过她也未解释更多,只是思绪又回到张思去世那天。
也是这样风和日丽的晴天,她在城中买完栗子糕兴冲冲地回府,脚刚踏进院里,只觉府中安静得可怕。
一树桃花下,张思身着白衣躺在藤椅上,一头青丝如浓墨般披在地上,显得他身形单薄得跟一张纸似的,他手里还握着红线和小剪刀,朝着胡玉回来的方向笑,极美的脸上带着苍白又脆弱的忧郁。
他只是笑着、笑着,那双好看的手忽然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胡玉的栗子糕连同张思手里的红线和剪刀一起摔在地上,她慌乱地跑过去,无助的哭着握起那只微凉的手贴在脸颊上。
张思还是在笑,往日里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看不见半分光彩,强撑着一口气,又拿起剪刀剪了自己好长一截头发,执着地要用红线把他的断发和胡玉的头发绑在一起,却怎么都绑不住。
他在等她,可她还是回来晚了。
成婚时他俩不曾结发,这一直是张思的心病,可惜他走时胡玉也没做到圆了这愿。
是她不好,是她的错。
眼眶有些微凉,胡玉抬手摸了下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流了很久的泪了,马和毛驴也不知何时停下了。
她回神,看到眼前多了只苍白的手,手心处搭着一张月白色的手帕,有些恍然。
“……”
抬头,却是沈青莲那张矜贵的俊脸,和她的张思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擦擦吧。”
他神色平淡,语气间也听不出关切,可胡玉还是为此刻的温情红了眼,哽咽地道了谢。
这副小意凄凄地作态,一半真心一半假象,她和沈青莲是注定不同路的,十**岁的少年怎会倾心于一个寡妇?更何况是他这样一看就知来头不小的富家子弟,寡妇的身份也定让他失去兴趣了。
毕竟这泪里的情谊,不假。
沈青莲收回心思,将心中那点可笑的悸动火星摁灭。
瑾王的嫡子沈青莲、大楚王朝玉树兰芝的世子确实不会爱上一个寡妇,依照世俗礼法,她这样的身份,给沈青莲做妾尚且不配。
或许是因为胡玉嫁过人的冲击太大,接下来沈青莲怎么瞧她头上的白花怎么不顺眼。
一路上倒也没再说什么话,两人之间维持着奇妙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只是刚好能让沈青莲伸出手就能拽住胡玉衣角。
到了晌午太阳毒辣起来,显然不适合赶路。
胡玉扶着沈青莲走到竹林阴凉处坐下,开始着手熬起药来。
“前方有寺庙,晚上我们就在那里借宿一晚,明早早些起来赶路。”
这事倒也不用和他商量,毕竟这藩郡下还是她更熟悉一点。
为了自由,天知道她策划了多久。
沈青莲没应声,在地上挑挑拣拣选了几个石子,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胡玉也跟着抬头,上方是竹林上栖息的麻雀。
“你这样打不到的——”
“嘘。”
他的手抵在唇边,眼中是志在必得的认真,静了一瞬后就猛地掷出了手中的几颗石子。
“中了。”
随后,四只麻雀应声倒地。
他回看向胡玉的眼底有着戏谑,倒是难得露出了有些少年气的模样。
“厉害。”
胡玉以笑回应,安静地蹲在他身边看他用匕首利落地处理好麻雀,然后上火烤了起来。
第一块烤好的鸟肉被沈青莲用匕首叉起送到胡玉嘴边,“吃吧,你的手没空拿它。”
眼见身前的女人面上露出迟疑,但还是低头咬了口肉,两腮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秾丽的脸庞被药罐散发出蒸气熏得发粉,似乎还能闻见胭脂香,沈青莲的眸色渐渐加深。
他喉间一紧,不着痕迹的靠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