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红烛影闪,小窗半开,桌上的长颈瓶里插了支胡玉叫不出名字的花,沈青莲斜倚在一旁,衣衫半敞着,微微凌乱,脸颊染上了和那花儿一样的红晕,正小口喝着茶水。
胡玉则是抱紧了被子在对面的床榻上蜷腿坐着,将全身上下遮了个严严实实,显得有些心虚。
“你……唉,罢了。”
沈青莲放下茶盏,头疼地说道:“我去书房睡。”
胡玉也觉得此时尴尬得很,什么也没说,点点头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了个严严实实,转过身侧躺下不再对着他。
等到身后逐渐没了动静,胡玉才松了一口气。
侍寝什么的,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干过。之前和张思成婚不过是为他冲喜,他病怏怏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胡玉就算是再心动面对他那弱柳扶风的姿态也得端住了,眼下忽然告知她要侍寝,这还真是……
胡玉默默往里缩了缩。
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世子妃就好了。
她在王府待了一日也摸到了一点门道,瑾王失了家权后索性去道观养生,瑾王妃不喜见人,王府目前牢牢地攥在沈青莲手里,沈青莲平时对旁人都是谦谦君子的绿茶假象,无论是府内还是府外都是好名声,恐怕日后也少不了陪他演戏。
帘子被轻轻掀起,侍女进来跪在床榻前,奉上一盆热水和一罐药膏,“世子妃请净身。”
胡玉听见动静坐起身,犹豫再三还是扔开了锦被,“你来帮我吧。”
雪白的里衣被扯得松松垮垮,脖颈间印着一个令人脸红的齿痕,其他地方更是隐隐绰绰的留下了一些指印和红痕。
侍女膝行到胡玉脚边,拿起棉布沾着热水轻轻为胡玉揉开那些痕迹。
胡玉盯着侍女那张清秀且熟悉的脸,诧异地道:“柳小烟?”
侍女手一顿,上首的胡玉嘶了一声,她就猛地磕着头讨饶起来,“奴婢该死!弄疼了主子,还望主子开恩!”
胡玉瞧着她现在这给人当牛做马的可怜样倒是没嘲笑什么,心里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你没听我的话吧?”
柳小烟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歪着脑袋跪在一边,求饶应是的做作模样让胡玉看得一阵心烦。当初在春生楼救下的那群丫头里,就这柳小烟年纪最大心思最多,不安分守己的过良家子生活偏要闹着和李二郎私奔。
“怎么?私奔之后被人卖了?”
见胡玉一语戳中她痛处,柳小烟连忙把头埋得低低的,怯懦地回答:“奴婢……没想到他会骗我,说什么真心,糟蹋了奴婢后还是将奴婢卖到了人伢子那儿,辗转几次到了京都,管家见奴婢可怜才带回王府……”
胡玉倒是不和她生气了,这样自轻自贱的人落得这个下场完全是自找的,她当时给每个姑娘都免了奴籍,她们此后若是找个好人家做妻子,无论日子富庶还是穷苦,怎样都比为奴为婢的受气好,偏生这柳小烟听了李二郎的话是一门心思的要去给他做妾,还闹出私奔这样的事来。
她又不像胡玉是个商人家出来的寡妇,那时人人都可以骂她一句重利薄情,逃了就逃了。
柳小烟当时可是干净姑娘,纵然是春生楼出去的,但人们心里明镜一样,几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干净着呢,又都是良家子,被养不下去的亲爹卖进的春生楼,把她们摘干净后出去给小门户的读书人家做妻也没人会讲究什么,偏生她要自甘堕落。
“你接着揉吧。”
柳小烟依旧是怯怯地凑过来,矫揉造作地给胡玉揉着身上痕迹、上药,偶尔咬着下唇抬起头瞟一眼胡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胡玉才懒得理她那些丰富的内心活动,她上完药后已经是后半夜了,胡玉困得不行,挥手让柳小烟退下后倒头就睡了过去。
一夜安眠。
第二天,天蒙蒙亮,胡玉就被王府管家请到前厅,等着接受府里掌事的几个人奉茶。
先过来的是沈青莲的贵妾,孟瑛,水道督察的嫡次女,今年不过十七岁。
胡玉原以为这奉茶不过是走个形式,没想到孟瑛却是实打实地跪了下去,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盏茶,“妾身孟氏给世子妃请安。”
接过茶盏,胡玉抿了一口,示意孟瑛起身,赐了座后又一一接过下人呈上来的账簿和管家的玉印。
“从前的账簿都是谁在管?”
孟瑛听见胡玉问话,再次站起身行礼回道:“回世子妃,王府原先的账簿是瑾王妃在管,家权被世子收回后,便是妾身暂代世子妃管了一些时日。”
胡玉将账簿递给孟瑛,细细嘱咐,“账簿还是你管,不过每月初一十五本夫人会亲看一遍,库房里的东西若要动用你自己定夺就是,不必日日都来请示我。”
孟瑛倒是有些意外,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被世子不惜斩了朝廷大臣也要抢回来的世子妃,慌忙地推脱起来,“妾身不敢僭越。”
“你慌什么?”胡玉让身旁的丫鬟紫黛过去扶起孟瑛,“本夫人一向不喜打理这些琐事,你这账簿做的不错,便还是你管。何况上有主母在,下有管家帮衬你,中间还有本夫人查账,怎么也算不得僭越。”
孟瑛看她这一番话说的不似作假,也就不好再推脱,坐下来硬着头皮收回了账簿。
胡玉虽爱财,但她也知道想要打理好这偌大一个王府不容易,她的天分在经商敛财上,可不在打理王府上,这一点她心中有数,不会傻到要真的接管王府。
奉茶结束后,其他人都散去了,沈青莲适时从侧门走入前厅,温柔地牵起胡玉的手放在掌心里拍了拍,“辛苦夫人了。”
胡玉则是强撑着精神,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不辛苦。”
“既如此,我们这就入宫给皇伯伯请安吧。”
“好,殿下先行。”
胡玉死死地握着对方的手,暗中较劲,面上端的倒是一片和谐。
管家看着两人手牵手离去的背影,也由衷的赞叹道:“世子和世子妃果然是恩爱异常,天作之合。”
落在二人身后的卫三听到这话冷哼一声,很自觉地坐在马车一旁替二人驱车进宫。
马车上,胡玉松开了沈青莲的手,背挺得笔直坐在沈青莲身侧,浑身上下写满了莫挨老子的气息。
沈青莲倒是无所谓,装作没看出胡玉的冷脸,拿过一旁的披风盖在胡玉肩上,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姐姐多穿些,晨间风凉。”
胡玉听见“姐姐”两字面上微冷,气恼的离他更远了些。
沈青莲见她故意躲闪便展颜笑了起来,这一笑不要紧,却叫外面的卫三都听出自家主子的好心情。
“殿下将披风搭在我身上……不妥。”
沈青莲莞尔,从袖间拿出一支金灿灿的凤钗插进她发髻间,整个头面流光溢彩,被阳光投射到淡紫的衣裙上,富贵极了,侧看沈青莲,今日一身红锦袍,和往日她见过的素雅模样很不相符,收紧的袖口恰好包裹住半截小臂,高马尾被玉冠束起,多了几分硬朗的少年意气。
听说沈青莲从前就是这样,意气风发,潇洒恣意,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不过是一年前边疆的战事平定,他入了朝堂后才随和起来,多了个谦谦君子的名头,世人爱戴他,呼声甚至比太子还高上一分。
“不妨事。”
沈青莲似乎是怕胡玉紧张,一路上都握着她的手,时不时地为她讲解宫中的一些规矩。
胡玉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自己遗漏沈青莲话里的一点细节。
她不是第一次进宫。
胡玉之前还做张思正妻之时曾跟着嫂子进过一回宫,只是那时女眷不会面圣和见外男,故而她只见了德妃,也不知今日德妃是否会认出来她。
要是被认出来了,她到时又该如何自处呢?
马车停在北正门,胡玉被沈青莲搀扶着下了车,解开披风递给一旁的内侍,跟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缓步迈进仪凤殿。
仪凤殿的正门气势恢宏,庄重肃穆,五爪金龙盘旋在两侧的承重柱上,大张的巨口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栩栩如生的纹样,单是站在沉厚的门前就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心悸得厉害。
沈青莲垂眸瞧见她轻抚心口,破天荒地没有出声安慰,只是轻轻理了理袖口上的褶皱。
那上面同样盘着一只四爪金龙。
“宣,云策十二卫大将军、瑾王世子沈青莲入殿觐见——”
沈青莲抬腿迈过门槛入殿,身姿如竹劲秀,靴下如疾生风,殿内的金窗投下好大一片阳光,映在沈青莲红灿灿的锦袍上,金窗绣户,龙姿凤表。
胡玉这时才恍然大悟。
张思死后她蹉跎了太久,久到她已然忘了外面的世事,不过有一人她绝不会忘。
瑾王世子沈青莲放在后宅里或许不够响亮,但云策十二卫大将军就不一样了。
那是一年前西北边疆一战成名、勇冠三军,单枪匹马夜潜敌营斩了对方领军首级的定北大将,班师回朝那日他也带了面具,战时一年都未曾以真容示人,民间说是因为这位少年将军生得过于貌美,恐影响行军交战,故而带了个罗刹模样的面具威慑敌军。
原来……云策十二卫大将军,竟然是皇家人吗?
胡玉心情复杂得很。
想当年战事初定时,大楚天下美娇娘,谁不北拜思军郎?胡玉自然也是被民间流传的那些故事吸引过的。
祝点进这篇文章的读者们新年快乐,阖家安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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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世子妃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