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府接回胡玉后,沈青莲下了马一路将人抱回王府,步履匆匆的模样吸引不少在路边洒扫的侍女张望。
而卫三就负责跟在后面小声呵斥着,“都不要脑袋了?把头低下!”
于是没过多久,全京城都传沈青莲是抱着自己心上人走回主殿的,十分开怀。
沈青莲将胡玉轻手轻脚放在那日看画的书桌上,双手撑在桌面,侵略感十足,他笑得温柔,她从那双澄澈的眼眸中看见里面只倒映着她一人的身影。
沈青莲盯了胡玉好半天,直到对视到胡玉忍不下去这目光,才伸出手推开他,“……你别。”
“看我自己的世子妃还不让吗?”
胡玉见他如此大方地把“世子妃”三个字说了出来,只觉得更惆怅了。
“殿下明知我阿爹那番话是有意向你喊冤的,为何还那么轻率的处置了朱裂云?”
“岳父相求,女婿哪有不偏帮的道理?”
胡玉沉默,想骂他,可又不敢。
纵然朱裂云有罪,且先不说这罪是否致死,他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人给杀了,似乎命不是命一样,那种感觉就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一样随便,朱府上下百来号人就那么随便的死了,里面或许还有幼童和老人,纵使朱府不无辜,可这实在是与她接受到的现代教育观念有些冲突。
“……沈公子,我只问一句话,你知道我其实也不愿意做世子妃吗?”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救了我,就算是不愿意也没办法,我赖上你了。”
沈青莲故意亲昵地眯起眼拖着下巴看她,若是换做旁的女子恐怕此时已经被这样的亲昵冲昏头脑了,世子的青睐谁人不想得到?可胡玉现在只剩下恼怒和惶恐。
她不是第一次面对皇室的强势,可如此直白,如此无力的感受还是头一回体会。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连发怒的破绽都不敢露。
“还请沈世子自重。”
胡玉觉得这人真是不讲道理,这世上哪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青睐?
“那天我没想救你的,只不过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下让我将你带走了。”
沈青莲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不过又很快还嘴,“那你就是以下欺上,哄骗世子,这是杀头的大罪。”
“我——”
“嗯?”
胡玉敢怒不敢言,压住怒气低着头不再看他,沈青莲含糊地笑了两声,胸腔共鸣的震颤很是扰人心绪,胡玉嫌恶的不停向后躲,但最后连躲藏的想法都以沈青莲揽住胡玉的腰作为告终而失败。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是我阿姐,我以后功成名就了要懂得知恩图报呢。”
“你若愿意自然会有千种百种方式去还,为什么非要逼我?”
见她还是红着眼眶,沈青莲叹了口气,松开纤弱的腰肢向后退开半步,温声劝道:“我并非想要逼你。”
“而是你在藩郡下做的交易早传进前朝里了,半数大臣对你舍身为人的法子十分敬佩,心存怜惜不想你大好年华葬送在朱府,你对我更是有份恩情在,我便特意求了圣旨前去解围。朱裂云窥伺朝堂已久,我不过是借力打力,敲山震虎。”
好冠冕堂皇的一袭话。
大道理一套一套,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胡玉又不会傻到去向旁人求证。
“世子该不会是想要劝我顾大体识大局,利用我,以朝堂为要挟逼我就范?既然是做筏子铲除异己,随便什么理由都行,为何非要是我?胡玉不明白,还望世子解惑。”
“你倒也是当得起一句冰雪聪明。”
沈青莲会心一笑,随后拂袖坐在琴旁毫不在意地夸奖了胡玉,就像在夸奖什么小猫小狗般随便,“选你自然有本世子的道理,你只需做好世子妃,本世子总归不会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
胡玉被他气的一噎,更加不快,觉得一口气全堵在胸口了。
“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但你绝不能牵扯到胡家。”
沈青莲闻言直接笑出声了,手指漫不经心的搭在琴弦上,随意一拨,古琴配合着他的动作铮铮作响,那副倨傲懒散的作态仿佛他手中拨弄的不是琴,而是一把悬在天下民生上的剑。
“不参其政,便不在其位。你若想胡家安稳,嫁给我是你和胡家最好的选择。”
胡玉眸光一凛,终于意识到不对,跳下书桌走上前急切地按住他拨弄琴弦的手,“你说什么?什么参政?胡家只是一个小皇商,何曾参过政?”
沈青莲勾唇笑起来,伸出手捏住胡玉的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句一顿将事实残忍地说给她听:“你父亲明明有法子可以拒绝朱裂云,却为何非要把你绑去做妾?胡尹养在府中的侍卫训练有素,找你一个小姑娘应该是信手拈来的任务,为何生生拖了三个月?又为何偏偏在你去藩郡下处理桃花村的时候出现在了郡守的府邸?这些……你想过没有?”
随着接二连三的反问抛出,胡玉脑袋嗡地一声,乱掉了。
乱了,全乱了。
胡玉虽然不能将大部分缘由都答清楚,可也是明白胡老爷怕是把她算计进去了。
自己穿越来这里许多年,早已明白在这个风波诡谲的时代活下去实属不易,更何况她又处于这里食物链的底端,身份、过往、性别处处低人一等,要她去学其他穿越女那样不管不顾大放异彩是绝无可能的,这个时代的人又不是傻子,凭她的心智哪里斗得过这些与虎谋皮的老狐狸?
难不成是胡老爷已经发现自己不是原主的事情了?欲除之而后快给原主报仇?
可是胡老爷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胡玉这些年来也是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被旁人揪住一点错误,不然何至于忍了张思那该死的老娘三年之久,最后只得了一封被阿爹买到手和离书。
“阿爹他……筹谋了什么事情,对吗?”
“胳膊拧不过大腿,胡尹知道他没法阻止你进朱府做妾,所以在你出逃的三月内一边纵着你,一边买通了朱府的药师给朱裂云下了控制心智的慢性毒药。”
背后一凉,双腿突然开始发软,胡玉折腾了几日,到此时失了力气就再也撑不住直接瘫坐在地上,颤声道:“阿爹拖到现在接我回来是因为……”
“因为现在你进府,整个朱府都将名正言顺的成为胡尹的囊中之物。谋算到朝廷命官头上,他的胆子和野心倒是不小。”
胡尹的确野心勃勃,胡玉与他做了几年的父女,这点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再怎么样,她现在和胡尹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与胡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心都是肉长的,胡尹待她的好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更何况她还占了人家女儿的位置,无论如何都得把胡尹摘出来。
胡玉咽下口水,故意做了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拉住沈青莲的衣角,酝酿了一会儿,从眼眶中滚了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出来,“阿爹也是护我心切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这事终归还没有发生,父亲便也不算错的无可救药,但求殿下给父亲一个机会。”
她现在辩解再多,说辞再多也无法骗过沈青莲,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把罪认下来。
她就不信沈青莲会丧心病狂到把胡尹的事抖出去,顺带连皇帝赐婚的世子妃的父族也抄了。
“自然,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算是两清,可你父亲还欠我一命,这该怎么还?”
胡玉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沉下心还是做了保证:“……我会恪守本分做好世子妃,父亲也会夹紧尾巴不在招惹不该招惹的事,不知如此世子可否满意?”
终究还是被人算计进去了。
胡玉重新跪好,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
沈青莲浅笑着将她扶起,面上春风和煦,叫人猜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我从今以后就是夫妻一体,世子妃不必跪我。”
胡玉借着他的力起身,回望过去,笑得极其假装,“妾身知晓了。”
沈青莲倒是不在意她笑得假不假,扶着她手臂的手并未松开,反而轻擦着胡玉的衣袖,平添一丝不可言说的暧昧。
“日后就把王府当作自己家吧。”
许是他说的太过真诚,胡玉看不清他的想法,也被他眼中的焰色烫的退缩起来,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挨得极近,沈青莲能嗅到胡玉身上的浅浅莲香,和他进来周身萦绕的药香不大一样,却让他感到一刻祥和安宁。
暗香浮动,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下,是沈青莲试探着纠缠起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