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调查科（3）

这是一顿非常家常的晚饭，四个人里，曲波吃得相当克制，林旺挨饿也要保持风度，罗天宇简直是在大快朵颐，只有季天阳，吃得算是中规中矩。

“哥，你怎么突然来了A城？这里虽然靠近首都，可毕竟也是灾区，与别的城市相比条件依旧有些艰苦啊。”罗天宇不解地看向季天阳。

“你哥心系四方，想为灾区人民多做点事情，就响应政府号召，加入了总部在A区的灾后特情部门，方便他服从调度，更好地支援灾区建设。”林旺插嘴解释，他这真假参半的理由倒是帮季天阳省了不少麻烦。

“那......这也算是个公务人员了吧？”罗天宇好奇。

“职位不重要，能干实事才重要！”林旺一脸正色凛然，季天阳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我跟我哥说话，你老插什么嘴？”罗天宇终于不耐烦地瞪了林旺一眼。

“你问他，我说的对不对。”林旺伸手一指，把话题踢回给了季天阳。

季天阳赶紧摆摆手转移话题：“你俩别吵，我的情况吧，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那个，天宇，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有了季天阳打圆场，两人暂时偃旗息鼓，罗天宇不再理会林旺，对着季天阳点头道：“我还是老样子，工作稳定，生活照旧，就是偶尔觉得一个人在家，挺冷清的。”

季天阳给他夹了块排骨放在碗里，闻言有些心疼道：“以后没事就来找我呗，反正有城际高铁很方便。”

听了这话，林旺偏头看向季天阳，脸上明显带了些不满，却始终是顾及他的颜面，嘴巴闭紧，暂时没有出声。

“那哥，你这离开C城了，你那个小店怎么办啊？”罗天宇再度发问。

季天阳略感惆怅道：“哦，我走得急，店还没盘出去，就先关了放在那边呢。”

“还有......”罗天宇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刘思远和李华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说到这里，桌子上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下来。林旺不明所以地看向季天阳，察觉到气氛不对，曲波则是大气不敢出地默默放下了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季天阳的身上，他最终也把碗筷放下，深呼吸一下才开口：“嗯，我知道。”

“真的......一家人里没一个......”罗天宇说不下去，眼中泛起泪光。

“地震过后，你在C城待的时间不长。现在想想，那时候全城到处都跟世界末日一样，幸存者只是极少数。不过，我帮他们妥善安排了后事。”

就如罗天宇排斥灾后重新踏足C城一样，季天阳其实也很排斥在现在的生活中回想过去的朋友。

苦难就像一层一层包裹严密的洋葱，撕掉一层哭一场，撕多了也并不会让人免疫。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治愈如此巨大的伤痛。所以平时只能把它放在心里，不轻易碰触。逃避虽然可耻，但真的管用。

沉默良久，林旺举起水杯喝了一口，打破寂静：“下次我们一起回去祭奠他们吧。我看饭都吃得差不多，大家就撤了吧。”

等餐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罗天宇又探头问季天阳：“哥，你看我晚上睡哪儿啊？”

最先回应他的是林旺：“怎么，你今天不回去了？”

罗天宇理所当然道：“都这么晚了，当然不回去了。”

“那要不你跟我挤一挤？”季天阳擦干净手上的水，从厨房走出来。

“不用，客厅沙发不是空着么，凑合一晚上就行了。”林旺面无表情道。

“哥，我不要啊！我不想明天早起还要腰酸背痛地去赶火车。”罗天宇一把抱住季天阳的胳膊，习惯性撒娇。

林旺打小就看不惯他这副总是缠着季天阳的样子，如今更是看得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星子来：“他那房间里就只有个一米二的单人床，你去跟他挤还不如自己在沙发上睡宽敞。再说曲波同学一个人睡客厅挺孤单的，你正好陪陪他。”

“啊~”听了林旺的描述，罗天宇果然放开了季天阳，看了看屁股下面的沙发，犹豫一下，“好吧，那我还是睡这里吧，否则晚上肯定要把我哥从床上挤下去了。”

“那不至于......”季天阳汗颜，之前比罗天宇还高两公分的林旺也没给他挤下床去过。

兄弟二人又在客厅交流了一番最近的生活，期间林旺有一搭没一搭地解释了两句自己回国的事情，之后季天阳还将曲波介绍给了罗天宇......唯独关于异能的事情，他们守口如瓶。对于普通人来说，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保护，季天阳甚至有些羡慕罗天宇能够真正回归正常而平静的生活。

天色渐晚，坐在客厅的林旺打了个哈欠，不欲再多谈，他打个招呼转身往自己卧室走去，罗天宇盯着他的背影小声碎碎念，在那人开门的一瞬间，以匪夷所思地速度蹦到了林旺的身后，指着他的房间大声叫道：“哇，林旺，你这屋里不是有一张双人床吗？我跟你睡！不不，你跟我哥换一下，今晚你睡次卧，我跟我哥睡你这里，问题不就完美解决了嘛！”

林旺扶着门的手绷出青筋，他转头盯着罗天宇道：“不行，我拒绝！”

“哎呦，这宿舍不是公家分给你们的吗？我哥跟你都享有同等使用权，为啥不能让一下呢？就一晚上！”罗天宇还在不屈不挠地争取。

林旺冷声道：“因为这床是我买的，之前那个单人床让我扔了。所以，你不能睡这床，我的床我说了算。”

“啊！你怎么这么可恶！”罗天宇最后只能冲着林旺无情关上门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季天阳颇觉好笑地走上前，搭上他的肩膀，哄道：“好啦，林旺他之前受过伤，需要一个舒服的环境休养。我跟你换，晚上你睡我那，我睡沙发就好了。”

“算了，我怎么可能鸠占鹊巢呢。”罗天宇拒绝了季天阳的提议，从季天阳那里取了被子枕头，又没精打采地回到了沙发上。

“那，早点休息，明天我去车站送你。”季天阳帮罗天宇铺好被子，顺势摸了摸他的头。

还停留在头上的手突然被人抓住，然后被罗天宇无比珍视地握进自己手里，他专注地看着季天阳，真情实意地说道：“哥，还好你没事。之前我回C城那次，看到你的状态......总担心你过不去这个坎，现在看来，你应该是缓过来了。”

罗天宇的话几乎瞬间将季天阳又拉回到三个月前的记忆中，那一段时间他刚接触过【鬼影】。发现自己能从那些光团上读取意识后，他发了疯地四处寻找。寻找逝去的亲人、朋友，认识的不认识的，像个收集癖一样，全部塞进各种瓶瓶罐罐里。

然后无数个静默无声的午夜，他就把自己跟这些“幽灵”关在小旅馆的单间里，自言自语，活成了一个比那些光点更惨淡的行尸走肉。

日子好像就是不断地重复无望的寻找、收集和窥探这个循环，他就像是走进一个没有出路的怪圈，无休无止。有时候过于频繁而深入地与【鬼影】共情，曾让脑波不堪重负的季天阳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也渐渐迷失了自我。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精神分裂者，每天体验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那段时间他不敢与任何人有所接触，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在别人眼中一定是个癫狂的精神病。

所以，他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罗天宇在他的身上能看到什么，又在害怕着什么。

“没事，我现在好多了。”季天阳安慰着眼前的人，对于自己的混沌过往却只字不提。

“是啊，灾难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罗天宇倾身抱了抱季天阳，他很后悔当时因过度悲伤选择逃离的自己没能及时给他一个拥抱，“你，我，都要更努力地生活。”

季天阳回抱了他，终于可以用真正释然的口气对他说：

“嗯，别放弃自己，也别忘记他们。”

罗天宇把头垫在季天阳的肩膀上感慨：“这段时间，我发现与痛苦对抗最好的方法，就是给生活找到新的锚点。其实，今天见到你，我感觉在这一点上，你貌似做得比我还要成功。”

“是吗？”季天阳轻声笑了笑，“好像是的呢。”

自从林旺重新回到季天阳的生活中，一切才真真正正好了起来。

望着繁星点缀的夜空，耳边环绕着罗天宇睡前的各种唠叨，季天阳的思绪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起来，刘思远从后门跑进教室路过季天阳的课桌时，大力拍了季天阳后背一下，放言：“华子，天阳！7点球场见，谁不去谁儿子啊！”

等刘思远在自己前座坐定，季天阳用水笔捅了捅他，那人一脸不耐烦地转过来，头上的热汗都甩到了季天阳的脸上。

嫌弃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季天阳小声抱怨：“我答应了林旺，月考不过80晚上就不能踢球，如果你要约我，那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

同桌李华在课本的掩映下，偷吃了一口沙琪玛，然后喷着渣子冲季天阳低语：“他还管着你了？”

抱着一摞作业本进来的林旺远远走来，在他恰好把作业发到刘思远的桌子上时，刘思远窜起身揽住他肩膀，当着他的面调侃季天阳：“你是林旺养的狗吗？他说什么你听什么。”

林旺一脸莫名，并十分不悦地挣开了刘思远的“怀抱”。

季天阳则诚实地仰头询问：“他们约我晚上去踢球，你说，我能去吗？”

李华还在一边起哄：“小羊，别咩咩叫，咱能不能硬气点呢？”

林旺被他们弄得有点恼羞成怒，直接道：“我不管，你想怎样是怎样！”

结果季天阳一个人在球场从7点等到8点也没有人来，自己秀了整场，踢了个寂寞。

在他坐在草地上闷头喝水的时候，林旺却突然出现了，他嘲笑他：“呵，被人放鸽子在这里喂蚊子呐？”

季天阳却仰起脸对他热情洋溢地笑着：“汪汪，汪汪汪！”

林旺突然就想到刘思远说季天阳是他的狗，如今配上这个画面，他耳朵一下子根就红透了。

正在两个人不尴不尬的时候，远处操场边跑来了刘思远和小胖子李华，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两个人本来说好结伴偷跑出来的，结果被李思远他爸堵家里教训了一顿，这才来迟了。

朋友没有食言，林旺偷偷关心，这些都让那时候的季天阳心里很暖。

“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阳台干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来林旺的声音，打断了季天阳的回忆，他立刻回头，反问：“你怎么也没睡觉呢？”

“我出来喝口水，”林旺往前走两步，站在了季天阳身边，将季天阳的视线也带了回来，“刘思远和李华的事，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过？”

“我......”季天阳顿了一下，继续看着夜空，“我有段时间心态不好，为了自我保护吧，好多事都被我的大脑自动屏蔽了。后来又遇到挺多新的麻烦，一直也没机会去纠结那些暂时被我封起来的旧事。”

“你还有多少难过是我不知道的，季天阳？”林旺突然低头轻叹了一声。

季天阳表情一怔：“我跟你说也没用啊，总要靠时间去抹平。”

......

林旺想了半天，终于找到症结所在，最后轻嗤一声：

“都怪罗天宇，他来就是揭你伤疤的！”

季天阳知道他这么说是想要化解沉重的气氛，不想让自己那么痛苦，可他真的好多了，有身边的人们陪伴，他可以面对更多的过去。

于是他转头看着林旺染上一抹忧郁的俊美侧颜，开口说：“等我们有空了，就去看看他们吧，以后再没有人说我像小狗了。”

林旺闻言转过头，他从季天阳的眼神中又读到了某种熟悉的情绪，这次他却没有回避，而是点点头：“是该去看看，你可以再给他们学一回小狗。”

顺利送走罗天宇，生活又恢复平常。曲波说他想出去找个工打，季天阳却执意要他复学，两个人因为这事还在周日吵了一架，当然是季天阳单方面输出，曲波只是沉默以对。

最后，季天阳给曲波三天时间，让他好好待在家里，把这件事情想清楚。打工什么的，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