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调查科（2）

第二天是个周六，一大早林旺订的单人床和休闲椅就送到了公寓，这样曲波以后就不用窝在沙发上休息了。加上昨天季天阳匆忙给他挑选的两套春秋衣装，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这里安了个家。

男生心中涌起久违的充实感，原本阴郁的人生仿佛被抹上了一道缤纷的色彩，让他对自己的未来开始有所期待。

但是大多数时间，曲波在这个公寓里还是跟个隐形人一样。他好像一只怕人的猫，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别人不稍加注意，都怕不小心踩到他的脚。季天阳也没有想要强行改变他的习惯，他知道人的脾性非一日而就，他愿意给他时间慢慢适应新的生活。

其实季天阳这些天对于曲波的感情一直是十分矛盾的，不光是曲波出于性格原因故意躲着他们，他自己也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男生。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无法像与吴惜仔那般坦诚。

曲波与小女孩的死有着洗脱不了的关系，但是他同时也受到了蒋英奇的长期霸凌和胁迫。曲波也是间接导致吴惜仔死亡的原因之一，可他当时只是出于想救自己。更加巧合的是，张晓茂竟然还是导致曲波家庭破裂与童年不幸的罪魁祸首！

所有的命运像是提前编织好的巨网，让人深陷其中，无力挣脱。

试想自己处在曲波的人生之中，季天阳也一时想不到任何破解之法，他又能比这个男孩更好地承受这些命运赋予的苦难吗？

一切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向前，他没有选择，也尝试过改变，可兜兜转转仍是最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这种无力感，让人绝望。

他犯过错，同时也是受害者。

他对迄今为止的人生是那么的失望，又是从未放弃那么努力地活着。

他整个人身上，都充满了扭曲的矛盾感。

关于过去那些事情，季天阳不知道该怎样与他讨论？他甚至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不是该提起？

季天阳只是确定，这是一段不容抹去的过去，对当事人是这样，对受害者们更是如此！

关于蒋英奇的事情，季天阳曾经承诺要给他一个交代的——这就是他将曲波带在身边的理由。

同时，借此机会，他还有时间慢慢观察这个男孩，也可以好好斟酌自己的每一个决定。

下午阳光正好，季天阳把两个休闲椅都搬去了阳台，他朝上面一坐，阳光洒落满身，暖洋洋的，让他感到了难得的安逸闲适。

不多时，又一个人走进来，往他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开口也带着一股舒适的慵懒：“你还挺会享受的。”

林旺一直觉得季天阳是一只很会让自己过得开心的小动物，几乎不需要主人的特别打理。

有的人空虚散漫，像是以前混在学校里的吴惜仔；有的人天生悲观，如曲波那般一次次在生活中搓磨；有的人喜欢内耗，比如他在国外遇到过的很多竞争到你死我活的所谓学术精英；但有的人却擅于自洽，就好比季天阳，容易满足，却又不屈服于命运。

时间过得越久，林旺越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生活的智慧。这样的季天阳在别人眼里，有时是水一样千形百状、润物无声，有时又如蒲草那般柔韧坚强。与他接触久了，多多少少都会被他身上的某些特质所吸引。

季天阳半天没说话，林旺眉头一皱：这人不会睡着了吧？

于是他从椅背上直起身，向旁边那人凑近。

季天阳确实闭着眼睛，呼吸浅淡而均匀，不知为何，反而给了林旺一种气定神闲的安定感。

目光越凑越近，林旺不自主地放轻了自己的气息，季天阳那张白皙透红的脸在他的眼中无限放大。每一根睫毛，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清清楚楚，反而叫人挑不出什么破绽。

于是林旺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可能是最近被一连串的变故搞得有点神经过敏。恰好此时，季天阳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季天阳的震惊布满瞳孔，但他一时吓得忘了动作，反倒是林旺愈加坦荡地定睛观察，让人看不出他有哪怕一丝被抓包的惊慌。

“你、你看什么？”季天阳问话时差点咬了舌头。

林旺终于收回了目光，回到躺椅中，一副漫不经心地口吻道：“看你警惕性强不强。”

季天阳拍拍胸口，顺口气不解道：“我在家里，房间里除了你就是曲波，我为什么要时刻保持警惕？”

林旺咳嗽一声，淡定解释：“鉴于以后调查工作的艰巨性，我们还是需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季天阳奇怪地侧头看着林旺，他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人是天下强词夺理第一名。

“你还记得大一下学期的时候 ，你给我打的那通电话吗？”季天阳突然开口问。

林旺握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一紧，幸好木料足够优质，让他无法轻易在其上留下抓痕，他讪讪道：“你提起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当时我接到电话的反应，就跟现在的心境差不多。”季天阳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意。

他知道，那三通电话对于林旺来讲，一定在他【生涯中最想消除的记忆top10】里分别占据一席。但对于自己来说，那些却是值得小心收藏、无限回味的宝贵片段。

他不清楚，五年的时间里，林旺是不是只有在这三个时刻，内心出现过些微的动摇与遗憾。但他却是靠这三个意味不明的来电，撑过了那心如死灰的五年。

季天阳甚至不确定，林旺是否真的记得那几通电话的内容，因为他每次打来都是一副神思不署的口吻。

仿佛那些年里，他只有在不那么清醒的时候，才能对季天阳好一点。

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季天阳正搬着凳子在宿舍走廊上补高数作业，电话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喂？季天阳吗？”电话刚接通，对面的口气就显得很冲。

季天阳一溜小跑躲去水房，他把电话拿到眼前，再次确认一遍来电人姓名，他都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喂？小阳，说话！你小子别心虚，说、说话啊！！”电话那头变本加厉地叫嚣起来。

夹杂在通话中的酒嗝，让季天阳辨认出他应该是有些醉了。否则平时那个一本正经的林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露出如此不顾形象的一面。

“唉......我在。”季天阳无奈叹息一声，他虽然渴望听到林旺的声音，但他着实不想对付一个不清醒的酒鬼。

“你凭什么那么自私，啊？季天阳！”林旺声音又高了一些，好像有人回应，他就有了舞台，“你知道你一句话毁了什么吗？傻B！”

林旺很少爆粗口，他的教养不允许，以往他更没有对季天阳这样粗暴地辱骂过......看来他是真的很伤心——季天阳这样想着，连骂声都觉得不那么难听了：“是，我傻B，我犯贱，那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不行！”林旺断然拒绝，“我、我，这辈子跟你没完！跟你没完......”

含糊的话语里鼻音很重，好像莫大的委屈全被他一个人吞咽了，季天阳莫名眼眶发酸，从来豁达大方的人也计较起来：“混蛋！你有种一辈子都别再搭理我，谁要你跟我没完！”

“不行，咱俩没完......”

林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之后是粗重的喘息与长久的沉默，直至电话断线。

那个时候的林旺肯定想象不到，这句“没完没了”的威胁，在当时两人断联了整整170天的季天阳听来不啻为最折磨人的“情话”。他捧着放在心上，就可以当林旺要与他纠葛一生，天长地久。

......

“你还记得，你打电话的时候骂我傻B来着吗？”季天阳又转头提醒林旺，像是今天突然来了兴头，要帮他回顾一下黑历史。

果然林旺脸色一变：“不可能，我轻易不骂人。”

季天阳觉得他这副嘴硬的样子非常好笑，不依不饶道：“那我就是被你骂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得补偿我一下啊，我还是你发小呢！”

林旺黑着脸打算耍赖到底：“你有证据吗？我那时候都恨不得跟你老死不相往来，我有病吗，还打个电话去专门骂你。”

季天阳的笑在脸上顿住，随即他转回脸，表情恢复平淡：“是啊，也就是喝醉了才气不过......没准我也记差了，要不我帮你读取记忆确认一下？”

虽然季天阳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但是听到这话，林旺还是不由自主地面色一僵：“不行！你别忘了，你这种诱发别人【倒影】的能力是被管理条例严格限制的。我先说好，以后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未经过我的允许，你绝对不能擅自读取我的想法和记忆！”

林旺的语气严肃且认真，直接将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拉至冰点，季天阳只得闷闷道：“我不会的，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在我身上安装程是非说的那种微型探测器，我一发动异能就会报警。”

听出季天阳语气中的失落，林旺才发觉自己的“不信任”伤害了对方，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可也只好略微给自己找补道：“那倒不必，我不是防范你的意思。”

林旺还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防止季天阳多想，正好此时手机铃声响起，季天阳马上接起电话，很自然地避开林旺，起身回了客厅。

林旺一个人在阳台坐着也没了意思，等他也回到屋里的时候，季天阳对他晃晃手中的手机说：“罗天宇的电话，听说咱们来了A区，他说晚上要从首都赶过来看看我。”

大学毕业之后，季天阳的表弟罗天宇就被姨夫安排去了首都工作。

地震发生后不久，罗天宇很快接到噩耗，回到C区安置了父亲的遗体，那之后两个人已经有段时间没再见面。这次季天阳搬来A区，距离首都仅一个多小时车程，罗天宇听说后马上就决定过来探望。毕竟他们也算是这个世上，对方为数不多的血亲了。

“那晚上叫个外卖吧。”林旺随意往沙发上一坐，提议道。

“可是我们不是昨天才刚买了菜，把冰箱都塞满了，你之前说总吃外卖不健康啊？”季天阳疑惑，他以为林旺以后要在公寓里大展厨艺，正等着享受美味，没想到第二天这人就改了主意。

“招待罗天宇，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林旺说着无聊地打开了电视机，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

“要不，我去准备几个菜。”曲波在一旁弱弱发声。

季天阳赶紧摆摆手，觑着沙发上那人的脸色道：“算了，听林旺的，不麻烦了，就点外卖吧。”

晚上七点多门铃响起的时候，季天阳几乎是飞奔至门口，伸手开门的时候心里还涌上些近乡情怯。

门“唰”地一下打开，站在门外的罗天宇见到来人，直接把手里提的东西往地上一扔，一米八三的大个子几乎飞扑着抱住了眼前的男人，他语带哽咽地开口：“哥，我想你了！”

季天阳差了罗天宇四公分，有点招架不住他这份不管不顾的热情，一连后退几步缓冲了力道，拍着他的后背感叹：“快下来，哥也想你了。”

罗天宇这才罢手，回身捡起地上的两大兜东西，一边走进公寓一边喋喋不休：“哥，我下了班就直奔你这了，路上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那赶紧过来，先喝口水。”季天阳招呼着引他往客厅餐桌那边走，顺便把他带来的水果、零食放进厨房里。

此时罗天宇这才注意到，长方形的餐桌上已经正襟危坐着两个人，一个不认识的男孩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米饭，他的对面是双手插胸的林旺，此时满脸写着不耐烦。

“你俩一会儿有的是时间寒暄，先吃饭吧，为了等他，都快饿死了。”林旺不只表情不善，开口更是十分不客气。

“哎呦，还真是的，都快八点了，咱赶紧坐下吃饭，我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罗天宇洗了个手就一屁股坐在了林旺旁边，他早就习惯了林旺的脾气，对这人带刺的话完全免疫。

季天阳坐在了罗天宇的对面，拿起筷子开心道：“来来来，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