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众生相（11）

与幸存的受害者，一同站在遇难的加害者曾经家所在的地方，季天阳的心中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他不知道这里对如今的曲波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再与那个恶魔一般的蒋英奇产生任何联系时，心里都会极为不舒服。

眼前是一片坍塌彻底的高层建筑群遗骸，由于距离地震中心很近，损毁程度也极为惨烈。政府的重建工程还未进行到这里，所以它基本保持了震后最为真实残酷的一面。周围还有一些不起眼的人工挖掘过的痕迹，季天阳想，这应该是林有年当初帮他找人时留下的“杰作”。

“就是这里了吗？”季天阳举目四望，满眼都是断壁残垣、砂石废土，他们连走进来都费了不少力气，最后就来到了这么一片跟世界末日似的地方。

“嗯，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一片了，他家原来是一栋高级公寓楼，现在彻底塌没了。”曲波站在一块凸起的水泥板上，周围围绕着他的一圈裸露的钢筋，好似在他周围开出一朵花来。

其实这一片地方实在是滥得大同小异，如果不靠坐标或者手机定位的话，简直看不出哪里是哪里，季天阳有些奇怪：“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我怎么看着这片废墟又大又破，很难看出以前是什么样，完全对不上啊。”

曲波盯着脚下的土石，左脚不停地在地面上磋磨着说：“我找了好多天，找到以后作下记号，之后又来过很多次，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

季天阳有些吃惊：“你......我以为你跟蒋英奇不熟。你为什么要经常到这里来？”

面对曾经对自己造成过重大伤害的人和物，一般人最本能的反应不应该是逃避吗？季天阳想：曲波经常来这里，肯定不是缅怀，也不会是像自己想要蹲守蒋英奇的再度出现，那还能是为了什么呢？但不管是何原因，都说明也许曲波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懦弱。

曲波这次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对着季天阳说：“应该跟你一样，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如何了吧。”

季天阳点点头。

“但是这么长时间了，我没有看到他回来过，我想这对你来说不算个好消息吧。”男生又说。

曲波的眼神再度晦暗了下来，掩盖掉了他心中许多复杂的情绪，可季天阳觉得他应该是以这种形式，带着憎恨地，又别无他法地，期待一个能确定蒋英奇死亡的事实。

“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吗？”季天阳知道不是，可他只能忍着恶心说出这种话，以显示自己的正常，并希望能借此一点一点引发出曲波的真心话。

“那你们，又是什么关系呢？”曲波直视季天阳的目光，同他的问题一样变得犀利而冷峻。

“我......”

季天阳话没说完，曲波脸上猛然变色，他直直冲着季天阳扑了上来，像一只蛰伏的猛兽突然向猎物发起了攻击。

季天阳几乎来不及反应，就被重重压倒在了地上，帽子从头上掉落开来，身下嶙峋的碎石更是几乎要将他硌出内伤。他闷哼一声，前一秒还在想曲波恐怕将自己视为了蒋英奇的友人，忍不住要对他施以打击报复，下一秒就眼见着一块半人大的巨石，砸落在了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

巨石在地面砸出一个坑，倒向一边的时候正好歪到了曲波的背上，他随即闷哼出声，双手在地面一撑，硬是抗住了身后的重量没倒进身下的季天阳怀里。季天阳赶紧爬起来，去把曲波身后的石头推开。男生本就脆弱的身板，被这一下弄得瘫坐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

“你怎么样？”季天阳赶紧上前查看询问。

曲波只是虚弱地摇摇头，表示没有大碍。

季天阳下意识往头顶那些不规则的钢筋水泥看去，一个飘忽的影子一闪而过，像是一记重拳直击天灵盖，季天阳觉得那应该是蒋英奇的【鬼影】，只是他很快又不知飘去了哪里。

没有有效的应对手段，再加上曲波又受了伤，季天阳只能眼睁睁第二次看着他成功逃逸。

曲波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站起来，季天阳赶紧上前扶住他，看来没有伤到筋骨，但是男生的脸色明显又苍白了一些。

“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季天阳还是不放心地对曲波说道。

曲波却还是摇摇头，表示不需要。

这时四周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几乎同一时刻，季天阳敏感地感受到了空气中一股不寻常的振动。

猛然间，不知从哪个角落快速飞来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直直砸向了曲波的脑袋。季天阳反应不及，只堪堪抬了一下胳膊，压着男生的脸偏移几寸，石头还是擦着曲波头皮而过，几道刺眼的红痕立刻显现在男生的额角之上。

这些充满恶意的攻击瞬间激起了季天阳的脾气和保护欲，他把面前的男生一把拉进怀里，抬手护住他的头脸，警惕地观望起四周的动静。

“别动。”

察觉到曲波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季天阳沉下声音制止了他下意识的反抗。

这次，地上散落的许多各式各样的小石块开始一同抖动，季天阳眼睁睁地盯着它们从地面上渐渐腾起，几十数百的数量不停上升围拢，让他心下为之一惊！同样的套路与可预知的攻击手段，季天阳却依旧找不到控制者的身影，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应对方法。

他无法制造【影】，就无法破除【影】。

像是很快蓄积了足够的力量，密密麻麻的石块在空中同时暴起，瞬间遮住了天光，随后雨点一般从四面八方砸向中心的两个人！季天阳只能认命一般低头掩住脸，同时双手围拢，尽可能的用身体把曲波死死护在自己的怀里。

半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季天阳赶紧抬起头睁开眼，想不到眼前的景象差点惊掉了他的下巴！

碎石群集体停驻在了距离他们不到半米的地方，外围形成一个球，直接将两个人裹成一个竖着倒刺的刺猬。

再透过石头缝隙往外看，方圆十米的范围内竟被全部笼罩进一个四方的宫殿之中，墙壁上全是玉石雕刻与五彩斑斓的神女画像，都在隐隐发着光。穹顶更是自透明的玻璃窗中，直射下一束耀眼的天光，好似要洗清宫殿内的一切事物，让污浊无处可藏。

季天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这是一种投射出的【虚影】，它没有实体，却也如梦幻般，金碧辉煌。

随着周遭的光芒愈加旺盛，悬浮的石子渐渐变得不稳定起来。金光爆裂的一瞬间，宫殿破碎成了齑粉化在空中。同时，碎石群像失去了生机的鸟群一般轰然落地，扬起了一地的尘土。

光芒散尽，季天阳看到，从远处废墟里走来的竟然是把正装穿到一丝不苟的程是非。

来到两人面前，程是非推了推眼镜，略显凝重地开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放开怀中的曲波，季天阳抓上程是非的手臂，惶急道：“我，我看到了！又看到了那个蒋英奇的【鬼影】！”

程是非眉头一皱：“蒋英奇是谁？”

季天阳激动地连说带比划：“就是我跟你说过会吞噬能量体的那个鬼影，你没见到他吗？”

“刚刚被我破除掉的那个吗？”程是非思索道。

季天阳这才明白过来：“刚刚那个浮夸的【宫殿】是你造的？你用它破除了【鬼影】？”

程是非点点头，将季天阳拉到一边，避开曲波才说：“刚才事发突然，为了你们的安全，我只能强破【鬼影】。不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具有如此强大力量的【鬼影】，而且是出现在震后三个月有余的灾区里，不是新死的，这很反常。”

“我早就跟你说了他不正常！这个叫蒋英奇的家伙，真的很邪门！”季天阳愤然重申自己的担忧。

程是非没有接话，只是兀自思考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

曲波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身前的两个人，刚刚数百石子凭空飞天的一幕，已经足够震撼，再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词，令他觉得这些话也应该别有深意。

“回去再说。”程是非扫了曲波一眼，“先把他送去医院。”

曲波再次表示拒绝，季天阳无奈，只好连招呼都不打就把人背了起来：“你别紧张，不去医院也要处理一下伤口。我先带你去我的住所待两天，直到确保没有危险了，再商量你接下来怎么办。”

闻言，曲波不再挣扎，而是乖乖趴在了季天阳的后背上。

很快，几个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便利店，林旺第一眼关注的就是季天阳背上背了一个人，他不免有些紧张地询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季天阳先将曲波放到了里屋的沙发上，然后对跟进来的林旺解释：“我今天又看到蒋英奇了！他还对我动了手，是，是这个孩子救了我，然后危急关头，程是非又救了我们两个人。”

顺着季天阳手指的方向，林旺又把这个其貌不扬的男生仔细看了看，才转回视线问他：“你有没有受伤？这个孩子要不要送去医院？”

“不......不用去医院。”靠在沙发上的曲波直接开口拒绝，明显很抵触去医院治疗的提议。

“我没事，石头砸过来的时候，曲波及时推开了我。我去拿点药，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季天阳向林旺示意一下曲波的头和双手，因为在地上强撑了一下，他的手上也布满了被碎石块擦出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程是非随后走进来，已经把外套脱掉搭在了胳膊上，在林旺充满疑惑的眼神中，给他简单说明了一下刚刚在城中废墟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就面色略显凝重地坐进沙发里观望起来。

暂时将曲波安顿在卧房里，季天阳起身出去想要准备一些吃的。林旺和程是非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一同跟他来到了店铺里。

“你今天为什么跑去了那里？”林旺一边接过季天阳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速冻食品，一边不解地询问。

程是非则是安静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他同林旺有一样的疑问。

“我，”季天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那里就是蒋英奇生前家所在的地方，我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过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他的线索。”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地址的？”林旺继续追问。

“是那个孩子带我过去的，”季天阳叹了一口气，“都是因为我，差点害了他。”

“你认识那个孩子？”这回是程是非发问，他好像对与季天阳在一起的那个男孩有一些在意。

“他叫曲波，跟蒋英奇与吴惜仔都是一中的学生。今天算是巧合，我是在张大奇家附近碰到了他，就抓住机会，想从他的嘴里打听一些关于蒋英奇的事情。”季天阳回答。

“不只是这么简单吧，就算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认识蒋英奇的？而且那么巧，他还知道蒋英奇的住所？”林旺盯着季天阳，手上烧水煮饭的动作比他要熟练许多。

季天阳则闪去一边，靠在了洗手台上，眼看帮不上忙，他不想给林旺添乱：“因为，他也是曾经在学校里被蒋英奇霸凌的一员。”

闻言，林旺有些惊讶。

季天阳继续解释道：“我之前调查吴惜仔的事情的时候，在鬼影的记忆中也看到过曲波被蒋英奇霸凌的画面，所以，其实我也一直在找他。”

想了想，季天阳还是没有将曲波与吴惜仔之间的关联说出来，毕竟那些都是他的推测，就算是客观事实，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往事。这两个孩子说到底也都是受害者，过往他们都承受了太多，现今，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但是，曲波与吴惜仔的情况又不太一样。

一想到那个夜晚他挥舞着铁铲的场景，季天阳就不禁一阵恶寒。

就算是被迫为之，这个男生手上都是实实在在沾过人命的。季天阳很难想象，当时曲波的心中都在想些什么，他如今的心境是否又与那时有所不同了？

面对吴惜仔，季天阳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曲波，他其实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的。

他值得信任吗？——每次面对男生时，这个问题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季天阳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