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 第20章 第二十章 众生相（5）

这一晚，季天阳又没睡好，他就像个鼓足气的河豚，在小沙发上翻来覆去，满肚子里都在实名羡慕那个能被林旺“护佑”的人，她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不管怎样，季天阳还是把寻找楚佳燕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虽然他现在出行不似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也不能随时随地施展他的“超能力”，可寻人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运气和耐心的事情，季天阳愿意相信只要坚持，必有回响。

今天对于他来说，算是个比较重要的日子。季天阳吃过午饭就早早闭了店，然后按照约定的时间，陪林旺去医院拆除石膏。

坐在诊室外面等待的时候，季天阳又不免想到楚家的事情，于是他偷偷跑去住院部看了蒋大龙一眼。

老头正一个人侧身躺在病床上，背对着房门佝偻成虾米一样的形状，他不闹不跳脚的时候，瘦小的背影也会显得有点孤苦伶仃。但是季天阳清醒地知道，如今的一切也算是蒋大龙的自作自受。

再度回到骨科的时候，季天阳难免还是有些失落，他走这一圈，并没有找到什么与楚佳燕有关的线索。也许她万幸没有受伤入院，也许她早就伤愈出院，但，也许她留在这个世上的所有都已不复存在......

林旺拄着拐杖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季天阳顶着一张郁郁寡欢的脸。那人听到动静转过来看到自己的时候，又很快切换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一扫刚刚的阴霾：“你好了？我们回家。”

于是林旺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顺从地点点头。

其实他这几天总能感觉到季天阳有心事，所以季天阳的生活应该并不如自己看到的那样简单轻松。至于这人为什么要选择瞒着自己，林旺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是不耽误他心里也产生出些许不快。难道是两个人分开得久了，就再难如学生时代那般推心置腹？

林旺自认为自己对季天阳是没什么变化的，五年过去，他依旧是他最好的朋友。那么季天阳呢？如他所说，是否也能真正把他放回到决裂之前在他心里同等的位置呢？

无端的比较，甚至让林旺觉得这样很不公平。

物是人非，凭什么只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不舍得移动？

陪林旺走在路上的时候，季天阳又小心询问：“你的脚恢复的怎么样？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够正常走路？复健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林旺已经可以左脚轻轻点地借助拐杖的助力小心走路，他感觉用不了一周的时间，就能恢复如常，所以也不希望季天阳过于紧张：“你怎么那么啰嗦，都挺好的，正常恢复就行。”

季天阳知道，林旺一直都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自小就领地意识很强，不喜欢别人随便插手他的事情，所以也没再继续追问，只干脆应道：“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吩咐就行。”

就是这样，季天阳永远都知道怎么配合自己，永远都能调整自己跟上林旺的节奏，如果不是那次高中的决裂，他们本该一直是这个世上最合拍的一对挚友，是一对绝佳拍档！然而......林旺想着想着，就更加不高兴了，这都要怪季天阳！

“哎。”走在旁边的季天阳突然一把拉住闷头向前的林旺，“我好像看到吴惜仔了，你等我一下啊。”

说完，季天阳就加快脚步向着前方坐在走廊塑料椅上的一个人走过去。远远就看到那个人脑袋上晃眼的一圈白纱布，林旺皱了一下眉，也从后面慢慢跟上。

走到跟前两个人都确定了，这个脑袋负伤满身狼狈的男生，正是一脸倒霉相的吴惜仔。

季天阳略显不快地喊他一声问：“吴惜仔，你这是怎么弄的？”

正呆滞地盯着地板的男孩闻言抬头，看到来人是季天阳，他突然就不知为何委屈地吸了一下鼻子，可很快又倔强地梗起脖子：“阳哥？我，我就不小心，受了点小伤......”

“呵，脑袋都让人开瓢了，还嘴硬呢？”正来到季天阳身后的林旺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故作坚强，“不是跟谁打架了吧？”

林旺的补刀也是杀伤力十足，吴惜仔一下子像被全身扒光了一样晾在二人面前，既窘迫又无言以对。

“真打架了？跟谁闹成这个样子？”季天阳板起脸，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一点护犊子的意味，惹得在一旁的林旺都忍不住瞥他一眼。

话刚说完，一个人就从诊室门口一边一叠声感谢着医生，一边一步步退了出来。然后她无力地来到吴惜仔的身边，正与站在那里的季天阳和林旺打了个照面。

“你是......李梅？”季天阳先认出了人。

女人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好像刚顾上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又抬手重新在脑后扎紧，算是稍微收拾出一个体面的形象见人：“你们，是惜仔的朋友吗？”

季天阳虽然心里有了猜测，可还是认真问道：“是的，请你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轻轻俯身先道了个歉：“对不起。”

然后她又说：“是我丈夫......中午的时候，张大奇跟我吵了起来，然后在他动手打我的时候，是惜仔冲进来拦住了人，结果他就被那个王八蛋打伤了。”

“大姐，我觉得......”

季天阳虽然很生气，可是也颇为困惑这夫妻俩之间的问题，还没想好从何说起，就听女人又慌张万分地指向他后面的人问：“你在干什么？”

林旺正把手机拿出来准备拨号，嘴里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报警了，看这架势，是你自己带孩子来包扎的吧？你丈夫不但家暴，还蓄意伤害他人，他这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

女人听了赶紧一把夺下林旺的手机，挂断了电话，她有点语无伦次道：“不至于报警，我......我们私下，私下处理就好。”

看她这样软弱，季天阳也严肃道：“如果只是生活中有摩擦，那可以自己解决。但你们闹得越来越凶，还不止一次连累到别人，我也劝你还是早点报警为好，毕竟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女人却失神地又摇摇头，跌坐在身后的座椅上，沉默了下来。

林旺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也没再坚持打电话，他本来就是警告的意味偏多一些，并没想把事情闹大：

“家庭纠纷跟我们这些外人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如果再让我们知道你的丈夫伤害到了你，或者别的什么人，我一定会报警。”

“你们，这样争吵，是因为张大奇的弟弟吗？”季天阳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多问了一句。

女人猛地抬头看向他，有些紧张地说：“你怎么知道？张大奇告诉你的吗？”

“怎么可能，”季天阳摇头，“是我在医院见过张大奇来看望他的弟弟，听护士说，你们还拖欠着张晓茂的医药费呢。我觉得吧，生活再辛苦也不能不顾家人，如果你让他把弟弟治病的钱垫上，也许就没那么大的矛盾了。”

听了这话，女人却攥紧了手指，她脸色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好似突然就情绪激动了，她抖着嘴唇说：“你知道什么，你这样说......”

“啊？”对于李梅明显带了点憎恶的口吻，季天阳有点出乎意料。

然后他们就看见，下一刻女人的脸上瞬间爬满泪水，她只能无助地说：“张晓茂是个烂赌鬼！灾前就输掉了所有家当，张大奇已经给他补过几十万的窟窿。眼看要连我们全家都拖垮，我才逼着大奇跟他断绝了关系，本来一切都好起来了，都好起来了.....结果一场地震又砸断了张晓茂的腿，张大奇又来给他弟弟垫付医药费。为什么要治好他？为什么要治好他！治好他，还不是要出去赌？甩不掉他，整个家迟早要完蛋的！”

一口气说到这里，女人痛哭着再说不出一个字。季天阳终于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此刻也只能无言以对。

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吴惜仔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拍了拍李梅的肩膀，以示安慰，之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轻声说：“梅姐，以后张大奇要是再跟你动手，你就来找我，我不怕他的！”

随即吴惜仔的肩膀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季天阳没好气道：“你还逞能！下次再有这种事，要不报警，要不打电话通知我！”

李梅在医院崩溃一番之后，又收拾起满身疲惫迅速回了家，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在等着她。

季天阳则带着一个病号和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走出了医院：“一会儿一起打个车，我先送你回家，再把惜仔送回去。”

林旺站在一边不置可否，吴惜仔则乖乖听话，不想再去触季天阳的霉头。

医院外面不好叫车，等车的间隙，季天阳脑子里闪过蒋大龙的遭遇、李梅夫妻的矛盾、楚佳燕的失踪......一时感慨万千，真是万家灯火，众生疾苦。

最后他只能无力地望向天空，也希望那里有个老天爷，能听听普罗大众的苦楚和心愿。

忽然，眼前一道虚影飘过，季天阳脑子里猛然闪过几个画面：男人开车在原野上奔驰、男人和女人手牵手面向冰封的湖面相视而笑、地面和冰面一同塌陷男人用力将女人推向水面、女人哭泣着将手伸向下方......

最后定格的那个画面令季天阳瞪大了双眼，因为那竟然是楚佳燕的脸！

“季天阳？季天阳！季天阳！！”

身边的人喊了他三声，季天阳才回过神来。

林旺皱眉看着他，不满道：“你愣什么神，车都来了，你走不走？”

“啊！抱歉，走，上车。”

说着季天阳赶紧扶着林旺上车，还没开口，林旺就向司机报了吴惜仔家的地址。

“啊？不是说先送旺哥你回便利店吗？”吴惜仔不解。

林旺却说：“你阳哥跟丢了魂似的，我不放心他一个人送你回去。先送你我们再回去也一样的，反正离着又不远。”

于是按照林旺的安排，先送了吴惜仔回去。可到了便利店门口的时候，季天阳却说：“林旺，我先送你进去，然后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司机师傅，麻烦你在门口等我一下啊。”

“你去哪？我也去。”憋了一路的林旺此时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季天阳要开车门的手。

“啊？你现在走动还不方便，就别跟着我乱跑了。”季天阳不从。

“不行，我不放心你。”林旺也很坚决。

......

“我说二位走不走啊？”司机师傅不耐烦地催了一句。

季天阳最后无法，只得又跟司机报了一个地址：“师傅，麻烦去趟鸳鸯池。”

闻言，林旺转头看向季天阳，眼神中有一丝古怪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