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 第17章 第十七章 众生相（2）

走出了吴惜仔母子家，路过旁边的帐篷时，季天阳又忍不住驻足了一下，屋内没有再传出什么大动静。准备离开时，蹲在帐篷旁边的小女孩吸引了季天阳的注意力。在那对夫妻吵架的时候，女孩的脸从帐篷里露出过一次，应该是这家人的小孩。

于是他凑过去，拍拍小孩的肩膀，表情尽量显得和善一些，他对小女孩说：“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为什么不回家？”

小女孩站起来，用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一下，但是什么都没说。

季天阳没等来回应，环顾一下四周，时间已经将近中午，附近的人们基本上都回家吃午饭了，小区里显得格外冷清。

于是他指着帐篷对女孩说：“赶紧回家吧。”

女孩犹豫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季天阳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忙摆摆手表示：“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提醒你要注意安全。”

女孩的大眼睛清澈明亮，一味盯着季天阳，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季天阳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敢回家吗？你的爸爸妈妈还在吵架吗？需要我......”

这次没等季天阳把话说完，女孩突然就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很快钻进了她家的帐篷里。在季天阳回头去看的时候，女孩又从帐篷的缝隙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看了季天阳一眼，随即就把头收了回去，再也没有出来。

他这是被小孩子讨厌了吗？季天阳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见真没他什么事了，才苦笑着转身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察觉到时间不早了，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大活人，他买饭的动力都充足了起来。

顺路拐去了小区附近的一个集市，季天阳先去买了几个馒头，各个雪白饱满的卖相，让人拎在手里就很充实。然后又去其他摊位前买了几样小菜，算上他早上进货时带回去的一个烧鸡和一份卤味，应该足够两个人的食量了。

季天阳接过摊位老板找给他的零钱，隐约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正聚集在自己身上。于是他把钱塞进口袋时，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扫，一道身影正从他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因为人影是在中间隔着两排摊位的另外一条街道上，随便几个移动的客人和商贩，就帮他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得知也许有人跟踪他，季天阳倒是没有害怕，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就像那个在帐篷角落帮他捡了一卷卫生纸的人一样，出现和消失都显得莫名其妙。虽然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恶意，但是很想弄清楚那人的身份和意图。

等季天阳走出人多嘈杂的市场后，就没有再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了，于是他很快转换了心情，轻松地朝家里走去。

自从林旺到来之后，季天阳每次回自己的小便利店时，都觉得满心欢喜和期待，就好像灾后那么久，这里第一次让他有了家的感觉。

“你可算知道回来了。”

听到外面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林旺抬头看到来人，趴在柜台上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

语气里的不满十分明显，季天阳赶紧笑着走过去开始准备饭食：“时间是有点晚了，你都饿了吧？”

看着季天阳一回来就一刻不闲地忙活起来，一天到晚就惦记着投喂自己，林旺觉得此刻的自己尤其像个没用的饭桶。他负气一般冷着脸，闭上嘴不搭话了。

等季天阳把热乎的饭菜布置妥当，面对面与林旺坐在小饭桌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对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开口了。于是，他也把手中的筷子放下，转而抬手用手背碰了一下林旺的额头。

温热的肌肤相碰，吓得林旺像是被召回了魂一样，一下子将上身坐得笔直，却只听对方疑惑道：“温度正常，没发烧啊。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提起的心又被这句话粗暴地按了回去，林旺轻轻拍开季天阳作怪的手，没好气道：“我身体好得很，你不要咒我。”

“哦，看你半天不说话，我以为你生病了呢。”

季天阳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动手拆解烧鸡，先把鸡翅和鸡腿两人平分，再去拆鸡架。

眼前的动作林旺早已习以为常，他的记忆中又闪过一个个季天阳剥虾皮、拆螃蟹、挑鱼刺的画面......对比自己这几年寡淡如水的海外经历，林旺突然觉得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生活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唔......”

季天阳一发出痛呼，林旺就把按在他额角的手收了回来，皱起眉头打量着对方。他心下腹诽，看来不只是生活鲜亮了，这人也朝着“五彩缤纷”的样子发展下去了。

“嘿嘿，”季天阳不好意思地笑笑，想用随意的态度打消林旺的顾虑，“路上劝了个架，不小心碰了头一下，没什么大事。”

那一小片红肿落在林旺眼中有些刺眼，他冷哼一声：“你挺厉害的啊，出去一趟还能打一架。”

“不是打架，是别人打架我劝架。”

“那你可真够闲的。”

日常被林旺怼了一通，季天阳倒是不痛不痒，依然能够很开心地嗦鸡翅。

倒是林旺对此显得有点斤斤计较：“谁在外面打架？因为什么啊？跟你道歉了没有？”

季天阳耐心解释：“就是今天来店里那个男孩，吴惜仔家的邻居，一对夫妻吵着吵着要动手，我就上去拦了一下。”

“我就知道那小子只会坑你。”林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对季天阳的社会关系在心里提出一个大大的质疑。

被质疑的人却毫无察觉，想了一下又说：“我听惜仔跟我说，那对夫妻吵架，是因为丈夫瞒着妻子用家里的钱接济了他弟弟。我仔细想想，感觉这件事情也没必要那么大动干戈啊，那妻子也未免小气了一些。不过，毕竟灾后损失严重，对于那些家庭来说更是如此，可能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吧。”

看着眼前的人俨然一副居委会大妈的样子，林旺真心劝诫：“以后这种家庭纠纷的事情，你少插手，搞来搞去还不是一地鸡毛。”

这回季天阳倒是老老实实点头认同：“嗯，你说的有道理。反正也争不出个谁对谁错，外人就更没有立场去评论了。”

“说到底，还是把你给白打了。”最后林旺又无情总结了一句。

这话表面上是揭露季天阳吃了个闷亏，细品一番，又能咂摸出一点替他不值的味道。所以季天阳听了没有委屈，反而心里像是回甘了早上那颗糖葫芦，无端甜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换季天阳看店，在他的极力坚持下，林旺被强制要求去卧室进行午休。脚上的石膏本来就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没什么消耗，根本不困，于是又开始拿着手机查看起网络新闻。

翻来翻去也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新消息，例行刷到C城灾后失踪者名单时，看着那一长串的姓名与求助信息，林旺还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失踪者人数增加到了83324人——只有在这些直白冰冷的数字前，这场灾难才显现出了其残酷与毁灭性的一面。

季天阳此时的手机界面也停在了失踪者名单上，他每天都会同步更新这些信息。最近由于林旺的到来，令他暂停了几天他的“神秘事业”。但是当他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又难免想起那些未完成的事情，遗憾也好，隐患也罢，哪一样都不是他能轻易放下的。

蒋英奇是否真的“魂飞魄散”了？院子里那场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被霸凌的曲波一个人跑去了哪里？如果再出现带着遗愿的幻象，他要视而不见吗？还有，那天跟踪过他的人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有什么未知的风险？

一想到这些，季天阳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一样。他本来就对自己的“超能力”知之有限，还不能把这些拿出来跟林旺商量，他甚至还在担心，在这种状态下，把林旺留在身边，会不会给他带来危险？

可是要把林旺从自己身边推开，对于季天阳来说，又太困难了。他在大地震中侥幸生存，几乎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至亲，又要无缝接受被神秘力量困扰的生活......这接二连三的冲击，既让他没太多时间痛不欲生，又让他舍不得放走一点点渴求的温存。

林旺，或许就是季天阳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决定是对是错，只是他真的不能再放手了，哪怕只是做普通朋友......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活，撑不了太久的。也许真像林旺预见的，他需要有一个人陪他度过这一段特殊的时光。

压在心底的东西变得厚重起来，季天阳想，既然放不下，那就想尽办法保护他吧！

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自己的“超能力”，既要避免其带来的副作用伤及无辜，又要规避未知的潜在危险，那就只能选择继续加速研习和适应。这样不可避免的，要向林旺坦白一切。一想到这里，季天阳又开始发愁，他不仅要选择一个好的时机，更要准备一番合适的措辞，最重要的是要考虑林旺的感受。其他的都多少都有些经验，可坦白一事真的是一道困难的考题，季天阳解题解得心里愈发慌张。

正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店里走进一位客人。

季天阳拔着头发抬头一看，不巧，还是个熟人。

依旧是有些脏污的大棉袄，油腻开线的灰色毛线帽，只是这次老头右眼皮有点发肿，黝黑的额头上还多了一块雪白的纱布。

他慢悠悠踱到季天阳面前，既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也省了那些没用的客套，老头开口：“小老板，我在你这里蹭两天伙食和住宿，行不行？”

虽然嘴上提着厚颜无耻的要求，可老头脸上还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仿佛是把“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奥义刻在了骨子里。

季天阳也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大爷，别老在外边这样瞎混了。现在灾区重建正缺助力，你去报个名做个登记的义工，人家都会分你一顶帐篷。”

“唉，”老头听了一阵扶腰捶肩，好像还没开始干活就先要累倒了，“我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你看，你也天天就一个人，多我一个还热闹点呗。”

“谁说他这就一个人了。”

这时，林旺拄着拐杖从后屋来到前店，恰好听了这么一句，就顺势站了出来。

说完又不满地看着季天阳，冷着口气问道：“这老头谁啊？”

季天阳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头倒是斗鸡一样精神了起来：“呦，小老板，这又是谁啊？你这在哪收了个伤患回家啊？”

听到老头提起了他的伤腿，林旺的脸色又差了几分，瞪着人也不说话了。

季天阳叹了一口气，走出柜台，想先把老头劝走：“大爷，说实话，您别在我这占便宜了。你也看到了，现在我家里还有别人，我看你脸上还有伤，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

老头见季天阳又要把他往外推，登时不乐意了，还假笑着继续逆天言论：“没事，虽然三个人是有点挤，可我脾气好不讲究，挤一挤也不成问题！”

这下，季天阳都感觉到背后散发出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他恨不得上去把老人的嘴巴捂上，手上动作又快了些：“我劝您少说两句，赶紧走吧。”

眼见又要被推到门口，老头拉住身边的货架，这回直接越过季天阳挑衅：“嘿，那边那个新来的，啥都有个先来后到好不好？我跟小老板认识的时候，还没你呢，这回你也得先让着我啊！”

“大爷，我服了你了，快把你这一套歪理邪说收起来吧。再这样下去，我可不客气了。”

看一贯好脾气的季天阳脸上也浮现愠色，老头还是退了一步，他躲开季天阳的阻拦，灵活地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直奔货架上的物品，一边囫囵塞进随身携带的大购物袋，一边说着：“小老板，我给你个面子，这回先拿点吃的走。明天，我再来看你！”

“咣当！”

一个铝合金盆响亮地砸在了老头脚边，又弹起来磕在他的小腿上，老头痛呼一声指着始作俑者就开骂：“你个兔崽子，敢拿东西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