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睡又失败了 第11章 他什么都知道

夏天会来吗？夏天会来的。

4月，带着一点点春末留下的清凉，又带着一丝丝初夏即将到来的温热。

想到太阳此刻正在全力以赴地奔向北半球，肖疏昂的脸上多了好几分惆怅：又要热了。太阳哪里是追着北半球，分明是追着他啊。他走到哪里，太阳也走到哪里。

“肖疏昂，你流的是瀑布吗？”夏知光看着肖疏昂的汗水顺着额头、下巴往颈窝里直流。“你这流汗的方法也太印象派了，果然狂热奔放！”

肖疏昂用纸巾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我可不是什么印象派大师，咱们班有且只有一个印象派大师，那就是集杜尚、梵高、高更与一体的尚梵更同学……”

夏知光：“你还是那么有才……”

肖疏昂：“少废话，有扇子吗？我快热疯了。”

夏知光：“扇子没有，冷笑话倒是一堆，你要听吗？”

肖疏昂：“算了，算了，心静自然凉。”

“对啊，想想你的存折、工作、车子、房子……是不是凉的透透的……”夏知光又补上一刀。

“那是凉吗？那是……一座座青藏高~~~~~~~原~~~~~~~”肖疏昂居然飚起了高音。

夏知光：“哥哥，我求你了，别嚎了……”

“知光兄，说真的，你不考虑和我一起换个新环境，合租个二居室吗？老弟我苦不堪言，只待英雄侠客解救我的睡眠于水深火热之中……”肖疏昂琢磨好久，打算征求下这位同在北漂的老同学。

夏知光：“你个大火炉，我才不要和你一起住呢。”

肖疏昂：“又不是睡在一起，就是一起合租，帮哥们平摊下房租。也拯救我脱离这呼噜震天响的魔鬼地狱吧……”

“咱俩，一个工作在城望不见的东，一个工作在城望不见的西，别想了，今生无缘。”夏知光拍了拍肖疏昂的后脑勺。

肖疏昂：“折中的位置，也不考虑？”

夏知光：“不考虑。”

肖疏昂故作叹息：“哎，又是一个残忍的男人。一点怜香惜玉的感情都没有，活该母胎单身solo……”

夏知光：“好哇，拿我说过的话来噎我了。”

肖疏昂静了几秒，又换了个话题：“那个……含光，有消息吗？”

夏知光脸上的笑意慢慢凝结，淡淡地说道：没有。

肖疏昂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问的话，他好像无意中又打开了别人一个伤口。明明新闻报道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动静，怎么自己不过脑子，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时间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时间径自流逝着，仿佛自己从未亏欠过任何人。

夏知光把话题转移到肖疏昂身上：“你呢，最近有好点了吗？”

肖疏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总是在别人随便问问的时候，下意识想去认真回答。他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对方的问题，思考自己最近的状态。

最近一段时间，肖疏昂越发觉得胸闷。

以往的时候，他只觉得日复一日甚是无聊，工作、法语课、各种展览、兼职……他已经将自己的生活无限充实化，可还是抵挡不过那种强烈的又丝丝点点的，从情绪缝隙渗透出来的无聊和空虚感。

每当这个时候，肖疏昂就会感到一种无比的挫败感，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当他慢慢意识到自己的病情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楚这种辛劳感究竟是体内激素分泌不正常所致，还是情绪所致。

谁是因，谁是果，有那么重要吗？重要，至少对于肖疏昂来讲，很重要。他生来就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若是激素所致，便知道不是自己不努力不克制所致。但他又因为治疗条件有限而压力倍增。

若是情绪所致，便知道是自己性格作祟，虽然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自我厌恶，也好在知道自己尚有希望。只要自我修正，或许还有归于正常的一天。但是这么久以来，他已然分辨不清，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又或许一半一半，几成几成。

要怎么对抗呢？还要对抗吗？看起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糟糕。无济于事，功亏一篑，付之于水，这样的残破感难道还不够吗？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压得肖疏昂喘不上气，分不了身，仿佛光是学会爱自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而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少讨厌自己几分。总要找一个借口，活下去了啊。既然死不掉，就得活下去啊，像这样半死不活、行尸走肉的人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再一次，肖疏昂陷入了死循环中。

“我感觉自己已经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肖疏昂开着不怎么令人听起来愉快的玩笑。

“瞎说什么呢？是哪的土地公这么不长眼，连你这样的人都敢收，也不怕自己的职业生涯毁于你小子手里。”夏含光的言语依旧带着几分戏谑，可听着明明带着更多的怜惜。

肖疏昂听着笑了笑：“是呢，连死都要连累他人。真是无法轻易的人生啊。

“你小子给我好好活着。夏含光还没找到，我都没说过他……”那个死字哽咽在夏知光的腹内，许久他的情绪都没有恢复，有些失控地说，“别逼我，你小子要是真活不下去了，含光回来一定会打断你的腿，就算你埋了，我们俩也会刨了你的坟墓，撬了你的棺木，让你重见天日，不得好死。”

“你们只能活着……”

肖疏昂盯着夏知光那双红红的像是淬过火的眼睛，低下了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对不起，对不起，知光，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真的控制不住……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废物……控制不住的那么想……控制不住……”

夏知光从未见过肖疏昂这般哭的模样，搂着他的肩膀，轻轻拍着，一时间竟舍不得责骂他：“别怕，疏昂……我在……含光……也在。别怕……”

忍了许久，两人抱头痛哭。

时光定格在半年前。

夏含光小心翼翼地转动着门锁，轻轻地推开了门，偷偷摸摸地摸进去。月光朦胧，斜射进屋子里，沙发上一团静坐的黑影，他大叫一声，惊慌中又磕到了茶几的边角，好巧不巧，刚好磕到了腿上的麻筋，一阵酸爽的疼痛，夏含光连连喊叫不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屋子里的灯光突然亮起。

“夏含光，你小子是不是找死……这么晚才回来，还偷偷摸摸的……”夏知光双臂折叠在胸前，一副不悦的神清。

“我不是怕打扰你吗……”夏含光背对着夏知光，捂着脚丫子，慢慢挪向沙发，猛地回身坐到沙发上，刚好对上夏知光一双嗔怪的眼睛。只见那眼睛忽然一阵紧张，甚至有夺目而出的慌张。

“夏含光，你怎么了，脸上怎么这么多伤……”夏知光跪在沙发边上，捧着夏含光的脸，不可置信又满脸惊慌失措地看着。

“没什么，回来路上遇见一个醉汉，砸了我的车窗。”夏含光扭着头，想从夏知光担忧的眼睛里逃出去。

“混蛋！你看看你脸上的玻璃碴子……”夏知光看着夏含光满脸被玻璃划伤留下的血痕，又生气又心疼，语气越来越重。

“是吧，挺混蛋的，我靠！”夏含光接着夏知光的话说道。

“我骂的是你这个混蛋！”夏知光瞪着夏含光。

“啊？讲不讲理啊，被砸的是我，怎么我就是混蛋了……”夏含光一脸委屈。

“去医院吧……”说着，夏知光扶着夏含光起身。

夏含光嘶了一声：“等等……”

夏知光问道：“怎么了？疼了吗？”

夏含光：“不不不，我脚麻了，刚磕茶几上了……”

“笨蛋……”夏知光把夏含光的脚轻轻放在自己腿上，一点一点揉搓着他的脚背和脚心。

夏含光求饶道：“轻点……麻……轻点……”

夏知光腾出一只手装作要拍他的样子：“闭嘴，这还不够轻啊……”

夏含光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哥哥，好弟弟，好兄弟，轻点轻点啊……”

“闭嘴，别说话了……”夏知光瞪了夏含光一眼，语气又渐渐轻柔了起来，“小心脸上的伤口……”

转而语气又加重道：“你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笑，你还笑……”

哭声消止，肖疏昂和夏知光的情绪都渐渐恢复平静。刚才的痛哭帮他们宣泄了部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但也让相处的氛围显得有些尴尬。他们不知道该再聊些什么。

夏知光提出要回家，肖疏昂嘱咐了一句路上慢点，把人送出门，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月光皎洁，照的满屋子清凉。夏知光摸了摸门旁边墙上的开关，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按下，而是默默地走向了沙发。他停在了茶几旁，蹲下身子，轻轻揉了揉茶几角，靠着沙发的底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一晚，夏含光撒了谎。他不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他的车早在半路就抛锚了，他沿着公路走了多久，才走到了市区，黑灯瞎光，打了一辆救命的小三轮，飞奔在夜色中，却被突然上来的一群人砸了车，小三轮的车主火速放他下来，就急速逃命去了。

夏含光满身满脸的玻璃碎渣，还差点又挨了砸车的人群的一顿暴打。挂着一身耀眼的玻璃碎片，走了很久很久才回到了家，他不舍得告诉夏知光真相，愣是一个人吞下了这一夜的惊慌。

但他不知道是，夏知光什么都知道。

而夏知光那一夜没时机和他说的话，后来就更没有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