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睡又失败了 第1章 17楼的职场假面人

窗外雨声缠绵，不响不脆。

肖疏昂想着自己的人生，无端生出了许多愤懑，他该怎么解释。顶着一对乌云瘴日、邪神附体的大黑眼圈，以及现在可能已经江河决口、山洪溃散、一片垂钓状态的眼袋。他不愿意去正视来自同事的那一双双窥测又带着哂笑的脸，以及试图隐藏却早已溢出眼角的无良意淫。

尽管这早已经是一个年轻物种日月颠倒、夜色缭乱的时代。肖疏昂捶胸顿足，也难解心中郁结，什么时候他也成了别人眼中纵欲的放荡之徒。真他喵有口难辨，恨生生将自己憋出个内伤，还陪着一脸便宜而客气的笑：“不是，不过我确实睡眠质量不太好。”

下一句，他不用想也知道。

“那你是不是睡觉很轻啊……”

“轻你妹，关你P事，”当然这句话永远只会掖藏在肖疏昂他的喉咙处。

最怕同事突然的关心。同事对他黑眼圈的关注，肖疏昂十分反感。这种不得不进行的回话，每天算下来总有七七八八回。朝九上班的电梯里，怎么都躲不掉的同事。其中多半还只是有点脸熟，这些同事平日里窝在角落里浑水摸鱼，打打游戏刷刷视频，出现问题总能神隐，论功行赏又每在榜上。遇见这种颇为有点背景的关系户，肖疏昂从心底里瞧不起他们，但是又不能把不服、不甘和不安挂在脸上。

他恨不得把脸贴在电梯四壁上，或者将头深深埋在手机里，只盼望这尴尬的层层停靠的电梯能扶摇直上。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希望人多点，最好像地铁里一样，把人挤爆了，谁也认不出谁来。

朝九晚六各一次的电梯，如果提早到，勉强还有可以逃遁的时候。但是午饭餐点，真是让人既渴望又唯恐避闪不及。肖疏昂的老板在10年前，颇有预见性地买下了这座大楼的17层，除去两间自用，其他的都已经租给其他公司。偌大的平层被一扇扇磨砂玻璃隔出一个个办公区间，曲曲折折，只留出刚刚符合消防规范的通道。60个员工共用一个的微波炉，就在通道尽头卫生间的转弯处。那里放着一张长桌，不想吃外卖的同事都掐着饭点排队热饭、吃饭。

每每这个时候，肖疏昂总会在心里默默，不，其实那声音经常是振聋发聩：“食不言寝不语，这些人到底饿不饿，饭都不能堵上他们的嘴吗？”

嘈嘈切切错杂弹，东家长来西家短，南边买房西边卖，你家老公我家娃，真是无情也有情，有钱也缺钱。

肖疏昂好想逃啊。可这垂直生长的城市，早已断绝了水平逃逸的可能性。他看着一侧的楼梯间上下均是望不到头的深渊，再看看这闪烁不停，可就是那么遥遥无期的电梯间上的数字，夹起自己，沿着狭窄曲折又漆黑迂回的过道，又闷生生回到了办公室。

如此三次，每日例行公事与同事们不得不见，日子久了肖疏昂也练出了奇门遁甲。他不是不清楚，同事之间大都是无话找话，再加一些对别人生活的八卦，无聊却有些用处。这些没有营养的对话，你来我往，你说我搭话，你问我回话，硬生生拉近了人和人的物理距离。比如老板一时兴起，让他去找个谁谁谁，他倒也不怯生。再比如，走廊过道狭路相逢时，约摸着3.5米的距离，启动微笑模式，肖疏昂觉得自己也算是个体面的职场人。

可是，凡事总有例外，事不过三总是美好的期望，可老天总是另有打算。如果有一天要遇到某些同事四五次，那就是来自天意了。

每当那个时候，就是部门之间又相互牵制使绊子了。肖疏昂需要一次次往返部门总监和老总的办公室，直到某一方先施压或者先妥协。有时候皆大欢喜，有时候也拖着拖着就没了下文。微信群里掰扯，会议室里吭哧，最后需要做会议总结的总是肖疏昂。他的耳朵听着，手记着，心却茫然地，置身事外又被牵连其中。

世上的人多是藤蔓植物，碰上什么就顺势往上爬，挣扎几次还是碰不上的就只能趴在地上等死。不情不愿还是心有不甘，只要趴在地上就算是大结局领盒饭了。肖疏昂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光照不均匀、激素分布不均衡的藤蔓植物，这么久的弯曲生长，他已经分不清楚究竟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是因为光照不均匀才导致的激素分布不均衡，还是因为激素不均衡才不能均匀地接受光照。或许他天生就不是阳生的植物。可是阴生的植物有什么错呢？这么想也确实没什么错，可是那是植物圈，不是人类的圈子。

肖疏昂有时候也会安慰自己，能攀上大树顺利开花结果的藤蔓毕竟是少数，要不这个世界岂不就乱套了。

可他天生爱多思多虑的毛病转念就把他缠绕住了：为什么，他不是一颗树？

曾几何时，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般地步的？扪心自问，他听不到回答，也不想再听。

雨水冲刷着窗外，和不远处一座白色二层楼的立面。爬山虎沿着白墙的一角，一路缠绕勾结，组成了庞大的营养输送网。它们彼此输送利益，相互关照打点，在那里读幼儿园的孩子每一个都不简单。肖疏昂坐在工位的椅子上，侧着脑袋打量着楼下的幼儿园，那里的孩子他们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了吗。

窗外雨渐渐停了，孩子们也到了放学的时候，等候在校门外的家长们，又也许是家里的保姆司机，举着雨伞等着接自家的宝贝。欢乐的声音穿透了一墙的爬山虎，孩子们冲出了教室，在操场上奔跑，真是银铃般的笑声，手舞足蹈般的快乐。

肖疏昂收回了视线，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半小时。

但愿今天不用加班。

可以早点去上法语课，可以早点看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