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宵一路拉着陈玙的手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温热的手心握着对方的手腕,他存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一直没放开,好在被牵着这人也没将他手甩开,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复杂的事,复杂的关系以及自己复杂的感情。
陈玙刚刚一声不吭低着的头,使劲搓弄着的手心,一点点被无限放大,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他担心大庭广众之下,动作有些过于亲密,对方会不会不自在,所以向陈玙那边靠得更近,手臂紧贴在一起,试图藏起身侧牵在一起的手。
他不那么坦荡,朋友之间握个手腕其实很正常,没有多少人会注意,班里的几个男生就总时不时喜欢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大家只当他们玩得好,行为幼稚难以捉摸。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不算太凉,一瞬间冲在陈玙手上时还是让他没忍住往后缩了一下。
“很凉吗?”
把陈玙拉到洗手池边,顺手打开水龙头后,梁宵就松开对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面色平静地望着陈玙的侧影,观察着对方的动作,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静静等着陈玙,只是刚刚划开的伤口被水冲洗得很白,暴露在皮肤上,比想象中要长的一条痕迹。
对方没回答他,水龙头拧开得很合适,流下的水不大不小,不会溅得满身都是。
陈玙其实听到了对方的话,也早已从那阵莫名其妙突然涌上的奇怪情绪中脱离出来,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装作无事发生的面对梁宵。
梁宵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心累地走上前把还在流着水的水龙头关掉。
“该回去了。”
他拿出准备好的卫生纸要去给陈玙擦手上的水迹。
“我自己来吧。”
陈玙一下子让开手从对方手里抽过纸巾,胡乱擦了两下就扔进了垃圾桶。
“快上课了吧?下节什么课啊?”
空了的手心收起,随意垂落在腿边,拇指不自觉地碾压着伤口,丝丝痛感让梁宵清醒,
“数学。”
“数学啊,那我们快走吧。”
梁宵点点头跟在陈玙身后,没和对方并肩走,他走在身后默默打量着前面那个只顾闷头走的“鸵鸟”,心里坠坠的难受,对方强行把彼此间的氛围拉回来,很明显。
但他琢磨不明白,陈玙突出其来的情绪他想不通是为什么,眉越皱越紧,心里的烦意越来越重。
两人一前一后踩点走进教室,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准备上课了,
“两位时间掐得很准哦。”
老师又开始用他惯用的调调笑着调侃了一句,但在抬头看见从后门进来的两人,一位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另一位嘴角平直面瘫一样,正打算再开口的玩笑被他适时收回,转而摆摆手,
“快回座位坐着吧,下次来早一点。”
“火山同学,把你的作业交上来吧。”
没人应。
“火山同学。”
又喊了一声。
“老师……”
在听见老师语气开始加重后,林灿终于从书堆中抬头站来,满面愁容,脸色非常不好,还把声音拉得老长,黏黏糊糊。
“怎么了你们一个二个苦瓜脸,别把不好的情绪带到学习上来,影响自己的效率不说还浪费时间。”
“还没写完是吧?那就明天交,明天再交不出了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谢谢老师!”
“行了行了,上课了都看自己的卷子,我们接着昨天的讲……”
罚抄在数学老师看来本就可有可无,他也只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让被罚的人可以“死记硬背,套用模板”,不至于考试时候大题一个字写不出来。
但现在明显感觉到学生的情绪不那么好,也就打算再宽限点时间,不让他们的坏心情更加严重。
林灿听后马上眉开眼笑,愁容散开,他很会排解自己不好的情绪,坏心情在他身上存留不过半节课,但这不证明他忘了或是不关心,在数学老师正式进入讲课状态后,他就开始频繁往左手边瞟。
课快上了一半,那两人连姿势都没变过,就一直保持着右手握笔,抬头目视黑板,时不时低头写字的动作,出奇的一致。
他无奈地叹口气收回眼神,不再往那边看,因为在他刚才心虚抬眼偷瞄老师在干嘛的时候,数学老师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眉眼贴在一起,定着和他对视,意思是:我看到你了,给我认真一点。
数学老师才给他放宽了交作业期限,不能惹他生气。
林灿在心里默默想,开始认真听课,虽然两分钟后又开始盯着试卷眼神不聚焦。
通常情况下,下午放学回家林灿都会约上另外几人一起去吃饭,他不爱和爸妈一起吃,因为在饭桌上老会被念叨成绩,所以他就喜欢用各种理由搪塞父母,很晚才回家,乐得自在。
可另外几人晚饭一般都不和他一起吃,因为家里都有长辈在等,但他总是不厌其烦每天约一次,被拒绝了也无所谓,毕竟他也时常会跑去各家蹭饭,或是去郑陨清的台球室玩一会儿。
那像个收容所,不是收留梁宵就是收留林灿,还得给他俩做一碗蛋炒饭,亏得不行。
今天大家明显情绪都不高,林灿也没有发起邀约,校门口道别后就各自回了家。
陈玙和梁宵两人更是一路无话,虽仍是并排走着,但各自看着前方的路,两人心事重重,一整天都如此,自那之后说的话少之又少。
枣儿奶奶家靠近巷子外面,陈玙先梁宵一步走上家门口的台阶,手在兜里捏紧,他拿下书包在里面找钥匙,边用余光观察着另一道门前已经把钥匙拿出来的梁宵。
对方自始至终没看他,也没像以前一样主动和他道别,但陈玙不想就此各回各家,纠结片刻他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梁宵。”
“明天见。”
陈玙在对方钥匙插进锁眼那一刻下定了决心,惴惴不安地抬手,又瞬间放下。
可惜天不遂人愿,狗不知人心,安稳了好几天的“汪汪”在陈玙说出第一个字那一刻就突然发出的狂吠声将他本就有些小的声音彻底掩住,他不确定那人是否有听到。
他期待着对方的回应,但梁宵好像确实没有听见,在看到他推开门一条腿已经跨进门后,陈玙彻底不再对对方的可能会有的回应报希望,他很失落但心里梗着一口气不愿意再开口,有些受伤的目光被收回,他开心与不开心表现得很明显,此刻的嘴角有些向下耷拉。
“开心一点,陈玙。”
梁宵拉上门后撤一步,重新站定转过身看着陈玙,他心里有事,外加刚刚狗叫声很聒噪,所以确确实实没有听到陈玙说话,只是他开门时将余光落在对方身上,那人面朝着他,也不开门回家。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在疯狂叫嚣,今天一定不能就这么各自回家,于是他义无反顾的开口,只希望对方能一直开心,不要因为他影响到心情。
“你也是。”
陈玙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应,在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就下意识接话,他有些傻气地扯起嘴角尽可能将刚刚低迷的情绪隐藏起来,回了对方一个十分灿烂的笑。
坐到书桌前已经将近半小时了,陈玙在门口的那个笑容还是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不仅如此,对方今天紧握住他双手时关切的眼神,事后拼命搓揉手心时又明显懊恼的神色,全都在他的脑海中像幻灯片一样循环播放,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挥之不去。
梁宵就这么安静地坐在窗边,对面院子里的枣树早已开了花,点点坠在枝头,他什么也不干就反复琢磨着这些事情,却也始终对陈玙的行为想不通个所以然。
正对着的那扇窗户到现在仍是紧闭着,平时双方道别回家后都会被陈玙拉开的窗帘今天也严严实实的遮住,梁宵望向对面,桌前的作业早被打开,却始终没被写上一个字,陈玙反常,他也反常,自己都没发现嘴角一直浅浅往上翘着。
“小鱼儿!快下来吃饭,才回来就躲房间里干什么呢?”
枣儿奶奶在院子里唤着,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梁宵耳中,他抬眸再次往对面那扇窗看去。
浅白的纱帘微不可查的被拉开一角又偷偷遮住,陈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贴墙站着,他不敢拉开窗帘更不敢推开窗户,他看到梁宵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坐在书桌前,但他今天突然就无法坦然地像平时一样站在窗前和对方对视,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看看梁宵在干什么。
他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快点回家把窗子打开,也期盼着梁宵能不能消失一会儿让他先把窗帘打开再说。
窗户关着此时也没有风在吹,对面的窗帘却在枣儿奶奶大喊一声后抖动了一下,那么明显,梁宵看得清清楚楚,他觉得有些好笑。
梁宵眼前仿佛出现了窗帘后那人每次被吓到后都会瞬间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的样子。
他放下手中的笔,脸颊上的酒窝加深,走出房间打算去厨房看看老爷子菜做的怎么样了,整个一楼都是饭菜的香味,他一回家就闻到了,香气四溢,事压在心里一天,他现在是真的饿了。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
陈玙没有丝毫停留将窗帘“唰唰”拉开,紧接着将窗户推开,新鲜空气瞬间灌入肺腑,他往对面一看,书桌前已经没有梁宵的身影了,课本被风吹起几页,因为被笔压住,所以又原封不动的落下。
如他心中所盼,幸好对方下楼了,不然他实在没有勇气从窗帘后走出来当着梁宵的面将窗户打开。
他将进屋后就一直背着的书包扔到床上,一身轻松地走下楼。
“鱼儿今天在学校不顺心?”
“没有。”
被问到的人不假思索地说了慌话。
奶奶夹起一块肉放到孙子碗中,询问的目光从老花镜上面透出来。
面前的老太太将头发用木簪子绾起,满头银发收到发尾圈成一团,今天的发型格外不同,仔细一看身上的衣服也不同于以往,一身烟青色的旗袍长至脚踝,老人家平时就衣着就很利索,今天更是考究。
陈玙终于将埋着的头抬起,问:“您要出去?”
“乖孙子,你可终于注意到奶奶了,一进门就魂不守舍的,说说,怎么啦这是?”
陈玙唇紧抿起还是笑着摇摇头,
“真没有,就是学一天太累啦,您别担心。”
“真的?”枣儿奶奶不信,仍是问。
“真的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陈玙还是不愿坦白他心情确实不怎么美丽,这无法说起,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别扭些什么,他清楚老太太肯定不会信,老太太虽年纪大了,但对什么事都心如明镜,心里门清。
但他不也想管对方到底信不信,只要别再问他就好。
“您是要去哪啊?”
他将话题一转。
老太太虽是狐疑,但也听出了乖孙子字里行间中抗拒交流的意思,便不打算再问。
陈玙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话也说不清路也走不稳,整天晃晃荡荡,咿咿呀呀追在她身后讨抱抱的三岁小孩儿了,他能自己处理的事情轮不到她一个老太婆再来操心。
于是随着对方把话题一转,“好看把这一身,你妈过年给我买的,这还头一回穿呢。”
“一会儿要去老年活动中心交际舞比赛去,你帮奶奶看看,能不能艳压全场!”
老太太爽朗大笑,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让孙子夸夸。
“绝对能!”
陈玙也顺着对方,竖起拇指一比,直咧起嘴冲着奶奶笑。
“哎!这就对了嘛,别丧着个脸,我们小鱼儿笑起来最好看最帅气!隔壁老太太都直冲我夸说我有个帅气孙子,我在我们那片广场上别提多有面了!”
“好好好,那快去比赛去吧奶奶,时间不早了。”
“哎对,迟到了又得挨那群老头老太太说,奶奶先走了啊。”
小老太太拎起自己秀气的小包吆喝着往门外走,还不忘提醒,
“那碗筷就交给你洗了啊,别忘了把剩菜放冰箱!”
“知道了。”
陈玙跟着站起来目送老太太离开。
“还有那……”
“我知道了,真知道,电记得断,水记得关,您每天都要说一次,快走吧您,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
老太太嗔怪着撇眼一笑,
“好好好,奶奶走了。”
看到门关上,陈玙才坐下端起碗继续吃饭,电视机一直开着没被关上,晚上七点整,新闻联播的声音准时响起,声音有些大,陈玙闲散地走过去按下开关将机顶盒关上。
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大板砖一样的电视机是陈玙的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就买的了,年纪估摸着比陈玙还要大上几岁,老爷子因病走了好些年,老太太念旧一直没给换,虽不能联网,画质也没那么清晰了,但也有它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