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宗。”辛语凭着一股蛮劲,将书包甩起来划出漂亮的弧度,朝着女人的头面砸过去,“他妈的,你敢撬我妈的墙角,我打死你。”
书包,只能做一次性攻击的武器,趁着女人连连后退的间隙,辛语快步钻进门,揪着女人的头发把她摁在地上,啪啪扇了几巴掌犹不解气,恶狠狠地朝着屋里喊,“辛修正,你滚出来。”
辛修正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看到骑坐在周晓琳身上的女儿,他顾不得双手污渍,揪着辛语的衣领,把她拖起来。
渣男贱女,没一个好东西。辛语把指甲当做利器,朝着她爸的脸抓、刺、挠、抠,恨不得揪下辛修正的一块脸皮。
“辛修正,你没良心。大姑小姑背后议论时,我以为你多老实本分,他妈的,原来你早就在外面偷吃,瞒着我和我妈,狼心狗肺你不是人。这两天下雨,走在外面小心被雷劈,狗男女……”
辛修正跑不了,可以秋后算账,这个女人却要立刻清算。辛语冲过去,又要抬脚踹人,被辛修正拦腰拖住。
辛修正禁锢住辛语的四肢,厉声呵斥,“你不上学,闹什么!”
“我以后不上学了,你胆敢出轨,我闹死你。”辛语呜呜哇哇地尖声大叫,“辛修正,你放开我。”
辛修正把手捂在辛语嘴上,焊上了一样牢固,“别犯浑,回家说。”
辛语动弹不得,看着那个女人柔弱地爬起来,柔弱地依着墙壁,哭哭啼啼地开口,“辛哥,这是谁?”
辛修正动了怒气,他的声音冷硬又冷漠,“我女儿。”
抛弃发妻,在妻子生病期间出轨,这样糟糕的男人,不配做辛语的爸。
辛语想要叫嚣着怒骂几句泄恨,她在楼下等待时已经准备了三百句脏话,可现在她被辛修正捂住嘴巴,无法发出声音。
只是这样吗?
辛语屏住呼吸,坚持三十秒左右,然后软塌塌地倒在辛修正怀里。
吵闹后突兀的安静,透露着诡异。
“你把她捂死了?”周晓琳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带着颤音。
辛修正立刻松开手,声音终于惊慌起来,“小语,你怎么了?”
辛语没有出声。
辛修正到底是亲爸,他把女儿抱到沙发上放平,声音里带着哭腔,“小语,你别吓爸爸。”
吓死?辛语希望辛修正立刻去死!
睁开眼睛,没有半分迷茫无措,眼神清亮透着戏耍别人得逞后的得意。辛语泥鳅一样翻身坐起来,灵活地跳下沙发,刚才装晕前她目光在屋内搜寻了一圈,放在沙发旁的实木矮椅是最好的作案工具,电视屏幕和窗户玻璃,最为脆弱。
辛语抡起客厅内放着的实木椅子,第一记重击,敲碎了电视,第二记重击,砸碎了窗户。
第三下,她想敲碎这个女人的脑壳。
辛修正仗着身高和体格,他拦在辛语面前,捏着她的手腕,劈手夺下实木椅子,“你疯了。”
辛语呼哧呼哧地喘气,她瞪着辛修正,“对。”
辛修正捏着辛语的后颈,把她拉出家门,“你跟我走。”
屋里动静大,外面的声音可以忽略不计,走出家门,才知道楼梯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有人关心地问周晓琳,“要帮忙报警吗?”
“误会,不用报警。”周晓琳微笑着摇头,把门板关上。
辛语的头被迫压低,脊背完成满弓的形状,脖颈像一条绳子,她像头倔驴一样被辛修正牵着走下三层楼。
背后有人议论声音,大概是,“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再怎么生气不能打人砸东西”、“这姑娘脾气真火爆”……
辛语高强度地扭着脖子,瞪着那些看热闹的人,她嘴里嚷嚷着,“这是我爸,我妈还活着,屋里的女人是我爸的小三……”
辛修正再次捂住辛语的嘴巴,沉声呵斥,“你闭嘴。”
“我偏不!你出轨,你不是我爸了,是狗男人了,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舒心的。”辛语的脖颈得到自由,她一蹦三尺高,嘴里不清不楚地嚷嚷着狠话,被辛修正圈着脖颈,拖拽着下楼了。
三楼步梯处,站了七个人,二楼步梯处,站了三个人,应该是一家人。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辛语被辛修正拽着的姿势不好看,她恼羞成怒又挣脱不了,只能色厉内荏地朝着无辜的吃瓜群众嚷嚷。
一家三口站在最里侧的人,不同于另外老人的鹤发童颜,他年轻、清瘦颀长,漆黑的双眉时常皱着,看起来冷漠孤傲又烦闷不耐,虽然前后桌将近一个月,两个人却从未正式说过话,此时这人脸上增添新的表情:惊愕和厌恶。
仅是一眼,辛语的愤怒像是被釜底抽薪后的沸水,咕噜着转为平静。
到了一楼,辛修正放开辛语,辛语沉默着转身又要上楼。
辛修正拽着她的衣领,“还没闹够!”
“我的书包没拿。”辛语低声说。
辛修正上楼去拿书包,辛语在心里默念数字,数满“三十”个数字,她抬腿踹一次电动车,电动车发出催命一般的声音。
辛修正气喘吁吁地从楼上跑下来,把书包塞进她手里,“混起来,我也想扇你。”
辛语把脸高高地扬着,“你扇吧,扇了我们的父女感情就散了,我闹你就没有心理负担。我妈还活着呢,你就敢偷吃,忍几年就这么难吗?好歹……好歹等到我妈……”辛语在书包上擦眼泪,她抽抽搭搭地说,“我不上学了,我要和你死磕,你胆敢找新人,找一次我闹一次,非把你变成老光棍,人见人嫌。”
辛修正手指颤抖,从口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烟盒,他点起打火机将烟点燃,咬在嘴里狠狠地抽了一口,语气放轻有几不可闻的烦闷,“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眼见为实。”辛语把她爸嘴上的烟夺过来,跟着抽了一口,视线向上挑衅地看着辛修正。
辛修正拧紧眉头,这三年以来最紧的一次,他把烟夺过来扔在地上踩灭,想扬手打人,见女儿倔强的脸庞,他硬生生的忍下了。
辛语不会吐烟,呛得眼泪流,她凶巴巴地控诉,“我同学父母,为了做好后勤保障,约定好高考前不抽烟、不喝酒、不吵架,为的就是让同学安心备考。我呢,我妈生病,我爸忙着出轨,我还考什么,在起跑线上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我在厂里有个徒弟叫王俊,来过家里一次,年轻机灵、有上进心,厂里准备让他做我的接班人,我们经常搭班值班。前段时间,人没了。”辛修正重复一遍,声音里带着老师擅长的谆谆善诱口吻,“你知道,人没了,是什么意思吗?”
辛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她不应声。
“那天下井更换零件的,应该是我,窒息的应该是我。小语,他是替你爸死的。”辛修正声音发抖。
辛语吃惊地看着她爸,“王俊和周晓琳是什么关系?”
“夫妻。”辛修正说,“厂里赔偿五十万,经理赔偿五万,我们维修组每人赔偿一万。我和厂里的同事约定,轮流来王俊家里看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他家里有根下水管漏水,昨天我垫了层塑料勉强止住,今天买了封胶过来修水管。”
辛语狐疑地看着她爸,“真的?”
“真的。”辛修正吐了一口浊气,“被你搅合了,明天让其他人来试试吧。”
辛语低着头,一时没说话,眉眼却是温顺地垂下来。
辛修正绕到辛语身后,压弯她的脖颈,一个明晃晃有些狰狞的手印布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你姑说你脾气暴躁,我原本没当回事,你真要改改。”
“会对她有影响吗?”辛语揪着书包背带,“我去给她道歉吧。”
辛修正说,“今晚上大家都累了,改天吧,统计一下损失,补偿给人家。”他拧眉看着辛语,“逃课、说谎、踹电动车,你好好检讨一下。”
“好。”
只要不是她爸出轨,怎么样都行。
六百分以上,报考北京和广东。
五百五到六百分,报考省会大学。
专业,全部是计算机。
可人生不是作业,无法快速地翻到最后一页,无法和正确答案对比,无法查明,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过完年的第二个月,终于熬过寒冬即将春暖花开时,于秀敏去世了。
在辛语还有三十七天高考时,辛修正高调再婚,结婚对象是周晓琳。
原来一切的风吹草动,并不是空穴来风,是有迹可循的。
辛修正离家次数越来越频繁,不是辛语的错觉,的确是她爸动了歪心思,假借修水管之名,多次光顾周晓琳家。
周晓琳没有追究辛语的打砸,不是宽宏大量,而是她的确想要和辛修正暗度陈仓,辛语正是他们明修的栈道。
两个人在于秀敏去世后,再也不肯掩饰龌龊的想法,光明正大地凑在一起。
大姑和小姑劝说辛语,“你爸照顾你妈这些年不容易,他早晚要再婚的,有个人照顾你爸,这是件好事。更何况,虽然时间短了点,但你爸不是出轨,你要懂事。”
连外公外婆同样表示谅解,“你妈活着的时候,你爸尽心照顾了,这些年你妈活着受罪。生活总要继续,小语,别闹了,你还要高考,你这样让你妈走得不心安。”
“人死了,会有魂魄吗?”辛语怔怔地问,能看得清楚人心吗?
外公外婆异口同声地回答,“肯定有,你妈会保佑你考出好成绩的。”
周晓琳已经搬进家里住,妈妈精挑细选的窗帘、沙发等物件通通被更换掉,辛语会想,我大概也会被像垃圾一样丢出去。
“我希望我妈,干净彻底地离开,不要保佑我。”辛语失了魂魄一样低声说,这几个月来,她常常这样情绪低落。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随着考试时间的临近,辛语失眠、焦躁的情绪越来越严重,她无法和人正常沟通,敏感、多疑、脆弱、怀疑人性甚至自我怀疑,神经衰弱、有轻微的妄想症,看书本试卷会头疼,会心慌、喘不上气,常常会有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她像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条鱼,被随意丢弃在干涸的土地上,最初她活跃地挣扎,努力发声,渐渐地她耗尽力气,四肢逐渐瘫软,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一下。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呢?辛语快憋死了。
高考结束,辛语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她开始流连网吧、台球厅、酒吧这样的地方,她喜欢看到辛修正皱着眉头的模样,她喜欢家里乌烟瘴气的样子,她喜欢别人对她失望的表情。
“辛语,拍毕业照,你来吗?”肖芳给辛语打电话。
“不去。”
“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聚会,你来吗?”
“不去。”
“你的书和被子用品,我帮你整理好了,放在门卫室,你有时间来学校拿吧。”
“不……”辛语改口,“好的,谢谢。”
肖芳担忧地问,“小语,一次没考好而已,如果你不想今年毕业,可以复读的。”
“谢谢。”辛语挂了电话。
在八月份,辛语回了一趟学校,门卫竟然保留着她的被褥和物品,“昨天有人催着清理,如果你今天不来,明天就见不到了。”
“谢谢。”近来,这是辛语常挂在嘴上的话,她不再尖锐有棱角,她变得温和、安静、看起来容易相处。
学校门口两侧墙壁上,贴着巨幅光荣榜,红色底、金色字。
一溜名校看下来,有不少熟悉的名字。
辛语抱着被褥,从最左侧走到最右侧,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自己的名字、分数、录取学校。
如果人生是一本说明书,辛语从高考这一页,开始错得离谱。
可她不想撕了过去,重新来过,她想继续向前走,走出这满是愚蠢的黑历史一页。
半夜醒来,抬手摸向眼角,果然湿漉漉的。
“又流口水了。”辛语揩掉,嫌弃地自言自语。
“心疼男人果然会倒霉一辈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是辛修正亲自给辛语上的生动一课。
辛语刻骨铭记,终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