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将近年关,姜父放了夫子的假,姜思安课业停了下来,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溜出去玩儿,他当然按耐不住想要赶紧出府,又思及阿姐这几月似乎总是忙忙碌碌没个休息,便要拉着她一同出去。
姜可矜拒绝的话塞在唇边,到底还是答应了,毕竟将要过节,街市热闹非常,人员混杂,放姜思安一个半大孩子出去纵使有小厮跟着也难免让人担心,他性子急,万一生了什么事伤了自己或是他人就不妥了。
华灯初上,永盛大街上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街道两旁摊位林立,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各种小吃应有尽有,倒是让姜可矜一瞬间想到了西安的不夜城,南京的夫子庙,一时被晃乱了神儿,乡愁倏忽涌了上来。
姜思安早已被前方表演吞刀吐火的卖艺人吸引了眼球,兴高采烈地要冲到前面看,一把拽住姜可矜便把她从愁绪里拉了出来,直拉着她挤入人群。
姜思安在前面开路,姜可矜则被拽着一叠声地向那些被他踩到或撞到的人赔笑道歉。
将将挤到最前方,便是一大捧火簇被吐到眼前,姜可矜只觉暖风撩起了她额前刘海,映地她脸颊烫烫的,唬得她一个愣神,周围已是各种喝彩。
她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姜思安,后者正卖力地鼓掌喝彩,少年人的脸颊因兴奋而涨的通红,眼里仿佛落入了方才迸出的火星,又仿佛嵌入了坠落的星辰,光亮无比。
她又将视线在周围欢闹的人群中扫视一周,看到了月离正在搜寻她的目光和找到她后欣喜的神色,姜可矜抿唇笑了笑,目光再度回到看台上已经预备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卖艺人,终于忍不住绽开了一抹明媚的笑。
——
和永盛大街的繁华喧嚣相比,不远处的昌平巷则越发显得萧条冷落,低微的脚步声,窃窃的人语声便显出几分突兀来。
只没多久,人语声消去,轻快又仓促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不难听出,该是位身形纤巧的妙龄女子。
随着越来越接近不远处的灯火,女子隐在氅帽下的容颜也寸寸展露,然而在看清巷口的人影时她猛然顿住了脚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裴信。
她不由得后退两步,裴信为何会堵她,只有一个可能——
“和赵家人勾结在一起,你倒是长进不少。”
果然,萧琮也在,甚至他连与她会面的是赵家人都清楚,他清冷又略微戏谑的声音她实在再熟悉不过。
她缓缓转身,勉力稳住惊诧的情绪,柔婉娇媚的声音朝着前方暗处的人影从嗓间流淌出来:“夭夭见过殿下,殿下过奖了,夭夭再怎么长进,也翻不出殿下的手掌心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踩着碎步靠近萧琮:“殿下千金之躯的怎么会来这偏僻小巷,该不会是——”她顿了顿,掀掉氅帽,那双摄人的美目露了出来:“专程为我而来吧?”
萧琮蹙眉冷眼瞧着姜伶夭一番扭捏做戏,若是从前,恐怕他也会迎兴而逢场作戏虚与委蛇一番,只是现今却越发厌倦了,尤其是白日里刚从姜可矜那里添了堵,晚间又刚处理完昌平巷暗桩的事。
“你的事孤并不关心,不过你最好能吸取上次的教训。”萧琮说罢便越过她而去,两人连衣角都为未相触寸许。
姜伶夭心中一阵刺痛,眉目间掠过一抹痛心,她有些分不清此刻的情绪是真是假,只不甘地追着萧琮的步伐:“难道殿下真的忘记彼时古寺相伴之谊了吗?”
萧琮顿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自幼浸淫宫廷,他早熟悉了各色人等的各种面具,但在最初,却没识出她的伪装,他以为他命中尚有缘分,却不过是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并未即时回答,复又向前走去,昌平巷的萧索尽头,是永盛大街的繁华,熙攘的人群,喧闹的人声一起涌来。
姜伶夭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琮身后,只听见繁华之中他淡淡的声音响起:“从未存在,何谈忘记。”
······
这边姜府小厮人人手里都提了不少东西,只怪两位小主子太能买,刚开始还好好的,从二小姐开始买笔墨纸砚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二小姐说三公子书法堪忧,买了一堆文房用品,接着三公子便反唇道二小姐绣工太差,买了一堆女红用品;二小姐不甘示弱,又买了一堆诗集文选让三公子好好精进文采,三公子有样学样,便买了一堆《女德》《女戒》让二小姐参悟贤良淑德。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二小姐当下便要动手,三公子拔腿就跑,两人在长街上人群中穿梭追逐倒是开心了,可苦了一众怀里抱着东西的小厮。
姜可矜体力到底不及姜思安,没跑两步便气喘吁吁,她停下来自己疏解自己,算了算了,和个孩子较什么劲,偏偏姜思安还退回来在她眼前嬉皮笑脸地晃荡,真真气人。
“好啦好啦,两位主子,跑也跑累了,不如去吃点东西。”月离及时开口,让两人暂时歇战,“正巧这里离天禄居近,可以去尝尝他家的蜜汁桃花鸭,紫竹金丝炖鸽,芙蓉玉露鸡,琼浆桂花鱼,另外他家的龙凤呈祥翡翠羹也是一绝,吃毕后添些甜点,百合蜜莲酥,秋霜梧桐糕,仙草凤梨饼......”
“停!”姜可矜连忙打住月离的话,这些食材平日已经吃腻了,她想吃点不一样的,和姜思安对视了一下,显然后者也这样想。
“阿姐,我想吃糖葫芦。”
“这还不简单,看到这条街没?”姜可矜语调轻快地开口。
姜思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石板街道上人头攒动,炽热的烟花升腾而起,灯火通明的长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游窜于人流摊铺间,他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们顺着这条街,一路吃下去,肯定能找到你想要的糖葫芦。”
姜思安顿时眼前一亮,还没回答,月离便抢先一步开口了:“小姐,街边小吃难免不干净,仔细吃坏了肚子,还是去酒楼稳妥一些。”
“有什么不干净,别人吃得,我们就吃不得了?”姜可矜对着月离说道,不过眼睛却觑着姜思安。
“阿姐,怎么能把我们和那些市井小民相提并论?月离说得有......”姜思安对上姜可矜眯起的眼睛,把那个“理”字吞了回去,“吃一次有什么大不了,别人吃得,我们也吃得!”
两人“一拍即合”,也不顾月离规劝,沿着长街便一路吃,原本还心存疑虑稍有嫌弃的姜思安连连道“真香”,甚至还和姜可矜争抢最后一只蟹黄汤包,急得姜可矜连连大喊“孔融让梨孔融让梨啊懂不懂。”
谁料姜思安听这话果然停了动作,只盯着她身后看,姜可矜纳闷,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汤包含糊不清地问着“看什么呢”一边转身顺着姜思安的目光望去。
那两抹人影落入眼帘的那一刹那,她心头仿佛被人拿着锥子猛然凿了一下,一个刺痛,齿下控制不住力道,汤汁便迸了出来,直扑得满鼻满脸满胸膛,汤包也掉了下来。
姜可矜下意识用手去接,结果接到手里又太烫,汁水流了一手不说,烫得还抓不住。
幸而月离手脚利索,及时抓住她的包子,结束了她的窘境。
长街的喧嚣似乎离她很远,姜可矜感到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不出该如何开口才能让自己的显得更从容一点,只能勉强控制住微微颤抖的面部肌肉扯出一个僵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
站在姜可矜身侧的姜思安倒是急得跳脚,先是迎上去向萧琮行了礼,接着便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质问起了姜伶夭,问她为何与殿下在一起。
月离见状连忙哄着姜思安声音小一点把他拉了开来。
姜可矜连连深呼吸好几次,待眼前乱糟糟的一幕结束也终于调整好状态,她故作镇定地拿袖子沾着脸上的油汁,袖子拿开时,脸上已带着礼貌的微笑:“原来宗瑜哥哥和阿姐也出来玩了,今晚真是热闹。”
姜伶夭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衣袖与萧琮的相触碰,落在姜可矜的眼里,只见是两人肢体相接,关系甚好。
她优雅地微翘小指轻掩唇道:“妹妹怎么闹得这副模样,可得快些回府换身衣裳呢。”
姜可矜还没说话,刚被月离拉到一旁的姜思安倒是被气得脸色涨红,压着火气开口道:“难得在街头偶遇,不一起游玩倒是负了良辰美景。”
说罢便向身侧月离嘟囔抱怨着:“这个心机女人就是想让我阿姐快些回府好让她可以和殿下独处,我才不让她如愿呢。”
姜可矜听完姜思安的话有些汗流浃背,用脏袖子抹了抹额头,思索着怎样措辞离开,却不料萧琮开口道:“既如此,那便一起吧。”
姜可矜瞳眸微微放大,萧琮明明知道姜伶夭与她不和,他想做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