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雨意渐浓。
靖国公府邸上空燃烧的火把,照亮半边天幕,如同挂上璀璨的火烧云。
按照之前的约定,被拍醒的护卫带着淤伤,押着男子走在苏狸与王谏后头,表情迷茫且愤恨。
苏狸伸手叩响朱红大门,告知外面那疯子已经被他们控制住,那小厮也不知是不是被吓怕了,探头探脑确认再三,门这才咯吱一声开启一道缝隙。
就在这时,那疯男子骤然暴起,一脚踹开大门,顺手夺刀,动作十分狠辣。
那小厮圆不隆冬的人头滚到苏狸脚边,吓的她退后一步,随后一道信号弹从身侧燃起,在空中炸响。
烟火绚丽美好,可惜下一刻,风便夹着凄厉的尖叫哀嚎声席卷而来。
等在府门外的李威抬头看见信号,赶紧带着人马杀了进来,靖国公府顿时乱作一团。
靖国公父子亦不是束手就擒之人,早就在明处暗处安排了人马,两方人马顿时厮杀在一起。
刀剑相击铮铮作响,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如那被打落在地的火把,前一刻还火光耀眼,下一瞬便骤然熄灭,浓烟弥漫直至消散。
府内的喧嚣嘈杂渐渐平息,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
“什么?你说那疯子不是祸乱凶星,反倒有龙虎之相?”王谏瞠目。
躲在角落里的苏狸点头,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可从相术上看,事实确实如此。
王谏问:“那还抓吗?”
“自然要抓。”苏狸指着脖颈的伤口处,杏眼圆瞪,“此疯子刚才还想杀了本巡察使来着!”
更恐怖的是,这疯子刚刚还舔她的血。
想想就可怕。
要是不把这人抓起来,她连觉都睡不安稳,说不准哪天疯起来,就把她脖子给抹了。
苏狸声音并不大,可那疯子似有顺风耳,闻言后蓦地侧身回望,那厮杀中逐渐赤红的双眸,投来的目光犀利又阴鸷,似要把她扒皮吃肉。
他用拇指抹了把唇边血,“妖道就是妖道,不可信。”
“此时不信也是晚了!”苏狸躲在护卫后面,扯着脖子喊着,“快把他拿下,一会疯起来可控制不住了!”
冷风中,那疯子乱发舞动,单手化爪利落拧断府兵的脖子,眼神死死盯着苏狸,阴恻恻道:“既如此,我便杀了你。”
紧接着,他一刀砍掉阻他之人的脖子,向苏狸袭去。
见状,苏狸顿时吓的不轻,踉跄地拉着王谏连退几步躲避。
王谏心里对这人也是怕极了,见状赶紧喊,“李将军,快保护苏巡察!”
闻言,李威将军并未着急出手对付那疯子,反倒确认殷世忠两人已经被手下之人控制住,这才抽身向疯子袭去。
他一刀荡开那疯子的长刀,长腿横扫拉开疯子与苏狸之间的距离,招式凌厉地向那人袭去。
可几招下来,李威神色越发凝重。
这疯子不仅脑子疯,招式更是疯得不要命,也可以说,那人是个野路子,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招式可言,动作大开大合,刀刀都是杀招,就凭把子力气,竟然把他震的虎口发麻,差一点握不住刀剑。
武力相当,最怕不要命的。
李威自然惜命,索性也不管什么道义与脸面,直接下令让手下合力把这人擒下。
饶是疯子武力强悍,可还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被冲过来的侍卫砍伤手臂,又被李威出腿踹在他的前胸之上,这一腿力度极大,顿时把他踹出老远,咚的一声撞在墙壁上,呕出了一口鲜血,而后被侍卫控制住,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殷世忠父子也被压了过来,不停地叫屈,“苏巡使,我父子二人对圣上忠心耿耿,祸乱凶星定然不是我们,您定是看错了!”
“是殷野,一定就是他!”
苏狸挑眉,原来这疯子叫殷野,样子是挺野的,倒与名字很是相配。
殷世忠身材臃肿,身着万金难求织金锦,怎么也看不出是个武官,指着如乞儿的大儿子道:”逆子!你出生时便有道长说他克父防母,就是个祸害,如今真是应了道长预言!”
殷秦也在旁附和,竟连一声大哥都不肯叫,“对,就是这疯子,小时候吓死亲娘,前些年还想杀父亲,还想杀我,这等不忠不义之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你闭嘴!”听到这话,叫殷野的疯男人愤然起身,可终究还是被侍卫死死压住。
他奋力抬起头,眼球因愤恨遍布血丝,“我只恨,当初怎么没能杀了你们!”
苏狸并不关心几人的爱恨情仇,只想着赶紧把这几人押回京都复命,然后继续寻找义父的下落。
可安顿伤员还需几日,这李威便提出要押送殷世忠父子先一步进京,恐迟则生变。
苏狸即便不愿,也怕再出变故,只得同意。
——
行路漫漫,山路崎岖蜿蜒,巍峨山峰已由青过渡到枯黄色,夹着寒意的山风吹来,撩起的发丝打的面皮生疼。
苏狸捋好乱发,越想越气,狠狠淬了一口。
“呸!这李威抢功也太明显了些,还保护人犯安全?把这疯子留给我,还就留这几个人,还顾不顾我这巡察使的安全了?”
本以为李威押送靖国公一家上京,她也就轻松了,可万万没想到,这厮居然把疯子留下来了。
不仅如此,他们一行人行到青州地界,唯一辆马车被巨石砸成了碎片,还遭遇了劫匪,所有的马匹都被劫了去,真是倒霉透了。
王谏抖着腿,面色枯黄,一身华丽衣裳早被贼人扒了去,也是气道:“等咱家进了青州城,一定要寻那知府问上一问,这青州匪患横行,他到底是管不管了!”
苏狸被风吹的眯眼,一手搀着王谏,另一只捶着直钻筋的大腿,向身后瞥去。
这一行人为了低调行事,早就换上了百姓的衣服,殷野的脸洗干净了,也套了身粗麻短衫,宽背窄腰的,在这堆人里颇为显眼。
只是巨石滚落之时,他在马车跟前挡了一下,现在走起路有些踉跄。
害怕归害怕,可苏狸本就心善,对方也救过她,她有心缓解关系,见状便了走过去,对看守殷野的两位侍卫道:“辛苦二位了,我们暂且在此地休整片刻,吃点东西再进城。”
“是,苏巡使。”
殷野双手束着,被侍卫推搡在树底坐下,眼睁睁看着苏狸在一块饼子上撒满白色粉末,然后递在他面前。
“你别总瞪我,怪吓人的。”
苏狸看见那墨绿色眸子蛇来心底就发颤,下意识缩着脖子:“还是跟之前一样,就是让你没力气的软筋散,毒不死的。”
殷狸一言不发,默默转过头去。
苏狸也不生气,顺势在他旁边一坐,撕下一块饼子递在殷野嘴边,似是哄小孩一般。
“你不吃,饿的可不是我,喏,吃点吧,一会还得赶路。你也别怪我,只要你不想杀我了,这料马上就停。”
说完后半句,苏狸便带着期待的眼神盯着殷野。
不出所料,那人依旧不肯改口。
“妖道,都该死.....”
苏狸:“.......”
苏狸现在可明白了,这疯子替她挡了下巨石,纯粹是因为被下了药,这才躲闪不及,绝对不是真心救她。
这下仇结的更深了。
苏狸愁到挠头。
有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说到底,两人并无什么深仇大恨,怎么这人就想不通呢!
苏狸不甘心,抿嘴问道:“你就不能说个新鲜的?翻来覆去就这一句,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殷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解开绳子,“你先放了我。”
闻言,苏狸眉尾一挑,心底翻起一丝雀跃。
这次跟以前回答不一样!
她赶紧趁热打铁,凑了过去,“我放了你,你就不杀我了?”
许是她太过激动,竟吓的那人身子后仰一寸,半响才听见那人的声音。
“这饼我不吃。还有,若是回京,你没有找到那妖道,我必杀你。”
那也是回京以后的事了,到时候还能让他杀着?
苏狸心里算盘打的响,脸色笑容和煦,像是个腼腆可信的小姑娘:“一切都好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她一边替殷野解开绳子,一边念叨,“你可算想开了,其实你想啊,你一心想至殷世忠于死地,而我奉命抓他,还需你这个人证一同进京交差,我们实际上目标一致,根本犯不上你死我活。”
绳索解开,殷野手腕上疤痕露了出来,那是铁铐长年磨损留下的痕迹,青紫色的肉条狰狞凸起,被粗麻绳一捆一磨,渗出丝丝血色。
即便是敌对方的苏狸见了,心里也泛出酸涩。
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孩子被锁在那样的院子十几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用不着你可怜。”头顶传来的男声,如寒冰彻骨。
手被那人一把甩开,苏狸被拂了面子,有些挂不住脸,仗着那人失了力气,便大着胆子呛声。
“你.....谁可怜你了,我是被吓住了,对,吓住了,好丑的疤!”
“你不是也有?”殷野抬头。
“嗯?”这些轮到苏狸愣怔住了,她抬起手腕,露出白色的月牙痕迹,这才明白那人所指。
即便是女冠,也脱不了少女爱美的心,于是苏狸开始争辩道:“你好好看看,这疤痕如弦月弯弯,漂亮的很,哪里丑了?!”
没想到此言一出,殷野还真仔细看了那月牙疤痕,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苏狸见他冷冰冰的,也不言语,便把加料饼子没好气地扔在他怀里。
可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那饼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唉,别吃。”苏狸一惊,想到这饼子刚被她下了不少药,便伸手去夺。
抢饼子的是一位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身子瘦成了皮包骨头,还未等苏狸说完,饼子已经全部塞进嘴里,眼睛还死死盯着苏狸怀中露出的半张饼子。
“躲开!”
还未反应过来,苏狸眼前一暗,鼻息间萦绕着清新皂角味道。
她惊愕地抬起下颌,发现自己竟被裹在殷野的怀中,他如刀刻般分明的棱角,如同一只利剑猛然扎入苏狸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