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没找到。“是我看错了人。”段子殷垂下眼眸,敛下一片冰冷,用力从沉固安远手中抽走了那张帕子。
沉固安远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又因为几句话生气了?
生气的点又在哪里呢?
“刺绣”还是“丞相之子”?总不能是因为“刺绣”吧,这可是千百年来人们都遵循的规矩,怎么可能有错呢?
“丞相之子”也不过是实话罢了,尽管不好听。
只是看着段子殷决绝的背影,沉固安远的心情总有些说不上来的烦闷。
巴不得他不来呢,没有这个烦人精,好得多,不过相处了几天,也不是什么多深厚的情谊。而且说不定,他根本熬不了那么久,隔天又来了。
可惜沉固安远的算盘落空了。
一连三日,别说来家里,连段子殷的人影都没有见到,不知为何,那日段子殷决绝的背影,总是在沉固安远眼前回闪。
真烦!
鬼使神差的,沉固安远又来到了茶楼。赶巧撞上了段子殷下楼,两人见面,还不如仇人,分外尴尬。
当然尴尬的只有沉固安远,段子殷压根不把他放眼里,当空气,当屁。
沉固安远心头不免一阵失落,犹豫片刻,还是拦住了段子殷的去路。
“是我说错话了,不过是一句话,你又何必这么生气呢?况且我还...”
“还什么?”段子殷终于扬起能冻死人的眸子睥睨着沉固安远。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太陌生了...陌生到沉固安远呼吸一紧,差点忘记要说些什么了。
“还救了你一命”这话说的,十分有九分的虚。明明是确实是救了段子殷,为什么光说出来都这么心虚呢?
一道银光闪过,方才还别在段子殷腰间的剑,顷刻间架在了自己的脖颈间上。
“一命还一命,要吗?”段子殷的语气很平淡,好像这事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你疯了!?”沉固安远眼眼睛瞪的比平日里大了一倍,伸手妄图抢走段子殷手里的剑柄。
惊觉段子殷握着的手力气大的骇人,甚至还往脖子上压了压,瞬间就沁出了血珠。
这下,沉固安远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论狠,段子殷的的确确是个狠人,沉固安远举双手投降:“对不起,行了吧。”
段子殷完全没搭理这话:“黄金地契,绫罗绸缎,你任选。”
这话很明白,我的命很值钱,你想要什么报酬,随便挑。
“我都不要,你知道我不要这些的。”这还是沉固安远除了算术以外,第一次有这么深的无力感。面对的不像是一个人,更是一堵墙。
“这次不要,可就没机会了。”话毕,段子殷擦掉剑上的血珠,收起了剑。
“到现在你还以为只是说错话了?你不妨问问你自己,若你是个女子,当如何自处?”
伸出食指抵在了沉固安远的胸口,一字一句戳道::“别再到我面前,恶心我的眼睛。”
“恶心”两字格外用力。
戳在胸口的力道分明都一样,沉固安远却觉得像一条蛇,痛得直往心里钻。
终于想起来这个陌生的眼神在哪里见过了。那天他们在雨楼街时,段子殷便是这样鄙夷的看着那个书生。
意识到这一点后,沉固安远极受冲击的后退了几步,他自认不是什么坏人,没做过对不起谁的事情。
在段子殷眼中,竟然沦落到和那负心的书生一个境地了吗?
万里高空坠下一块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浪潮拍打着段子殷的心口。
打这日之后,沉固安远当真沉思了起来——那个世人眼中颇为可笑的话“若我是个女子?”
吃饭时,沉固安远勺子舀着羹汤,出神半天都不放进嘴里,女子该怎么喝汤呢?记忆中的贵女们,总是知书达礼,连喝汤都是十分优雅的。
回忆着记忆中的模样,沉固安远照猫画虎,僵硬的绷直了身板,手上也没闲着,要做到娴静优雅可不是个简单活。
对了,还得用袖子掩起来,为了防止他人看到喝汤时不经意间的糗态。
这么一番步骤下来,汤还没喝几口,先给人累死了。更别说,沉固安远做的根本不标准。
沉固安远总算有些理解了些段子殷的愤懑。不过老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去找段子殷。
“这几天您怎么没跟殷少爷过来呀?”
沉固安远并未回答小二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他人呢?还在吗?”
小二本就机灵,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逃不过是段少爷又玩腻了。敛起了笑容,又拉开了些距离。
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段少爷不在这儿。不过,殷少爷可有规矩,除非他自己带人或者提前吩咐,否则其他人一概不能进包厢。小的也是听命行事,还请您莫要为难小人才好。”
陈固安远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他当然知道这人是在看碟下菜。可是此刻,他确实是什么都没资格说。只能有些不甘的看了一眼牌匾后,转身离开了。
脑海里瞬时飘出了三个字“百花楼”,对,去那里。沉固安远全然把从前那些恪守本分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若是早一个月前的沉固安远,定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这么主动踏进百花楼。
百花楼正是热闹的时候。
到了门口,沉固安远心里还是打起鼓,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想要突破自己,一时半会也不是个简单事。
门口那姑娘见沉固安远徘徊在门口,踌躇不敢上前。十分自然的将沉固安远引至了里屋,丝毫没有怠慢。
为沉固安远准备了一个清静的房间,又特地解释这地是段子殷每日的必经之路。若是要等,不妨在这里等。
这屋只有一点不好,背阳,有些阴冷,姑娘心思周全,又吩咐外头的丫头拿衣物进来。
片刻,一个娇娇弱弱,鼻尖一颗红痣的漂亮姑娘,手里捧着衣物走了进来。
姑娘耐心介绍道:“奴叫玉红,她叫阿刁,贵人这么唤我们便是。大抵也知道您是为了什么来的,段少爷是有些孩子气,莫与他一般计较便是。”
说着,玉红接过阿刁手里的衣物,递给沉固安远。
“这些都是,这都是姑娘们私下的衣物。旁的人没用过,都是洗干净了的,若是您不嫌弃,将就着用吧。”
“不用了。”
到底是见过不少人物,玉红一眼便看穿了沉固安远,对这衣服心存芥蒂,毕竟是些妓子穿过的。
颔首笑道:“阿刁,去拿段少爷先前存放在这儿的衣物。”
阿刁的美貌,在整个百花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就这么垂眸站着,也是一道靓丽都风景。
眼看着阿刁不动,玉红只得陪笑,轻轻推了推她:“快去呀,别让公子久等了。”
阿刁这才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
“贵人多多担待,这丫头的气性一向如此,我们是骂过,也打过。偏是改正不了,还请贵人不要同他一般计较。”
“不妨事的。”阿刁...还真是人如其名。
“不过你别看这丫头这性子,到底是个好姑娘。段少爷,除了头牌的兆儿姑娘,最疼爱的可就是阿刁了。”
沉固安远并不惊讶,因着是段子殷,他做什么奇怪的事都再正常不过了。
犹豫着叫住了一番托词欲走的玉红。
玉红是个会看眼色的,连忙道:“贵人,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奴保准不会从旁人说起。”
沉固安远一五一十的将两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玉红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怪不得那日,他气冲冲的跑回来,叫我们都不许理你。”
沉固安远显得有些羞愧。
“段少爷这人就是这样,常说些违背纲常的话,也就是他敢这么说。”
玉红敛起笑容,叹了口气“虽然都知道,世间万般,尤其那些个纲常伦理,是并非他一人说法能够改变。不过便是有他这样的人,已经足够了。”
察觉到这么说有些不妥,玉红又挂起招牌的笑容:“贵人不必把奴的胡言放心上。不过段子殷虽然平日同我们打成一片,可若是触了他的霉头。您也知道,若是他闹起来,我们也担待不起。”
阿刁正巧捧着衣裳进来了,玉红接过衣裳递给沉固安远接着说道:“若是您平日来等他,找奴或者阿刁安置下。我们支会一声,让他知道您等他,若是想来找您了,自然会来的。”
“谢谢”
“贵人不必这么说,这都是该做的”临走前又嘱咐道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阿刁便是。
自此,一连几日,沉固安远一有空便跑去百花楼,偏偏两人错开了来,竟一次都没遇到过。
匆匆一别,竟过去数日,直到这天,沉固安远总算逮到段子殷了。
总算见到人了!沉固安远不由得有些激动,等了这么些天,谁知道他怎么煎熬过来的,急哄哄:“你听我说...”
段子殷只是勾勾手指,立马窜出来一帮人上前,隔开了两人。
一帮姑娘挡在面前,沉固安远是有心也无力,总不能推开这些个姑娘吧!“我真的有在好好想你说的话!”
可惜段子殷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转眼就消失在了转角处,人群也跟着散去。
焦急、无助、烦闷、还有这短时间的苦等,各种心情涌上心头。最终全都归为了一声懊恼的叹息。刚刚应该再重新组织一下的!又没说上什么有用的话!净是些废话!
急眼了还想伸手抽自己两耳嘴巴,还好,沉固安远是个体面人,只敢想不敢做,怕被人当成神经病。
沉固安远沉浸在方才的事情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阿刁,正托着一盘茶水走过。
一个转身,胳膊便将滚烫茶水碰洒了一地。
正值气头上的沉固安远责备脱口而出:“你该小心些的!”
阿刁默不作声,只是蹲在地上,犟着脸,收拾着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