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珞巴带着玛雅和札秧坐上绿皮火车,短暂的离开草原,来到了石竹曾经的家。
刚到小区门口,札秧就看见了李达。
和之前看见的高大威严的李达不同,此时的李达满身酒气,满脸通红的瘫倒在警卫室门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对不起。
札秧于心不忍,伸出手想拉起李达,旁边的中年妇女摇了摇头,阻止了札秧的动作。
“随他去吧。”
玛雅看了眼女人,拉着札秧走进了小区。
“我认得他。”
札秧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醉醺醺的李达,又想起了石竹。
从踏入这座城市起,石竹就活了过来。
“他是警察。”
玛雅没说话,珞巴看了一眼李达,也拉着札秧往前走。
“我记得你,你是之前和竹竹一起来的女孩,札秧。”
刚到三楼,李玉榕就和札秧一家简单打了招呼,“恭喜你们乔迁。”
“谢谢您了。我们刚来,还得麻烦你们多包容。”
珞巴和李玉榕握了握手。
李玉榕点了点头,不用珞巴开口,她也会帮衬他们一些,毕竟这也是竹竹最后的请求。
“李奶奶。”
“嗯,好孩子。”
听见李玉榕提起石竹,札秧勉强扯起了笑容,和李玉榕一样,并没有多高兴。
玛雅怀孕四个半月了。
之前不显怀也没有很大的反应,玛雅只觉得身体不舒服。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玛雅和珞巴都对肚子里的小生命有了感情,只希望她能快点平安的来到这个世界。
“我们还会回去吗?”
札秧坐在沙发上,看着小方桌上不见了的石竹一家的合照,问了句。
珞巴停下收拾的动作,倒了杯温水给玛雅,坐了下来。
“阿爸阿妈这次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珞巴看着札秧,问她,“你愿意在哪儿?”
札秧移开视线没说话。
她不想回草原,也不想留在这。
草原没有石竹。这里处处是石竹的痕迹,却没有石竹。
石竹给她留的话她还没看,她想等到去找她之前再看。
翻身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札秧笑了起来,就像和石竹一起吃面的那个晚上,一切都很美好。
“留在这吧,带着妹妹留在这。”
“城市比草原发达,妹妹在这可以去上学,去认识朋友,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玛雅和珞巴对视着点了点头,他们也更倾向留在这里。
夜晚,小区楼道里一如既往的点亮了电子蜡烛。
札秧有些想念石竹,就跑下了楼。
蹲坐在一楼楼梯口,札秧随手拿了个蜡烛灯,看着蜡烛灯开始发呆。
“小丫头怎么在这?”
温柔的询问语气从耳后传来,札秧扭头去看,是李玉榕。
“你也想竹竹了?”
李玉榕身体还算硬朗,扶着栏杆就坐了下来。
札秧没说话,点了点头。
她确实很想念石竹。她从前从未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空。
“小丫头,别想,竹竹走了是好…”事。
李玉榕一句话还没说完,眼里就泛起了泪花。
札秧扭头看向李玉榕。
李玉榕伸手抚摸着札秧的头发,看着札秧正青春的模样,又想起了石竹。
“竹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父母怎么走的?”
札秧摇了摇头。
和石竹遇见的时间太晚太短,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说明白,就没了后来。
李玉榕叹了口气,拉着札秧的手,是温热的。
“那晚竹竹爸妈因为工作要晚归,让我照看一下竹竹。半夜楼道里窸窸窣窣的,我起身去看,一开门就被人一棍子敲在头上,恍惚着就栽倒了下去。”
“竹竹那小丫头听见动静跑了出来,我想起身拦她,但是没力气,眼睁睁看着竹竹被抱走。”
“…是拐子吗?”
札秧问。
李玉榕摇了摇头,眼泪滑落下来,“要是拐子也还算好。”
札秧忽然觉得事情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后来竹竹被找到了,神智却失常了好长一段时间…”
李玉榕擦了擦脸上不断流下的泪,声音忽然变得愤恨不平,“那些是畜牲!不是人!”
李玉榕的拐杖“咚”的一声打在地上,札秧久久不能接受她说的话。
知道札秧未来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化这个消息,李玉榕自己也缓了好一会儿。
李玉榕低头握住札秧的手,就好像握住了石竹的手。
指着保安室门口醉得像一滩烂泥的李达,李玉榕接着开口,尘封的过往缓缓被揭开来。
“李达是当时找到竹竹的警察。”
“竹竹的事情很快就立案了。可是那人是精神病。案子不了了之。后来,竹竹的父母被车撞了,当场死亡。李达也在现场,那个精神病依旧没被判死刑。”
“李达便做了一辈子小警察,就在这个小区。”
李玉榕的话音落下,月亮躲进了云层。
札秧呆愣的消化着这件事,手里的蜡烛灯忽然掉落在地上,碰巧砸到开关,光灭了。
李玉榕弯腰捡起蜡烛灯,重新拨亮蜡烛灯的开关,李玉榕把蜡烛灯捧到札秧面前,白色的光在眼底闪烁。
札秧接过了蜡烛灯,可是蜡烛灯已经摔坏了。
光时亮时灭。
李玉榕哽咽着将这些话说出口,见札秧早已满脸是泪,心里也算有了一丝安慰。
平缓了许久的心情,李玉榕拿手帕擦去了札秧脸上的泪水,“眼睛刚好,不能这么哭。”
札秧望着李玉榕,无声的落着眼泪。
李玉榕也忍不住眼泪,只是想着石竹最后的话,李玉榕又摸了摸札秧的脑袋,要替石竹说完她没能告诉札秧的话。
“竹竹是自杀。”
“她拜托我,你来的时候要告诉你这些事情,让你不必在意,也不要愧疚,她没有为你而死,她本来就是要死的人。”
札秧咬着唇摇了摇头,眼泪无声落下。
“竹竹说,就算你觉得她是为你而死,也请你不要在意。因为这样,她不会觉得对不起她阿妈,她阿妈也会为她骄傲。”
“札秧。”
“阿妈这个词好温柔啊。”
“札秧,如果我也变成星星,阿妈会开心吗?”
札秧痛苦的呜咽声在夜里响起。
李玉榕别过头去,她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尤其是和石竹有关的一切。
“竹竹让你记得去看她留给你的东西。”
李玉榕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楼梯口,札秧又坐了好久,满脑子都是见到石竹的第一夜。
石竹说她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札秧从未想过这条路这般远。
……
五个月后,玛雅生产了。
札秧和珞巴在产房外等着,一声啼哭传来,珞巴红了眼眶,札秧却松了口气。
是女孩,是妹妹,是臧坞烛羊。
病房外的走廊上,珞巴和札秧站在一块,看着札秧眼里的解脱之意,珞巴有些无力。
札秧变得太快了。
这段时间,她安安静静的陪在他们身边,也像小时候一样亲近他们。
只是,自从札秧知道石竹离开以后,珞巴就隐隐的觉得他也要失去札秧了,只是他不知道札秧何时离开。
“札秧,就不能再给阿爸一次机会吗?妹妹出生了,你不想看着她长大吗?”
窗外的枫叶红得似火,藏百合的花期过了好久。
札秧笑了笑,转身抱住了珞巴。
“阿爸,你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好。以后也要好好保护妹妹。”
珞巴无言,只能沉默。
新生命的到来不足以挽留札秧。
“…江竹是为你死的,你死了,这份情要怎么还!”
珞巴一狠心,就把话说出了口。
他不想卑劣到用江竹的死来留住札秧,只是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
札秧摇了摇头,看向珞巴的眼里满是坚定。
“石竹说,她不是为了我而死的。我相信她。”
珞巴苦笑一声,他知道,他留不住札秧了。
“江竹那个小丫头说,死人比活人更能让人走出来。她和我说活人身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死人就不同。”
“死了就是死了。”
珞巴背靠在医院的白墙上,脑海里是石竹说不想札秧再受到伤害的脸。
珞巴又一次觉得自己不配为人父。
“我也不知道一个女娃哪有那么多道理。明明她也还是个小孩。”
珞巴拍了拍札秧的肩,不再阻止她想做的事情。
听懂了珞巴话里的意思,札秧不说话,泪却渐渐模糊了眼前。
……
“臧坞烛羊。”
“羊羊羊,姐姐要走啦。”
札秧抱着小团子逗弄,她好像明白了石竹说的希望她记得她这句话。
小团子一岁了。
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就要去揪札秧的头发。
札秧笑了笑,把小团子抱给门口的李玉榕照看,走出了小区。
「烛烛明火,日月可攀。」
「阿爸阿妈,我和竹竹都希望妹妹能像小羊一样快乐。」
发送了信息,札秧搭上回到草原的火车。
夜晚,风马旗依旧被风吹得凌乱。
彩色的鲜艳的旗帜发出呼呼的声响。
札秧躺在大树下,手边是灰色的笔记本、石竹送她的手机以及一捧黄色的百合花。
札秧开始回忆。
回忆那八天,回忆石竹坐在草原上说想看日出,回忆石竹说阿妈这个词很温柔,回忆石竹问她想要什么样的结局。
札秧忽然觉得她们两又蠢又傻。
她们明明是一样的。
想着想着,札秧便笑了出来,眼泪和着笑容一起。
在太阳即将从草原线上升起的时候,札秧起身带着笔记本走向火车铁轨的方向。
风小了,天色微亮,轨道两侧的草原一如既往的空旷辽阔。
札秧卧在轨道上,火车明亮的光照亮眼前,太阳从草原上升起。
札秧笑了笑。
火车驶向城市。
我带着黎明走向你。
——呜呜呜呜
风过留痕,火车开远,笔记本扉页里的车票被风吹走。
风马旗边黄色的百合花正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