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以后,你就走吗?”
和来时一样,石竹开车载着札秧回草原。
虽然只过去七天,石竹却觉得已经过完了一辈子。
“嗯,我把他带回来。”
无可避免的谈到了这个问题,石竹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札秧,小姑娘似乎不开心。
“不要不开心,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你以后结婚生小孩了,他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石竹低声笑了笑,她想到了札秧结婚做妈妈的样子,“你的小孩一定很漂亮。”
结婚?
札秧沉默着没应话,抬眼望向石竹,喃喃道:“静秋和老三结婚了吗?”
石竹抿了抿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假装没听见札秧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
札秧摇了摇头,心里知道了结局。
“札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苍白的安慰话语落进耳里,札秧笑笑没说话。
“别告诉你阿妈我要带走他,阿妈她会担心。”
“那你呢?”
札秧低着头,声音听不出情绪,石竹却觉得心里有一丝暖,伸出手想揉揉札秧的头,只是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相信我,我能处理好。只要把他带走就好了,其他也没什么要做的。”
札秧沉默着没有说话,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天她握住了匕首却没来得及挥出刀的手。
石竹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札秧的头。
“李叔是警察。我不会有事,也不会担责任的。”
“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回来,回来和你去看藏百合,可以吗?”
札秧抬眼看向石竹,石竹笑着肯定地点了点头,札秧却移开了视线。
车窗外,阴郁的草原上,牦牛群被雨打湿。
札秧闷闷的回应了一句。
“嗯。”
石竹无奈地揉揉札秧的后脑勺,收回了自己的手。
两相无言。
今天和石竹第一次来草原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风有些大,刮着小雨,阴沉沉的天空压得人的心有些酸涩。
其实札秧都明白,不担责任是不可能的。
……
“阿妈,我回来了。”
札秧跨进屋子,一把抱住了玛雅。
“札秧,眼睛…”
玛雅拉着札秧的手,一脸焦急又惊慌,“怎么这样严重?”
札秧眼睛上的纱布还没有拆。
札秧摸了摸纱布,拉着玛雅坐下,“没事儿,石竹不是告诉你,我摔了一跤,磕到眼睛了啊。不过也没有很大问题,就是见不得光。”
玛雅看起来还是很不放心,札秧又宽慰了她几句。
“阿妈不要担心,过几天就能把纱布拆了,没事儿的。”
石竹站在一旁,看向角落沙发上抽着旱烟的男人。
男人也正好抬眼看着石竹。
眼神交汇,石竹先开了口,“叔叔好。”
“嗯。”
男人把手里的旱烟放下,视线落在札秧右眼上。
札秧往玛雅身后藏了一些,嗫嚅半响,才喊了一声珞巴。
“阿爸。”
“嗯。”
珞巴点点头,想叫札秧到面前来,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只是应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玛雅轻轻推了一把札秧。
札秧看着珞巴和阿库那张有六七分相似的脸,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阿爸。”
低头站到珞巴面前,札秧开不了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珞巴看着札秧,也是良久没有开口,末了只是用黢黑又宽大的手掌拍了拍札秧的肩膀。
“阿爸去做饭。”
札秧垂眸扣着自己的指甲没回应。
珞巴显然已经习惯了,只是扭头看了石竹一眼,“吃完饭再走。”
石竹点点头,拉过札秧,把兜里的糖递给她,“你阿妈看起来很担心,你陪陪她,我去厨房帮忙。”
札秧捏着糖“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玛雅见札秧依旧这副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厨房。
外面电视机的声音传进来,石竹蹲在地上,削着手里的土豆,敛去了眼底晦暗的神色。
“叔叔,谢谢您。”
珞巴手里的锅铲顿了一下,而后又在锅里翻炒起来。
火势越来越旺,菜香从锅里飘出,钻进了札秧的鼻子,札秧抬眼看向厨房。珞巴好像和石竹在说些什么。
“你爸妈也只有你一个女儿…”
珞巴的声音被炒菜声掩盖,可是石竹还是听见了,微微一笑,石竹偏头对上札秧的视线,没有应答。
饭桌上,珞巴无意识的看向石竹,石竹抬眼对上珞巴的眼睛,咧嘴笑了笑。
“呕!”
玛雅突然侧身吐了起来,“不好意思啊,你们吃,我出去透口气。”
玛雅立马放下筷子小跑了出去。
门外玛雅的呕吐声不断,札秧拿着筷子,一个猜测缓缓在脑海里形成,札秧带着试探和期待的目光移向珞巴。
珞巴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札秧就兴奋的捉住了石竹的手,“我要有妹妹了!”
石竹看着札秧生动的兴奋的表情,咽了嘴里的菜,才缓缓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是妹妹?”
“我就是知道。”
札秧撇撇嘴,歪头去看门口的玛雅。
玛雅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看着札秧勉强笑了笑。
“阿爸,怎么了?”
札秧后知后觉的扭头看向珞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高兴,珞巴和玛雅一样勉强,两人脸上没有半分喜悦的神色。
“我和你阿妈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札秧有些错愕,“为什么不要?”
珞巴叹了口气,别过头不再说话。
玛雅缓缓走进来,也只是坐下不说话。
“是因为我吗?”
札秧无措地抠着手指,小心翼翼的望向两人,心里有了猜测,语气也肯定了起来,“是因为我。”
珞巴和玛雅依旧没说话,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没有办法留下这个孩子。
他们没照顾好札秧,事情发生后,他们只想要札秧好好的,可是札秧总往外跑,也不像从前一样和他们亲,他们想弥补札秧,所以他们不能把爱分给另一个孩子。
一顿饭吃得无味。
下午天放晴了,一切温暖有光,似乎早上无声的沉默只是一场梦。
石竹站在门外,就要离开,手里是札秧灰色的笔记本。
她终于写好了留给札秧的话。
“我要走了。”
“我和叔叔沟通过了,他们会留下那个宝宝。”
低头理了理札秧被风吹乱的头发,石竹柔声问札秧:“想知道妹妹的名字吗?”
札秧木讷的点了点头,她只是陪玛雅睡了一觉起来,困扰着她的事情就被石竹轻松解决了。
“臧坞烛羊。”
石竹看向门内正抽旱烟的珞巴,珞巴也抬眼看着她,石竹笑了笑,玛雅还在里屋睡着。
“你阿爸看得起我,让我给他未出生的孩子起名字。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掺杂了一点私心,希望你能记得我。”
札秧没能明白石竹的话,直到车子开走了,札秧也没懂石竹说的话,只记得石竹走时把笔记本放在她手里,然后透过车窗和她挥手道别。
札秧在门口站了很久。
反应过来石竹已经离开的时候,心早就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过往七天发生的一切,都变得虚无。
玛雅怀孕了,阿库被石竹带走了,村庄里似乎没有新的流言,札秧也没有独自回到草原的帐篷里。
札秧每天都去大树下静坐。
平淡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
石竹走后的第五天,札秧收到了邮局送来的快递。
珞巴来不及阻止札秧的动作。
札秧拆开了看起来很大却轻飘飘的包裹。
一捧黄色的百合花映入眼帘,札秧的手指却落在了透明的文件袋上。
拉开文件袋的拉链,札秧愣了好一会儿,扭头看向珞巴,“阿爸…我的东西怎么都在里面?”
她的身份证,户口本,一张办好的电话卡、银行卡、个人财产转让协议以及各种材料。
珞巴没说话,抽起了旱烟。
“阿爸…”
厚厚的资料里,札秧颤抖着手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器官捐赠卡,贴在上面的标签赫然写着:江竹。
错愕的盯着上面的名字,札秧觉得脑子好像宕机了一秒,而后浮现在脑海的是山坡上大片大片盛开的藏百合,玫红色的。
“…阿爸?”
抬眼看向珞巴,札秧仅有的一点点希望全寄托在了珞巴身上。
珞巴低头抽着旱烟,沉默不语。
脑海里石竹的脸和藏百合重合,和风马旗重合,和牦牛重合,和篝火重合,和烛火重合,和死亡重合。
泪水滚落,札秧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不会回来了。”
器官捐赠卡被死死攥在手心,泪水弄脏了珞巴的衣裳,珞巴的旱烟摆在桌上。
这是出事后,札秧第一次靠近珞巴。
珞巴想,大概札秧不怕他了,只是这份不怕源自于另一个女孩的死亡。
就像她说的,死人比活人更能让人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