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坞烛羊 第3章 第 3 章

天明，篝火熄灭了很久。

两人都没回帐篷，仍旧坐于篝火前。

石竹抬眼望着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说她想看日出，札秧也说想看。

两人便静静等待着。

一个小时后，太阳缓缓从草原的尽头探出半分身影，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几片云，凭着太阳的光辉也变得银白透亮。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天空被染成金橘色的时候，太阳便完全出来了。

缓缓倚靠在札秧肩上，望着天边火红的象征着希望的太阳，石竹闭了闭眼，再睁眼望向札秧有些困倦的小脸时，石竹莞尔一笑，又移回目光看向太阳。

石竹决定不去最后一个目的地了。

“回去补觉吧。”

太阳已经完完全全挂在了天上，和札秧看了一场日落，又看了日出，石竹觉得再没有比这一天更美好的时候了，只是困意忽然袭来，石竹也觉得有些疲倦。

“我想再坐会儿。”

札秧揉了揉眼睛，虽然很久没有熬通宵了，可是今早的太阳真的很美，比以往她看见的任何一天都要美。

“数完牦牛就来。”

“好。”

轻声应答了札秧，石竹把毯子留给札秧，自己钻进了帐篷。

札秧这一坐就坐到了中午，刚想起要数牦牛的数量时，石竹便起来了。

换下了民族服饰，石竹穿了一条白色的无袖长裙，手腕戴了一串碧蓝色的珠子手链，昨天札秧为她编的发辫微散，却依旧美丽。

石竹在札秧面前转了一圈，又问札秧好看吗？

札秧红了脸，视线不自觉落到石竹圆润饱满的唇上。大概是因为石竹刚洗过脸，札秧觉得石竹的嘴巴很是娇艳水润。

只片刻，札秧便匆匆移开了视线，不自然地低声说了句好看。

见札秧脸红，石竹嘴角噙起一抹笑意，突然又生了逗弄札秧的想法。

脸颊微微凑近札秧的眼睛，石竹语气轻柔，第二次问札秧。

“你喜欢吗？”

札秧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愣了好几秒，待反应过来时又立刻低下头去，抿嘴不语。

石竹笑了笑，想得到答案的心思更甚，便背起手弯腰去追札秧的眼睛，见她的眼里只有自己，又问了一遍。

“喜欢吗？”

札秧不说话也不跑开，只是紧紧闭上眼睛不看石竹，偏偏脸又红得像蒸熟的小龙虾。

“好了，不逗你啦。”

像对待不喜欢说真心话的小孩一样，石竹轻轻拍了拍札秧的脑袋，便走开了。

札秧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跳与往日有些不同。

她想，大概是因为石竹太过漂亮。

吃完晚饭，石竹坐在炉火边又翻起了那本灰色壳子的笔记本，余光瞥见札秧在收拾东西，便问了句，“你要换个地方放牦牛吗？”

“明天回家。再不回去，阿妈会担心的。”

札秧有些勉强的笑了笑，虽然她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可是要回去她并不开心。

“哦。”

察觉到札秧的情绪并不是很高，石竹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

“那你呢？”

札秧抿了抿嘴，如果自己回家了，石竹也要离开了吧。

“我？”

石竹指了指自己，她还真没想好，已经决定了不去最后一个目的地，石竹便打算和札秧去别的地方放牦牛，待上个三五天，然后再走。

只是现在札秧要回家，她总不能和札秧一块儿回去吧？

早先把黄百合送给札秧已经很不好了，现在再和札秧回家，石竹觉得自己真的…

札秧放下手里的东西，抬眼看向迷茫不知去处的石竹，眼神闪过一丝不舍，犹豫了好半响，札秧鼓足勇气，发出了邀请。

“石竹你愿意去我家看看吗？阿妈会很喜欢你的。”

不同于以往，札秧语速飞快的说完了这句话。

似乎很是害怕石竹会拒绝，札秧低垂着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服的下摆。

石竹抿了抿嘴，让札秧抬头看着她，“如果我是不吉祥的乌鸦，你也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吗？”

“怎么会？”

札秧瞬间否定了石竹的话，“你是那么美好纯洁的一个人，怎么会不吉祥。”

石竹笑了笑，答应了札秧一同去她家的邀请。

只是石竹刚答应没多久，札秧的神色又变得有些为难。

她刚刚都没想到，石竹是多么美好的女孩。

见札秧望向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惶恐不安，石竹愣了愣，立刻起身走到札秧身边，缓缓握住了札秧的手。

札秧的手冰凉得不行。

“札秧。”

又轻轻地握紧了些札秧的手，石竹低头看着札秧逐渐泛起泪花的眼睛，将札秧揽进了怀里。

“我在。”

石竹轻轻一句“我在”，札秧的泪水瞬间滑落了下来。

“对不起。”

“札秧，有铲子吗？我想埋一些东西。”

石竹放下手里的笔，趴在桌子上望着一旁的札秧。

她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埋东西？”

札秧有些疑惑，想了想，说：“草原上不适合埋东西，村里有个地方适合。明天我带你去。”

“好。”

石竹点点头，把写完的信折起收好。

她依旧没想好给札秧留什么话，只是想着等后天离开的时候再写。

傍晚天微暗，风微凉。

石竹正在整理车上的物品，已经决定了后天离开，在走之前，石竹想把一些东西留给札秧。

整理间，角落里一个熟悉的盒子吸引了石竹的注意。

“札秧。”

吹去盒子上的灰尘，石竹拿起盒子，对着草原上的札秧唤了一声，“你来。”

“好。”

札秧从牦牛群中缓缓走出，在衣服下摆蹭了蹭手，札秧才抬脚跑向石竹。

在石竹身边站定，札秧小声的喘了口气，“怎么了？”

望着札秧空空的脖颈，石竹缓缓打开盒子，拿出了一条嵌着碧蓝色珠子的小吊坠项链。

过往瞬间浮现在脑海，石竹弯了弯眉眼，语气轻柔，“这个是十四岁生日时，我妈送我的礼物，她亲手做的。”

“我只戴过一次，后来怎么都找不到。”

“丢了这个项链，我哭了好久。我妈没责怪我，只是哄着我说来年再给我做一个。”

碧蓝色的珠子在石竹手里闪着光亮。

石竹看着珠子，就好像又看见了十四岁之前所有美好的时光，阿妈在，阿爸在，家也在。

“可是我没有等到来年，也没有等到阿妈再给我做一个。”

石竹眼里泛起点点泪花，语气哽咽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阿妈走了五年。我等不到啦。”

石竹说出口的话太过突然，札秧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石竹，只能满眼心疼的看着她。

风扬起石竹的裙摆，看着眼里满是心疼的札秧，石竹拉起札秧的手，笑了笑，把项链放在札秧掌心。

“你要是不嫌弃就送给你。算是这些天的饭钱和住宿费。”

石竹眼眶湿润却依旧笑着。

札秧捏着项链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踮脚把项链戴在了石竹脖子上，望着石竹腕上从未摘下的手链，札秧轻轻摸了摸石竹胸前的珠子。

“其实阿妈一直在。”

札秧温柔的话语落在耳里，石竹鼻子一酸，抬手抱住了札秧。

头埋在札秧颈窝，石竹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札秧。”

“阿妈这个词好温柔啊。”

札秧抿嘴沉默着。

她试图安慰石竹，也安慰自己：哭过了，一切就会好。只是又清醒地明白，发生了的事情，哭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会好了。

“札秧，你说，阿妈真的有变成星星一直看着我吗？”

入夜，帐篷前又燃起了篝火。

火光摇曳，草原寂静。依旧是一块毯子，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儿。

札秧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札秧，如果我也变成星星，阿妈会开心吗？”

石竹靠在札秧肩上，指着满天的繁星。她也想做颗星星，一颗永远不会失去光芒的明亮的自由的星星。

“不会。”

札秧低头去看篝火，篝火燃烧得噼里啪啦的。

火光里，札秧仿佛又看见了阿妈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悲凉又无助。

“不会吗？”

石竹愣愣的仰头看着星星，札秧也没有再回答。

夜幕沉沉，石竹倚着札秧睡去。

札秧的声音带上一丝痛苦，在空旷的草原上很快消散。

“如果死了，阿妈会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