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好的时间里死去 第3章 过去

他曾经很孤独。

林桑再的家庭构造很简单，父母，父亲是孤儿，外公在母亲初中时就病死了，妈妈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初中辍学去外地务工，18岁时在厂里与爸爸相识相知并相爱，父亲辞了工作回到妈妈的村里两人结了婚办了场他们心中最好的婚礼。妈妈在外婆的支持下在村里开了家小卖店，爸爸则是将外公遗留下来的地重新开垦了出来种地。不富裕但至少衣食无忧，二人相互扶持生活的幸福，在两人年龄都达到法定结婚年龄时立刻领了证全心全意备孕，并在除夕那天生下了林桑再。

他是在阖家团圆的时候出生的人，被为数不多的家人环绕，他是父母爱的结晶，在亲人眼中林桑再的存在让这个年收了个好尾又给新的一年开了好头。

他是被爱意包围长大的人。为了林桑再能得到更好的教育，夫妻俩合计了一下将店卖了借了点钱去县城买了个房，装修完办了转学给校长塞了点钱去了个好班。妈妈和外婆留在县里找了工作陪着孩子读书，爸爸留在村里种地挣钱，只有夏天和冬天才会回县里与团聚。

这一留留出了事。秋天，老虎从山上跑了出来，爸爸没跑掉被老虎咬死了。等妈妈跑回去之后，留给她的只有被咬的面目全非的遗体，连个全尸都没有。

办完葬礼，在山上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土葬，她连继续伤心的时间都没有生活还是要继续，他们的孩子才上小学三年级。粮还没卖掉，他们需要这笔钱继续生活，妈妈留在农村寻找价格合适的买家，直到年末，她将粮食、村里的房子、田都卖了，将春天欠的农药钱、收割时的雇佣费、原本打算慢慢还的欠款全部结清，带着47万回去了。

在那之后，不幸就像滚雪球一样将他们家滚了进去。为了生活外婆出去找了工作补贴家用，将退休金全都打进了妈妈的存折里，母亲为了撑起这个家打了多份工。早出晚归，回到家里还在做手工品的兼职。

这样下去可不行。外婆看着自己的女儿，“咱家还有47万，你不用这么努力，再说了还有妈的退休金呢。”女儿却摇了摇头，她想好了，她想要自己的儿子走出去。外面的物价不像是这里，物价高、房价高，她想自己的儿子考到外面去，好大学也好坏大学也罢，走出去去外面安个家，娶个贤惠媳妇，再也不要回来。当时他们做错了，她和孩子他爸都做错了，他们不应该回来不应该为了安稳选择返乡，他们就应该再在外面打拼一段时间，这样的话就不会……

既然如此，那47万可就不够用了，她不像孩子他爸有力气去种那几亩地，可以花力气挣钱，她只能尽可能的多干。

“这样下去早晚会把身子累坏的，孩子还小，你要是累坏了可怎么办呢？”外婆跺着脚摇头叹气，对方却只是笑笑说着“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将老太太送回了房。

但最后妈妈还是死了，死在了林桑再五年级的时候。不是死于过劳而是死在了遗传病上。女儿得了和爸爸一样的病，他们从县医院转进了市医院，女儿需要看护，家里的外孙也需要照看。没办法，外婆在市里花钱找了个靠谱护工，工作日由护工照看周六周日就带着外孙过来。护工要钱、治疗要钱、药贵得要死，生病就像是无底洞一样，家里的现金用完了，外婆只能一遍一遍的取钱存折空白的页数也随之减少。两人工作攒的几万块钱很快就用完了，

在还剩下30万的时候，妈妈回到了家。她自己签了放弃治疗协议书，回来了。外婆看见站在门外的女儿，顿时崩溃了，大骂她是不孝女抱着她哭，林桑再躲在小房间里看着她们拥抱着对方嚎啕大哭。

妈妈也去世了。外婆办的葬礼，林桑再太小了没能出席，他连骨灰盒都没看到，他只看到了一脸苦闷外婆回来了。他感觉一切都要结束了，妈妈结束了，外婆也是。

这一感觉让他十分慌乱。他害怕外婆也离他而去，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认真上学努力学习，把家务都做了，每当这样大家都很开心。

但是这次好像不行，外婆总是笑着夸他是好孩子懂事又努力，有他在一切都变好了，但是他总能看到外婆盯着妈妈的照片，什么都没有变好，甚至外婆越来越糟了，记忆、精神肉眼可见的衰退，明明在努力了为什么总是变得糟糕呢？

“姑娘死了，老太太也撑不住了吧”

林桑再总是能听到街坊邻居这么说。

“看着好像坚持不了多久了”林桑再和不熟悉的阿姨单方面的打了一架。这些大人简直坏透了，林桑再拿着阿姨赔罪的糖果。明明外婆只是最近身体不好而已，外婆还说过要看自己上大学呢，怎么可能会……呢？外婆那么喜欢他，肯定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的。

外婆仍旧没能好起来，有时连林桑在都不记得了，为了照顾外婆林桑再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学会了和小贩砍价学会了做饭，完全成了家里的一把手，即便如此外婆还是倒下了。

林桑再放学回家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外婆。

“啊……”林桑再疯狂敲着邻居的门，坐上了救护车，背着书包站在急诊外面，直到护士叫他进去。

外婆躺在病床上，对他说着“对不起”。

罕见的，他明白了外婆在道歉什么。她实在太过思念自己的女儿了，尽管外婆爱着他但是那份爱还是没能比得过她对女儿的思念，她实在是太想她了，她想要去见自己的女儿，只能留下他自己一个人，那么小他该怎么生活呢？对不起，说完外婆就离开了，只留下林桑再一个人茫然站在原地。

之后呢，之后该怎么办？护士蹲下来轻声让他联系大人她会帮忙联系，可是哪还有什么大人呢？这个家只剩他自己。

至此，他的幸福生活结束了。通过大家的帮助，成功为外婆举办了葬礼，错了爸爸妈妈的葬礼，他参加了外婆的葬礼。很安静，正中央摆着棺材和外婆的遗像，周围分布着零零散散的宾客，这是他拿着外婆的手机顺着通讯录一个个请来的。

最终外婆也被火化了，和妈妈放在了同一个殡仪馆，交了费用，关了柜子，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外婆。

回到家里漆黑一片，打开灯，屋子里的一切都和以往别无二致，但是一切都变了。不会再有爸爸一回到家就将自己抱起来毫不在意的把脸上的灰抹在他的脸上，不会再有一遍哄他睡觉一边讲外面的故事，同样，他也再也吃不到外婆做的饭了。

林桑再躺在床上，他感到孤独，不敢相信区区几年大家就都不见了。

林桑再感到孤独，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不感到孤独。”他这么回复着冯易时，他已经不感到孤独了，他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孤独，他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