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荷刚出月子,身体的器官错位一样,有的膨大,有的缩小,就像一摊橡皮泥在生孩子的过程中被反复揉搓,变得破破烂烂。
她身边沉睡着一个不足月的女婴,小林给她取名叫林远君。
说来好笑,小林说这是他读字典想到的,又说是古诗里摘取的,还说是文学杂志里现成的,夏雨荷想,那都是借口,远是远离,君可以指代男的,远君就是不是男的,这不就是讽刺她生不出男的吗?
她抓住远君这两个字和小林大作文章,每当小林叫远君,夏雨荷冷笑、哭泣、愤怒,渐渐地,小林不再叫远君,而是以她、女儿、你来称呼。
夏雨荷知道小林和婆婆对自己不满意,也不喜欢孩子的性别。小林离开产房,渐渐消失的背影从那以后成为了夏雨荷的梦魇。她把自己的人和爱全交给了他,他怎能这么无情?我为什么生的不是儿子?
夏雨荷接过婴儿,婴儿哇哇大哭,看着这张褶皱的脸,夏雨荷渐渐地萌生了掐死她的冲动,她的冰凉的眼泪打在婴儿的脸上,像是一场雨。
小林对生产完七天的的夏雨荷说:“我们再生一个,拼一个儿子。”这句话是不容置喙的口吻,夏雨荷的心里感到不知名的悲哀,巨大痛苦吞噬着她,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哭泣。
对了,快到了每年固定年审的日子了。从怀孕开始,因为要成天坐着看店,夏雨荷以恶心想吐为由把生意托付给小林。小林接手后,她观察了一阵子,得到了一个不甘心的结论:自己的努力还是比不过有经商天赋的小林。
她为此失落了一阵子后,聊闲天的人嗑着瓜子劝她老公爱她又能赚钱,婆婆也疼她,而且现在又有了孩子,人生已经非常幸福美满了,夏雨荷打着哈哈。
夜晚她躺在床上,床头墙上正对头的地方贴着婆婆给她的求子符,床头柜上铁质保温杯里温着喝剩的求子汤,旁边的小林每天凌晨回家,身上带着不同的香味,背着她入睡。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这周四准备年审材料,周五办完,她不会告诉小林的,她的内心隐约藏着恐惧,家人已经遗弃了对没生出儿子的她,现在只有属于她的东西能使她感到安慰,那就是她的生意,没错,她都快忘了,这是她的东西,谁也没有办法夺走。
她继续往下想,小林和他妈妈在没结婚前也是吃她的用她的,凭什么他们敢这样对她?想起了他们,夏雨荷不敢往下想了,她理解小林和婆婆期待落空的感觉,是不是再拼个男孩,他们就会回过头爱她了?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再拼一胎……
说回生意,小卖部在小林的掌管下营业额增长了一倍,也许也是因为重大机关部门的搬迁。
小林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自称夜夜和外面的老板谈合作聊项目,他半开玩笑地地说生意场上不能缺酒和女人,要不是夏雨荷刚生完孩子,他要把她介绍给老板们认识认识。
夏雨荷忍住恶心和头疼,她安慰自己,小林变成这样的人她不奇怪,混迹生意场的人都是这样的。
夏雨荷突然想到:如果小林答应了把小卖部还给她,她也答应小林再生一胎,不过要等到林远君长大一点,比如四五岁。
夏雨荷心有不安,事情能像自己预料的那么顺利吗?首先,以这样的条件小林会答应吗?其次,现在他会乖乖放手吗?最后,眼前的这个小林她已经捉摸不透了,或者说,这是他的本来面目?不过,只能试一试和小林谈谈了。
夏雨荷端上最后一盘菜,然后紧张地把围裙卷起来,擦了一遍手。桌上的小林几乎快吃饱喝足了,他抬头灌了一口啤酒,打了一个满足的嗝,撂下筷子准备走了。夏雨荷连忙叫住他:“小林,等一下!我有点事要和你说。”
“怎么了,你说。”小林醉眼朦胧看她。
“最近王姐和我说他儿子在外面做生意赚了大钱了,把她高兴坏了。”夏雨荷施施然地笑。
小林又喝了一口啤酒,“嗯,那又怎么了。”
夏雨荷在小林看不见的地方抓紧围裙,“你要不要也出去试一试,我把我店里的钱给你一点,用来给你做生意要不要?”
小林听完后眼中醉意消失,他起身牵着夏雨荷坐下,“你刚生完,这种时候我当然要在你身边陪着你了,你也别想太多,我们的店其实挺好的,至少稳赚不陪嘛。”
夏雨荷听他这口风有点紧,看来他是不准备在自己生完后把店还给自己了。
“小林,我其实想再拼一胎,看能不能生一个男孩出来,儿女双全还是好。”
小林搂着她,握着她的手,“没关系的,现在你身体最要紧,生男孩的事情以后再说。是不是因为我妈?唉,她在我小时候就念叨着想抱孙子,希望家里香火不断,你要理解一下。其实,我也希望我们生个大胖儿子,到时候我们就坐着享福了,那多好。”
夏雨荷烦小林虚与委蛇的这一套,忍不住推开他,站起来说:“这家店还是交给我来吧,这一年来你照顾我还要出去应酬也辛苦了。你现在可以放下这边的事了,有我在,你就出去赚钱吧。到时候女儿长大一点,我们再要一个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林还是没说话。
突然,他一声冷笑,这声冷笑像极了他妈妈。他也站起来,指着夏雨荷的鼻子,说:“你这个话要逼死我啊,是要拿孩子要挟我吗?嫁到我们家,生孩子是你分内的事。还有,现在这个店我不可能还给你,你这么久没管过了,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夏雨荷的怒火,她重重地拍着桌子,大吼:“什么分内的事,我嫁进来的时候你可没说,没生男孩你们全家都瞧不起我!这个店,我只是让你稍微打点一下,现在我说点什么你就说‘女的少管点男人的事’还有‘你一个女的懂什么’,怎么,你懂我不懂是不是!你以为这是谁开的,我还不能插手了!你可千万别忘了你之前是吃软饭的!”
小林踹向凳子,蓝色塑料长凳被他一脚撂倒,刚好砸到夏雨荷的脚。他更加冷硬地说:“没生出儿子还想插手店铺的事,我妈说你是个废物真的没错!哼!你死心吧,你就好好带孩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两个人就像两个巨大的龙卷风,无情地攻击对方和四周的一切,他们几乎要动起手来,小林把啤酒瓶砸了,夏雨荷又把桌子掀了,小林指着夏雨荷鼻子骂,夏雨荷抄起板凳往他身上砸,里屋婴儿的哭声更是把这里搅得一团糟。最后还是以小林气冲冲地离开,夏雨荷坐在椅子上哭泣为结局结束了夏雨荷的梦。
从此,夏雨荷不复年轻带来的勇气和信心,镜子里面衰老的女人不是幸福生活的典范,自己的东西全部拱手让人,于是她开始厌恶这一切痛苦的源头——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