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庸俗的阴雨天 第16章 第16章 不二心

挡风玻璃上落下几滴透明的水花，发出轻轻的敲打声，不过多久越来越多，路上的车子纷纷打开示廓灯，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晃眼的红色。

也许是骤然落雨导致的降温，让柳虞后背的毛孔全部竖起。

她和姜樾出差的事，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也不会特意避讳，但她仍记得自己当时特意向左叡强调，出差的人只有她和叶冬。

左叡忙着看路况，无法关注柳虞的表情。

她笑得僵硬，问：“他怎么突然跟你说这个，你问的？”

“嗯，我好奇嘛。”左叡趁开车的空隙，向柳虞短暂地抛去一眼，“所以就打听了一下——老婆，你生气了吗？”

“没有。”柳虞只是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呼出浊气，她隐瞒在先，这时发脾气只会显得像恼羞成怒，“他是去了，不过跟我和叶冬不在一个部门，去的时候车票也不在同一节车厢，所以我对他的具体情况了解得很少。”

“这样啊。”她故意不提那天说过的话，左叡偏要问，“所以你说只有叶冬，是把他给忘了？”

“嗯。”柳虞扭过头，忽然对他笑笑，“吃醋？我那几天在分公司基本和叶冬都绑在一起，还有那么多工作，没有很注意到其他琐碎的事。”

听到柳虞把他归为“琐碎”，左叡的心情稍微晴朗一些。难得的三周年，他精心策划好这场约会，不想被其他东西破坏。

“我就知道你不会故意骗我。”趁车流堵塞，他伸臂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对不起。”柳虞诚恳道。

“没关系。”他摇头，看到车灯照射下的细雨如梭，“越下越大了，还好车上有伞。”

他总是这么贴心。

餐厅已经将两人预定的桌子收拾好，桌上摆着其他顾客都没有的法国玫瑰。正好三朵，不知是凑巧，还是特意迎合“三周年”。

在服务员的招待下入座后，蜡烛熄灭，左叡已经提前选好了菜品，时间掐得精准，这就端上。

“可惜我要开车，不能陪你喝点香槟。”左叡说。

“没关系。”柳虞笑笑，“还要上班。”

听到这两个字他就头疼。

柳虞不算工作狂，可是事业心胜过他很多。他最常听到她推托所有事的借口都是，明天要上班。

吃到中途，见左叡回消息，柳虞才同样拿起手机。除了同事的几条工作留言，剩下全是姜樾发的，消息太多，她路上单独给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姜樾还是去了那家云南菜店。

从出发到抵达，问她什么时候到，再问她究竟还会不会来，柳虞没有回复一条。

最后他拍了张照片，孤零零地坐在两人桌前，对面是空空的位置和满桌的菜肴。招牌的铜锅里装满鸡肉，看分量没吃多少。

“我等你。”姜樾说。

柳虞不知道他的固执是因为什么，他明明在公司看到左叡，就明白她无法再定期赴约。

“我暂时过不去。”柳虞打字回。

“我们比他约得早。”他却说。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着，被对面的左叡看见：“又有工作消息？”

“嗯。”柳虞赶紧点头，没有回姜樾，退出对话框，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这个沙拉挺好吃的。”

左叡也觉得，和平时的西式沙拉不太一样，没有那么腻，反而清脆爽口，更像中式的泡菜：“里面好像加了青梅。”

总的来说，他们在这家餐厅的体验不错，份量适中，两人都是正常食量，吃到**分饱，盘子里几乎不剩什么。

在室内坐着没感觉，走到靠近门口，外面的冷风从缝隙窜进来，闻到空气里的雨气，柳虞打个寒颤。

“应该给车上放件外套的。”左叡琢磨。

“你冷吗？”柳虞摸到他的胳膊，找找有没有鸡皮疙瘩。

他顺势把她拉过来，用两人的体温互相取暖，脸颊贴到她的额头：“我还好，怕你冷。”

服务员取下支架上的伞，帮他们撑开，护送二人一路到车子边，这雨的势头比起刚才不减反增。风吹得雨水倾斜，小腿的裤子都被打湿了点。

“这家店不错，以后还可以再过来。”坐到车里，左叡说。

“你怎么找到的，网上？”柳虞问。

左叡摇头，打开暖风：“听同事说的。”

公司里有几个同事新婚不久，平时同样非常注重仪式感，在这些地方左叡和他们聊得来，听到他要筹备三周年的约会，就推荐了几个合适的地点。

雨势愈演愈烈，灯光在玻璃上变成斑点，柳虞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更加明显。

九点钟，再晚点餐馆都要歇业。

她不知道姜樾是不是仍固执的坐在那等她，他发的消息截止在八点半，内容是“等不到你我不会走”，后面无论柳虞再发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回复。

不知道是闹脾气还是出事了。

左叡在旁边，她没办法打电话确认，更找不到理由脱身。

后备箱还载着他送的玫瑰，她不可能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就赶他走。

停进车位，左叡兴致冲冲地下车。

点亮灯串，橙红色的光包围玫瑰，气球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等待自动感应的灯光熄灭，两人悄声细语地拿起手机，连八音盒都没打开，只留屏幕光照在脸上，露出残缺的五官，交流全靠手势比划，生怕有一点声音就让灯光再次亮起，那和白天拍照没有任何区别。

调整角度和距离的过程中，柳虞不小心踩到左叡。

他闷哼一声，赶紧用手捂住嘴。

柳虞发现灯带显不出玫瑰的颜色，让左叡用手机电筒再补个光，他的影子又因此入镜。

两人左右前后不知调整了多少次。

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

停车场的灯立即亮起，照到两张忍俊不禁的脸。

“知道的我们在拍照，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偷车呢。”柳虞说，“一点也没有图上看起来那么浪漫。”

左叡发笑的原因和她相同：“每张浪漫照片的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付出。”

他把图片都发给柳虞，和吃饭拍的那些一起，任她随意挑选。

柳虞弯腰，将那一大捧玫瑰从后备箱里抱出来带回家，视线被完全挡住，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左叡想帮她，她却觉得自己能行。

“你送给我的花，我要自己带回去。”她说，让他收拾后备箱里剩下的装饰。

突兀的铃声在车库回荡。

左叡看到来电显示，不耐烦地接通。脸上还是恨不得把对方吃了的表情，语气已是公事公办的客气：“经理，怎么了？”

他们大约聊了五六分钟，柳虞抱不动那么重的花，放到旁边等。感觉对方毫无结束的意思，左叡硬生生找句话掐断，才暂时挂掉。

“有工作？”柳虞问。

“嗯。”他烦躁地坐在后备箱边，“刚刚吃饭就在发消息，我敷衍了一下，没想到还是不行，非要我过去。”

“很重要吗？”柳虞说，“实在不行过去看看吧，反正照片都拍完了，已经算有始有终。”

他郁闷地抬头，对她伸长胳膊。

柳虞过去，让他抱住。左叡的头埋到她的胸口：“这可是三周年。”

“以后还会有四周年、五周年，正事要紧。”柳虞抱住他的脑袋，安慰地轻拍。

她的这番话让左叡倍感受用，再蹭几下，抬头看她。

“你说得对。”

他们已经比她和蔺闻更久，哪怕他们曾经拥有再美好的过去，他却才是柳虞的未来。

柳虞弯腰，在他额头轻吻。

“我忙完可能没时间再过来。”左叡说，“我帮你把花抱上楼再走。”

“好。”柳虞点头。

楼上，他还是倚在门口，拉着柳虞腻了好一阵才不舍地离开。

看着电梯的数字跳到负一层，停留很久，柳虞松口气，抬手揉了揉脸。没想到最后，竟然老天爷都愿意帮她。

不知该不该称为幸运。

她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两把伞，家都没进又关门下楼，打开软件叫车。

*

饭店已经彻底打烊，连门口迎宾的路灯都关了，漆黑一片。透过车窗玻璃，柳虞只能模糊地看到阶梯上有个坐着的人影。

她撑伞下车，险些踩进路边坑洼的积水，小跑过去。

姜樾见到有个窈窕影子向自己靠近，立即站起来，确定是柳虞，他不顾前方有雨，大步上前，将她拽到怀里。

柳虞被抱得猝不及防，左手拿着给他准备的伞，右手保持举高，遮住他的头顶，感觉身前的人在微微颤抖。

“你很冷吗，姜樾？”

他用力摇头，在她的耳朵上摩擦：“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哪怕是读大学期间，柳虞都没经历过这么偶像剧的场景，被他抱着，脑子里闪过无数个荧屏场面。

她轻呼一口气，语气放柔：“哪有你这么当替身的，他可不会这样。”

生硬的话让姜樾搂得更紧。

“我不管，替身也有自己的脾气。”

柳虞无奈地笑，突然想摸摸他的头发，可哪只手都不方便：“你怎么这么娇气呀？以后叫你姜娇娇算了。”

“你怎么那么喜欢喊人的外号。”他闷声反击。

姜三岁、姜娇娇，都是她起的名字。

柳虞叹气。她会赶过来，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但是不代表无条件接受他的所有行为。

“以后不要这样了，姜樾。”她说，“我不喜欢。”

感觉抱着自己的胳膊微微松动，随后重新收紧。

“就这一次。”他坚持说，“我先约你的。”

她觉得有点奇怪：“你很在意这一点吗？”

头侧的下巴划来划去，他在点头。

柳虞被他的固执说服，语气比刚才软一点：“这次爽约是我不对，但你以后别这么傻等了。”

“你过来，我就很开心。”姜樾继续说，“我赌赢了。”

他不是自我感动式的等待，而是押自己在柳虞心中的份量。

最后她会出现，无论是什么原因，就证明她多少还是在乎他的。

这条街平时经过的人就不多，下雨之后更没几个，他们抱在这里，光线昏暗，倒不怕被路人围观，就是姿势保持太久同样难受。

“回去吧。”柳虞劝他。

他没拿伞，店门口的屋檐很浅，刚刚姜樾抱过来，她就发现他的衣服很多地方都是湿的。

“我不能去你家吗？”他问。

“你得换衣服。”柳虞说，“而且也没带睡衣，听话。”

而且她更担心左叡结束工作，最后还是到她这边来。为了安抚住跟前这个人，柳虞只好亲亲他的脸颊，将左手的伞递过去。

他不接，反而夺走她举在半空的伞柄，非要两人共用一把。

“你怎么回去？”柳虞打算再叫辆车，可这个地段，大雨天的，出租都要靠抢。

“坐地铁吧。”姜樾说，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就一站，有等车的功夫，地铁都到家了。

柳虞怕他转念又赖着不走，非要挤进她的出租车里：“我送你去地铁站？”

姜樾刚要答应，品出她这举动的真正意图。

“你还是不相信我。”

柳虞的心思被戳破，忍不住笑：“也许正是因为我太相信你呢？”

两人边说边往地铁站的方向走。路面湿滑，他们的步伐不算快，姜樾小心地帮她盯着地上的积水。

柳虞想把伞递给他撑，他又要摇头拒绝，过几秒却反悔。

“给我。”从她手里直接拿走。

柳虞准备顺势接过撑着的这把，他却还是没放。

“怎么？”她问，有伞不打。

他举起来晃晃：“这是我下次找你的借口。”

她服输：“好吧，但是……”

还没说出来，姜樾就接话：“不会在上班时间找你。”

柳虞无话可说，就当他至少懂事。

路边经过一辆出租。

黄绿色的造型哪怕在雨夜也很显眼，可是车头没亮空车灯，柳虞看清后失望地收回目光。

那车子却减速，在前方靠边停下。

姜樾连忙跑过去，后座下来的女人看到他，忽然大惊失色。

“蔺闻？！”

她的声音过于惊讶和尖锐，让走在后面的柳虞都吓一跳。

见他毫无反应，女人再认真打量他几次，不死心：“蔺——”

“你好像认错人了。”姜樾打断对方，向后退两三步，表情冷漠。

“不可能，你们长得……”那活见鬼的样子与左叡如出一辙，她不可置信，猛地扭头看到后面，瞳孔再度放大，“柳虞？”

被对方发现，柳虞不得不靠近打招呼：“方黎。”

姜樾的眉头又微微皱紧。

他低头问柳虞：“你们认识？”

“我们……”柳虞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她和方黎的关系，特别是当她在用那咄咄逼人和惊讶万分的表情盯着自己时，“她是左叡的朋友。”

方黎不出所料地冷笑。

多年同学身份不值一提，在柳虞眼里，他们这群人从来都是她男朋友的累赘。

如果单单只是在路上偶遇就罢，柳虞却和这个神似蔺闻的人走在一起，方黎不禁越想越深。她还准备说什么，出租车司机却等不了这么久，伸长脖子。

“走不走？”

柳虞也趁机问：“你下车吗？”

千万个疑问压在喉咙，方黎只能不甘心地再瞄几次姜樾，让出车门边的空位。

柳虞本打算装看不见，弯腰进车前，却听见她说：“柳虞，你真厉害。”

这一句话像是戳破了心里哪块朦胧的遮盖，没到姜樾不耐烦地帮忙还嘴，她再度起身。

“方黎，这么多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针对我。”

方黎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问：“你不明白？”

“我应该明白吗？”柳虞反问，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们都没有多大的仇，“我们之间既没有利益冲突，你也并不喜欢他们中间任何一个。”

没有想到在柳虞心里，她们竟是这样的关系。

“我单纯地看不惯你，可以吗？”方黎的声音突然提高，“看不惯你自以为是的姿态，看不惯你得到什么都很轻松，随随便便换班，抢走我的演讲名额，大学里所有人都喜欢你——蔺闻死了不到一个月，你就和左叡在一起。你觉得有哪个地方值得让我有好脸色吗？”

无关乎男女之情，仅仅站在朋友立场上，谁能接受？

一个月。

柳虞听清她的话，蓦地笑起来，仔细算算原来真的只有那么短。准确来说，从上次聚餐到现在，只过去了刚好三周，可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漫长得惊人。

她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

她都忘了她正承受痛苦。

一拳打在棉花上，方黎没有产生任何成就感：“算了，你们走吧。”

留在街边对付她更麻烦，柳虞让姜樾跟着上了车。

很安静，雨珠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向司机报了地址之后，柳虞就再也没说过话。

姜樾握住垂在身侧的手。

感觉到温度，一直看着窗外的柳虞回头。车内无光，两人都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

“别太难过。”姜樾说。

柳虞摇摇头，她的沉默不全是出自于难过，声音半哑着：“其实你们不太一样。”

姜樾对此无法给出回应，眸色垂落。

柳虞也不再说话，只是将手静静地放在他的手心之下。

也许刚开始接触姜樾，她是揣着睹物思人的想法，可记忆总是会被刷新和重塑。越和姜樾走得近，她就越能感知到他和蔺闻之间的区别，越确信姜樾的独立存在，令她更无法接受的是，与之相对的——

蔺闻的形象斑驳成碎片，而就算是这些碎片，也正在逐渐模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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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不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