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寒回到家的时候,家中只剩下母亲和最小的妹妹,父亲和兄长已经奔赴前线,目前而言,有他父兄坐镇的战场上,他们越国的局势要优于挑起战争的庆国。
看到他回来,他母亲挑挑眉,很自然的说了句,“嗯,这才算我儿子,休息一下吧,明天拜见完你舅舅就去战场,你爹你哥哥都在那里。”
皇帝舅舅是唯一不开心的人,他恨铁不成钢的对着宇文寒伸出手指点了又点,然后回头骂身边的人,“是谁把消息传到这臭小子耳边的,他是修行的人,我们这里的事不要破坏他的修行啊!”
“舅舅,不是这样的啊,”宇文寒走到他身边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我还叫您一声舅舅呢,不能因为我离开王都就不是您外甥了是不是?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了谁,真等我以后回来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让我还有什么脸见大家,舅啊,您想让我被我娘揍成猪头吗?”
“她敢?”皇帝舅舅嗷的一嗓子,但他很清楚自家暴躁小妹脾气上来的话,那是连他都打过的,所以摸摸鼻子换个话题,“那,那你回去后就好好在镇国将军府里呆着吧,陪陪你娘和玥玥,好好保护她们。”
宇文寒什么也没说,只是瞪大一双眼睛看着自家舅舅,眼睛里面写满了“您觉得我娘会让我留在家里吗?”
好吧,越国国君捂着脑门不想说话了,这妹妹他是完全管不了,只是在宇文寒离开的时候,他赐下一整套盔甲兵刃,还有一件贴身的金缕衣。
五天后宇文寒在将军帐内见到自家父亲,父子俩如出一辙的金缕衣一看就知道出处于同一个地方。宇文骦看见自家这个外貌停留在十四岁的儿子就开始喳牙花,他想了又想,终于能想到最温和、最不刺激的话关心自家这个比自己依然矮了一个半头的儿子,“二啊,你在山上的这些年是不是都没有吃饱过,怎么不长个了呢?”
宇文寒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了,他作为第二届学子中第一个在十四岁就进入金丹期的成就,差点就被他这个不懂修真的爹彻底破坏殆尽,额头蹦出一个青筋十字的他懒得给他爹科普,他直接问他爹,“我哥呢?”
“你哥负责左路军,这会儿在他那边吧,他也不知道你会过来啊。”宇文骦下意识的替大儿子辩驳,生怕二儿子以为哥哥故意不来见他。当初宇文寒离开的时候,作为镇国将军府的小霸王的他是被他哥直接扔上凌霄宗的接新生的飞艇上的。
他哥在飞艇下面对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二弟放狠话,“老老实实给我去凌霄宗学习,要是让我知道有一天你被退学,等着被我打断你的狗腿!”
同时想到这里的这对父子俩一起瑟缩一下,宇文骦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己这个被自己当娃娃养、被大儿子当儿子养的小儿子,“你,你不会是被凌霄宗退学的吧?”
“你想什么呢,我,我是自己退学的!”宇文寒掷地有声的反驳自家阿爹,“我都知道越国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怎么可能还能在凌霄宗坐的住,我当然要回……”
“可是你回来能有个什么用?在军营里帮我军多消耗一份口粮吗?”宇文骦的大儿子宇文夏一手掀开帐帘大踏步的走进来,他的个头已经超越自家父亲,站在父亲身边俯视个子比自己足足低上两个头的弟弟百思不得其解,“话说,你在凌霄宗是不是都没吃饱过,怎么还越长越缩了?”
连续两次被人暴击痛点的宇文寒当场暴走,然后被他哥一个迎头暴捶给镇压了。他双手抱头两眼泪汪汪的看看他不以为然的大哥,又看看躲在一边在那揉着自己脑袋的他爹,“你们到底对于修行的事懂不懂啊?我这是进入金丹期的特征,年龄越小进入金丹期,说明我天赋卓绝、资质优秀,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宇文夏比划两下弟弟的身高,思索了一会,然后问弟弟,“所以你是十一岁进入金丹期吗?你这身高应该跟我十一岁时差不多,你以后还能继续长个吗?要不然,就你这个头,以后还有女修愿意嫁给你吗?别都把你当弟弟、当儿子玩了。”
宇文寒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是那句“我是十四岁当天进入金丹期”的回答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十四岁的金丹期在凌霄宗也属于罕见的范畴,但是他这个头……在他家的确更罕见。这次回家,连家中快九岁的小妹妹宇文玥看起来都与他相差不远。这么说来,他临走时,母亲大人在他的行囊里塞的全是食物,是不是也说明了他母亲对他个头的在意呢?
宇文寒把自己想自闭了,就差没当场蹲到角落里去画圈圈。他不说话,他哥还嫌他碍事,一脚把他踢到一边就和身为主帅的父亲开始讨论起公事。等他们这边把话说完,宇文寒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大咧咧的对着父亲伸出手掌,“既然我哥负责左路军,阿爹你就把右路军交给我吧,以后我们父子三人联手,必能把庆国……嗷!”
话没说完,腰下腿上某个部位被他哥狠狠一脚踢个正着,这位大名鼎鼎的二公子来军营的第一天就被所有人看见他被小将军一脚踢飞出营帐,然后抱着某个部位在地上翻滚哀嚎,惨叫出声。小将军宇文夏的爆喝更是震慑了整座大营,“滚,你兵书都没看过几本你想带兵,你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某位真正的老子充耳不闻坐在他的主帅的位置上淡定的喝茶,他什么都没听到,反正二儿子在离家前的教育工作一贯是他哥负责的,既然回来了,那就他哥继续负责,他这个父亲没有意见。
某个耀武扬威以为自己能够在家人面前一雪前耻的浪荡二公子,在出现在父兄面前的第一天,一如既往的被揍了。他是金丹期又如何,他哥是个凡人又如何,他就算能吊打他哥又如何?他哥一吼他就一抖,这样的相处模式,从他记事起沿用至今,也许,还要沿用到未来,沿用到他的有生之年。
在宇文寒以为的,很多很多年后,他哥哪怕是头发花白、一把胡子、满脸皱纹的老头儿,他哥依然会举着拐杖继续揍他。而他,不管是元婴期、出窍期、分神期,只要他大哥还能揍他,还愿意揍他,他也愿意被他哥揍。他啊,就算明知道凡人的寿命根本活不过自己,他努努力,他大哥有望看到自己元婴期,照死了拼一把,出窍期也是有可能,但是再往后就不可能了,在他被他哥扔上凌霄宗的飞艇那一刻起,他以为自己和家人的缘分大概缘尽于此,如今的这场战争让他能回到家人身边,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退学申请书签名的那一刻,他的手也是抖的,心也是慌的,他也曾无数次的问自己,真的要离开吗?真的要回去吗?不管是离开还是回去,他知道自己都会后悔,既然都会后悔,那还是在家人面前后悔吧,到时候家人在身边,怎么都比自己一个人要好吧。做好决定的那一刻,宇文寒心里其实很雀跃,回家了,他终于能回家了,他想家,从离开的那一刻就在想回家,他啊,从来不是自己真的想要离开家的。
反正,那天之后,他是被他哥揪着后衣领拎回左路军营地,他父亲其实想留下他,相比较而言,当然是中央军这边的防护更有保障一些。宇文寒是自己抱着他哥的腰闹着要走的,既然他爹这边更安全,那么他还是去保护大哥好了。宇文夏一脸嫌弃的把这个破弟弟拎回去,行吧,就当他帐篷里多一个端茶倒水、铺床洗衣的勤务兵。然后这个新来的勤务兵依然做不来这些细致具体的琐碎事,最后还要麻烦小将军在繁杂的公务之余,还要咬牙切齿的亲自照顾自家的废物弟弟。
“所以你到底是来军营干什么的?看完我和爹后,祖宗我求你回王都吧,娘和妹妹,还有舅舅那里更需要你。”小将军拎着他最后一件能穿的里衣对着他弟弟无语问苍天,谁见过洗个衣服直接洗报废的,他是怎么在凌霄宗独自活了这些年的,凌霄宗可不允许带仆从,要求他们事事自理的啊。
其实这一点吧,你们这些人,人人有责。当得知凌霄宗要求生活自理的时候,你们这些个当爹的、当娘的、当哥哥的,每个人都偷偷背着人给他塞钱塞灵石,拼命的塞,玩命的塞。所以这些年,宇文寒动用了他的钞能力,雇佣同门帮他处理这些生活琐碎的事,以至于下山后,他依然是个生活白痴,来到军营想帮助父兄,结果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不够,他哥为了不让家族蒙羞,还得抽出手来照顾他。
在凌霄宗被视为小天才的宇文寒下山后不到半个月,原本积攒的自信基本被消耗殆尽,他对自己定位就是他哥嘴里的小废物,军事上的事他一无所知,生活上的事还得他哥照顾,论修为也就金丹初期,军队里也有修士,能上战场的修士,两个筑基期抡翻他这个金丹期,他实战能力不行,团队作战不会,他哥叹口气,要不你就留在营地给我当个保镖总行了吧。宇文寒没有第二个选择,他其实很清楚这个保镖不过是他哥安慰他的举措,但是他的确也没有做其他事的能力了。
至少留在父兄身边也是好的,清楚自己的弱点和不足,宇文寒在这段时间倒是沉下性子虚心学习,很快的,他终于不用哥哥照顾他了,他哥多少松了口气。
然后宇文寒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战事一点一点往对越国不利的方向发展,营地里来往穿梭的将领们神色严峻,面容紧绷,越来越多受伤的士兵被送过来,还有更多的则把性命尸体留在战场上。他的父兄现在已经没精力管他了,宇文寒把全部精力放在伤兵营。但是这天,他看到几天前被他治愈回归战场的一个士兵,今天又被人抬回来,这次他拼尽全力也没救回这个士兵的生命。宇文寒忙碌了很多天,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差一点就绷断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救人的意义是什么,现在救的这些生命几天后不还是要逝去,他还要继续救人吗?救下来然后继续让他们送死?
不光是士兵,就连那些曾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们,他们身为将领还不一样冲锋陷阵、舍生忘死。他们也接连受伤,甚至接连倒下。这天,宇文寒被传令兵传至主帅营帐,他父亲当着众人的面,真的把右路军的虎符交到他手上,从此让他成为右路军的将军。宇文寒知道越国战败的大局基本已定,能用的将领都已经战死沙场,能让他这样的人成为右路军的将军也就是说明他父亲手下的良将都死光了。
当年那些叔叔伯伯们都不在了,宇文寒在这个时候临危受命,真的成为象他哥哥一样,统领一支军队的小将军。他其实也没什么逆天改命的本领,他也不是军事天才,在他哥手下的时候,他哥倒是一有时间就尽全力把这方面的知识填食般传授给他,但他能做的还远远不足,改变不了战局,也改变不了越国的命运。在父兄接连战死不久之后,他也在重伤昏迷于一场大战的战场后,等他醒来他才知道,越国的国都被攻破。宇文寒的母亲一身戎装,在国都被破的那瞬间就抱着同样一身戎装的妹妹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去。他舅舅在宫门被攻破的时候,一把火把自己殉国,他的舅妈和表哥表姐们接二连三也投入那场大火里。
当宇文寒九死一生隐姓埋名来到庆国的国都的时候,他的家人们已经一个都不剩了,庆国的那些人在昭和宫开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庆功宴上,他在凌霄宗最要好的朋友,庆国三皇子北堂盏被立为下任国主,然后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庆国的六皇子因此当众把现任国主,他的父亲给打了。
乔装打扮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小太监的宇文寒就在这个最混乱的时候进到昭和宫来,他远远的看了一眼北堂盏,然后往混乱最中心的地方挤进去,尽自己所能离北堂盏远那么一点点,哪怕能远一两步也是好的。
宇文寒点燃随身的炸药的一瞬间,他还在想着,对不起,阿盏,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们如果有缘的话,下辈子再当朋友吧,这辈子就,算了吧。
“哄”,庆国的庆祝大典所在的昭和宫,笼罩在剧烈爆炸的烟尘火光中。
拘后世史实记载,甲午年五月,庆国于昭和宫办庆祝大典,后,突遇爆炸,在场的庆国皇室皆亡。唯二皇子因病留在后宫幸免于难,即位为第七任国主。即位两年后病逝,未留下子嗣。庆国无主大乱,周边数国趁机发难,群涌而至,将其瓜分。庆国至此覆灭,一如两年前越国。
北堂盏,男,十九岁,凌霄宗学峰第二届学子,金丹期。
宇文寒,男,十九岁,凌霄宗学峰第二届学子,金丹期。
他们两人曾为至交好友,关系最好的时候曾戏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少年玩乐般的誓言成真了,他们死于同年同月同日又同时,他们留在凌霄宗的命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