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身份登记,两人沿着市政大厅所在的道路向西走去。
走了大约四五百米远的样子,安知知指了指街对面一栋奇形怪状的建筑:“我们去那里。”
“那是什么?”
“商场,一个卖东西的地方。”知知说,“先要给大师兄买衣服,然后是日用品……嗯,顺便再买一点晚饭的食材。”
解决了身份登记这件大事,安知知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细数着购物清单,看上去有点呆呆的。
严决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脸,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商场的入口在检修,安知知带着严决从位于地下的超市进入商城,按着楼层指示找到了男装卖场。
这家商场也是当初房东带她置办日常用品的地方,她来得不多,但是分外亲切。
服装店有一键试穿的功能,选择要试的衣服之后,在指定的镜子前面按下衣架上的按钮,内置的立体成像功能就会启动,在屏蔽顾客原有衣服的同时,将所选择的服装投射到其身上,达到预览的效果,十分方便。
如果要进一步确认衣服的质感和上身后的松紧度,才会用到试衣间。
安知知让严决自己挑衣服,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傻乎乎地揣着终端站在一旁看严决试衣服。
严决也没有多说,从善如流地在镜子前试了几件。
手指在顺过一排排晾衣钩的时候,迅速地翻起挂在上面的纸牌,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将它们塞了回去。
如果纸牌上面的数字代表价格,那么这里的衣服应该不便宜。
尽管对这个世界的货币价值还没有确切的概念,但是对比刚才在地下超市看到的食品价格,再以他记忆中“那个世界”的米价和布价比作为参照,就可以大致知道这里衣服的价位。
其实,就算不看价格,光是从面料的手感和针脚的细密程度来看,严决也能猜到这里的东西价格不菲。
更不用说店里那位虽然堆着满脸笑容,身上却从头到脚地散发出对他们的购买能力怀疑态度的导购员。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客人的美貌产生动摇。
这让严决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傻站在一边的安知知,停下了正在选别的手:“去别家再看看吧。”说着将安知知拉到了店外。
“没有喜欢的吗?”安知知仰着小脑袋说。
“知知,难道你很有钱吗?”严决直问不讳。
“也算不上特别有钱吧,不过我现在的工资挺高的,平时开销又小,帮大师兄买几件衣服不会成为负担的。”安知知意识到严决在顾虑什么,心里突然有一点小得意。
这是一个她不会因为“没有灵根”而被否定的世界。她与严决不再是天壤之别。她甚至可以成为大师兄的依靠。
而这一切都是她通过努力得来的。
“这里的衣服不算特别贵的,大师兄你就尽管挑喜欢的吧。”像是想让严决彻底放心似的,她挺起胸膛补充道,“不要担心,大师兄,我养得起你的!”
严决失笑:“养我一辈子?”
安知知答得认真:“我想想……只要不失业的话,应该没问题的!”
严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最终,严决用一套轻商务风格的衣服换下了那套滑稽的居家服,又被安知知拉着去另一层买了套正儿八经的睡衣,剪裁舒适,面料高档。
知知没什么表示,但应该花费不少。
买完衣服,两人又回到位于地下的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食料。走出商场大门,安知知一脸心满意足。
接下来是原路返回。
在去往空轨站的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等红灯跳转的时候,知知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知知……安……知知!”
她转过头,在拥挤嘈杂的人群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确切地说,一张熟悉,一张不那么熟悉。
“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穿着一套黑色正装、挂着时代智钢工牌的女性从人群后面挤了上来,和她在一块的那名同伴被拉着,也挤到了安知知的身旁。
“知知,好巧啊!”她说。
“是认识的人?”严决低头,看了看围聚过来的两名“陌生女性”,在看到其中一人的脸时,眼神明显动摇了一下。
知知觉察到了他这一细微的表情。
……大师兄一定也和一年前的自己一样,以为是莫揶前辈出现在眼前了吧。
“嗯……是一个公司……唔,就是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同事。”知知介绍道,“何雨思,张晓宇。”
何雨思就是刚才先开口叫住安知知的人。
何雨思和张晓宇是销售部的,平时总是在外面跑业务,以市政大厅为中心的这一带行政商业区域原本就是她们的主要活动场所之一,只是没想到真的会碰巧遇到。
其实知知没有必要为这偶然相遇的三个人相互通报姓名。她只是想以此暗示严决,眼前这位并非故人。
只是既然提到了其中一人的名字,若不把其他人也一一介绍便有些说不过去。
介绍完同事,知知又转头向两位同事介绍严决:“这是……从家乡来的……朋友,严决。”
“我天!”何雨思抬头看了一眼严决,下意识地叫出声来,“没想到知知你居然会有这样的大帅哥朋友!叫严决是吧,哎呀哎呀,幸会,幸会!”
接着又凑到知知面前,八卦地问道:“从实招来,不会是男朋友吧?”
知知连连摇头,小声辩解:“不……不是!”
殊不知她那个心虚的停顿反而更加令人疑心。
何雨思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不怀好意地看着安知知。
而知知局促不安地向张晓宇投去求助的目光。
张晓宇会意,拉了拉同伴:“知知胆子小,你就别捉弄她了。”
正好信号灯在这个时候变了颜色,她直接一把拉过何雨思,向马路对面走去,边走边丢下一句:“我们还有业务要跑,先走了,你俩玩得愉快!”
两条黑色正装的身影转眼就被乌压压的人群给淹没了。
“我们也过去吧?”严决说。
知知这才想起他们也是要过马路的。
“故乡的朋友吗……”等走到了安静的地方,严决才玩味地提及知知方才借用的说辞,但又好像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嘴上顺口一提。
这却让安知知如临大敌,她低下脑袋,眼睛盯着地面上的花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大师兄。如果说‘大师兄’的话,她们一定会觉得奇怪的。”
严决轻笑一声:“干什么道歉啊,其实也没错,我可是一直把知知当做朋友的。”
安知知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被大师兄视作“朋友”?
“我们也确实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说是故乡,也很贴切。”严决看向远方,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
快到家的时候,严决突然停下了脚步。
知知问他怎么了,他用下巴指了指路边上的一间小店面,问:“那家店,做的是理发的营生吧?”
店铺外面,一个风格古老的红白蓝三色旋转灯正释放着意味不明的光彩。透过透明玻璃的橱窗,可以看见理发师为客人修理头发的场景。
“嗯。”知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大师兄问这个做什么。
然后她就听见严决说:“我想把头发剪了。”
知知受到惊吓似的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为、为什么呀!”
在摇光峰,剑墟弟子大多嫌长发耽误干活而男女多留短发,而正经剑宗弟子,无论男女,皆是一头长发,用带子束在脑后,然后覆以玉冠钗。
严决昏迷的时候,头发已经被打散了,玉冠束带也不知所踪,醒来之后洗了一次头,那些头发便一直披散着垂在身后,没有刻意梳理。
就算是现在,那头乌黑柔顺的头发也还是安静地淌在他的后背,随着行走时的步率和带起的微风轻轻地晃动着。
好看是好看……但却不是严决向来的作风。要细说的话,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小恐龙的事也是如此。
在安知知的印象里,大师兄是一个十分注重仪表的人,在外形打理上颇有一丝不苟的精神,在人前露面时,绝不会头发披肩、衣着散漫。
眼下只是因为情况特殊,才不得不将就着。
话虽如此,居然说要把长发剪掉……
知知小心地将脑袋扭转到能看到严决后背的角度。那头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宣泄而下,看上去沉静而服帖,却有一种张扬不羁的生命力。
这么好的头发啊。
严决却不以为然:“我看街上的男子大多都是短发,最长的也不留过肩,我也应该入乡随俗吧?没有冠带约束,这一头长发实则碍事得很。”
*
安知知留的是短发,不是来这儿之后才剪的,而是在剑墟的时候,就被莫揶撺掇着给剪掉了。
因为儿时过的是亡命生活,为了行动方便,也为了节约营养,知知的头发原本就养得不长。到了摇光之后,学剑宗弟子束发,前额两鬓有很多细短的碎发扎不进去。
别人家束发束得干净整齐,而她不管怎么束,都能束出一股小叫花的味道。说起来,这也是那日以石天友为首的几个无礼弟子忍不住捉弄她的原因之一。
在去到剑墟之后没几日,莫揶便提出了让安知知索性把头发剪短的建议。
她指着那一个个奔走忙碌的铸剑师给她看:“大家都是短头发。在剑炉干活的时候多少能凉快些,也省得哪天头发不小心伸进火里,惹出什么灾祸。”
知知觉得很有道理,就同意了。
莫揶虽然铸剑的功夫到家,但实在不擅长理发,拿着剪刀咔咔咔地一通操作后,在安知知尚不自知的情况下,将她的脑袋剪成了一颗毛栗子。
毛栗子上再绑一条抹额,脸上沾点灰蒙蒙的汗水和煤渣,脖子上围一条半湿的毛巾,扯掉两条长袖子,露出精干的胳膊——不到一个月,安知知就已经在外形上和整个剑墟完美地融为一体。之后姜玉芝去找她,都差点认她不出来。
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安知知依然保留着那头毛栗子般的发型。
这乱七八糟的发型放在凡事讲究的仙门之中看起来是个异端,但在这里却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倒是挺好的。
严决向来是说做就做的人。
转眼,他已经坐在了理发师身前的转椅上,身体从脖子开始被围了一圈银晃晃的薄布。
安知知乖乖呆在一旁,眼睛却不安分地向他一瞥一瞥。
但与其说她是在看着严决,倒不如说,她看的是理发师手中的剪刀。
一副欲言又止,坐立不安的样子。
等到理发师两指抻开,剪刀随着他的动作张开大口,扑向那一头柔软温顺的头发时,安知知终于鼓起勇气,叫了起来:“等、等一下!”
这把严决和理发师同时吓了一跳。甚至安知知自己似乎都被吓了一跳。她捂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
“唷,吓我一跳。幸好还没开工,否则这颗脑袋非得缺一个口子。”理发师打趣道,“姑娘儿,什么事啊?”
安知知忸怩再三,好不容易把在脑子里演习了几十遍的话给说了出来:“剪、剪下来的头发,我……我、我能不能……带走呀……”
叫那么好的头发被当成垃圾扫掉,她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而且,那可是大师兄的头发。
“这个没问题。”理发师哑然失笑,“养得这么好的头发,就这么丢掉是心疼的叻。”
说着,将严决脑后的头发握成一把,从手指捏住的地方齐刀剪下,又从一旁的抽屉里捞出一根皮筋,哐哐地将剪下的头发缠成一束,交到安知知手上。
安知知像接圣旨一样,把那束头发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捧着。
在这个过程中,严决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从镜子里注视着身后发生的一切。
身体发肤皆有灵,就算知知不提,他也会带走这些头发,以免留下隐患。如此倒正好。
“我开始修啰。”理发师发出了正式开工的宣言,一手拿着理发刀,一手拿着梳子,用梳子尾巴上那根细细长长的柄比划着,“剪到这个长度差不多吧?”
“嗯,你看着剪就行。”严决心不在焉地应道。
他从镜子的画面中看到安知知已经全身心地扑到了他的那把头发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用两根手指小心地、轻柔地整理着。
似乎这把头发才是她真正在意的东西。
他突然觉得心情微妙,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无我剑也好,剪下的头发也好,她总是将目光投注于他的身外之物。
余下的修剪没有花费太久。
在将打湿的头发吹干时,理发师突然提出了要严决留一张照片的请求。
“照片?”严决问。他看了一眼镜子,镜子中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
发生在他与理发师之间的对话被电吹风的声音完全地遮盖掉了,安知知一个字也没听到。
好在借着登记身份的机会,知知才同他解释过照片是何物。
“用来做什么?”严决问。
理发师用手指了指玻璃窗:“我想做成海报贴在外面。”
虽然不知道“海报”的确切意思,不过结合理发师的言语,应该就是贴在窗外的巨幅画像吧?
画像和头发一样,也是有灵的,它和被刻画的对象存在某种玄妙的联系,能对其造成各种影响。
因此和姓名八字一样,画像在仙法道术之中也可以被当做诅咒或庇佑的媒介。越是逼真的效果自然越好。如照片这样的,自是效果上乘。
严决皱了皱眉,下意识就要拒绝。
但随后又听理发师说:“哎呀,这年头,好看的人我见多了,但像帅哥你这样好看的,是真稀罕。拿你的照片当看板,感觉能招揽到不少新客户。成不?”
“——对了,要是帅哥你愿意,这一单我算你免费好了。”
“好。”
回过神的时候,严决发现自己已经应了下来。
其实他已经试探过,这个世界的气息和天衍不同,没有能产生灵气的力量。虽然他的一身根骨算是没了用武之地,但这也意味着别人同样无法利用术法作祟。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想。
理发师没有给严决剪完全的短发,而是将他的头发剪到肩膀上面一点的位置。他从严决身上掀开那层薄布,然后拉过一盏明晃晃的灯,用一台严决没见过的器具开始拍照。
和市政厅里的那台机器不一样,这台看起来更厉害一点。
而见理发师摆好架势,安知知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在干什么?”她站在理发师身后,慌张问道。
理发师回过头,对着她咧嘴一笑:“姑娘儿,你男朋友这么好看,我这不是想给他拍几张照片,留我这儿做门面嘛。”
就算不为理发来,也会有不少人来问照片的出处,人多了么,生意自然也会多的。
说着,用喷雾沾湿发尾,捏出一点凌乱感,将脑后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又拍了一张。
严决也一边摆着表情,一边用口型对知知说了一句:“没事的。”
知知窘迫,干站了一会儿,才酝酿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来:“不……不是男朋友……”
*
虽然起初有些不放心,但到了最后,在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之下,安知知还是妥协了,甚至向理发店老板要来了那两张照片的数据。
回家的路上,她盯着存在终端里的两张照片看了好久——
眉目含情,恣意烂漫,放纵不羁。
剪了头发的大师兄,的确还是那个大师兄,但给人的感觉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那种颇有艺术家气息的中发,一下子为他塑造出了与这个世界毫无违和感的气质。
大师兄或许正在以自己的方式,积极融入这个世界吧。
“为什么光看照片啊?”严决侧着脑袋,有些不满地看着几乎要把终端的屏幕盯出一个洞来的知知。
知知一愣,好不容易从那两张令人艳羡的照片中抽离出来,抬起头,就对上了比照片上的人像还要生动许多的面孔。
“啊!”她无意识地呼出了声。
“难道不是真人更好看吗?”严决说。
知知避开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就是因为真人太好看了呀……知知心说。
就像太阳,光辉而耀眼,永恒而伟大,但正是因为它的光芒无与伦比,所以才让人难以直视,只能以这种迂回的方式瞻仰它的容颜。
为什么都问是不是男朋友!明明是知知富婆包养的小白脸(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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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