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知带着严决先在住处附近逛了逛。
她向来寡言少语,想不到能和严决聊什么,也不知道他喜欢怎么样的话题,一路上都是严决主动开口。
他一副对新世界充满好奇的样子,一路上问这问那,在走进空轨站之前,已经把目之所及的一切新鲜事物都给问了个遍。
知知不厌其烦,有问必答。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听她说话,她觉得挺开心的。
只不过很多东西她也还不了解,只能含含糊糊地蒙混过关。严决也不为难她。
坐了一站空轨,知知带着严决换乘到另一条线路。换乘后的车厢里几乎没有人,严决望着窗外:“这里的人无法御风飞行,便制造出了这样的工具,倒也了不得。”
“不过……搭乘这样的机械,和御剑飞行应该很不同吧?”安知知说。
严决瞅了瞅知知:“早知道你好奇,在摇光的时候就该带你飞一飞。”
知知噤声,暗自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但是失败了。
“前方列车到站:市政大厅,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列车停靠后,请等待车门打开,有序下车……”
车内广播响了起来,安知知仰了仰脑袋,飞快地看了一眼严决:“大师兄,我们到了。”
*
离开车站之后,步行大约一两百米,安知知带着严决来到一栋四四方方的建筑前。
建筑不高,占地却很宽,气势不输四方坛。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市政办公厅,负责处理和对接市民日常生活中的问题。
“我们先要有一个嗯……合法的身份。”
在进入市政大厅之前,安知知向严决简要解释了到这里来的原因。
“新生儿出生之后,市政厅就会为他建立个人档案,而像我们这样没有档案的,就要以……‘外星人’的名义注册新的档案,不然就没有办法像其他人一样工作和生活。”
一年前,安知知在这里安顿的时候,是房东姐姐带她来办理身份登记的。
这里每年都会有很多没有档案的人前来登记,其中有因为工作或婚姻关系而从其他星球移居过来的人,也有从贫瘠多灾的星球逃难至此的人。
房东替她捏造的就是垃圾星B-08出身的履历。据说是因为这样容易通过审核。
安知知一边回想当初房东教给她的说辞,一边将那些内容转述给严决,主要是关于身份制度的说明,以及登记身份的流程。
但是看到严决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她不由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大师兄……我说的,是不是不清楚呀?”
严决沉吟片刻:“我差不多能明白。”
“那个世界”也有类似的制度,地方官府会登记百姓的户籍情报,以作为征税、征兵等的依据,也是合法居民的证明,严决离开严家的时候,已经是对这些事情有所了解的年纪了。
从安知知的讲述来看,这里的身份制度和那里的户籍制度有诸多共通之处,无需如此详尽的说明。
但他并没有打断安知知略显繁琐的介绍。
和他不同,安知知出生于战火纷乱的年代,从记事起便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亡命生活,根本没有机会学习那些世情社理;天下再次安泰时她又已归入仙门,离了凡尘,对民间的户籍登记制度可以说一无所知。
所以他便任她絮絮叨叨地从头说起,顺便也好看看两个世界在制度上的不同之处。
其他都好理解,唯独“外星人”这个词汇令人困惑。不过从上下文来看,大抵也就是“外来人口”的意思。
“具体需要填报哪些信息,知知还记得吗?”待安知知讲解完毕,严决开口问道。
安知知想了想,打开手腕上的便携终端,翻出一张电子证件,指指上面的文字,刚要说明,却突然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好像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似的。
“怎么了?”严决一阵紧张。
“我忘了,大师兄还不识字!”她突然大声道,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个不识字的成年人,穿着一套品味奇怪的连体居家服出现在大街上,八成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关键是这人偏还长得漂亮……路人不知此时是应同情,还是应浮想。
难得这个漂亮傻子还一脸镇定。
两个世界的语言在大体上通用,但是口语上的词汇和书面的写法和那个世界相比又有很多或大或小的差别。
因此听说不成问题,读写却需经过训练。即便严决聪慧,也不可能即刻无师自通。
明明昨天才遇上过这个问题,怎么这么快又给忘了呢?
身份登记需要独自办理,若不识字,会有诸多麻烦。
她尴尬又惭愧地盯着自己的终端,试图想出一个弥补的办法,但又忍不住在心里责怪自己,脑袋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大师兄……要、要不今天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严决思考片刻,微微弯腰,凑上前来看了一眼知知的终端:“没关系,你告诉我怎么做,要在哪些地方写哪些字,我就当是练习画符好了。”
他的气息像是一片羽毛飘落在眼前,扫得安知知的皮肤痒痒的。她唰地往后退了一步,把严决吓了一跳。
知知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脸蛋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我靠太近了?”
安知知猛地摇头。
那算不上一个僭越的距离,但知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大概是心虚。
“大、大师兄,那、那我把要填写的东西告诉你……”像是转移话题似的,她打开终端的手写板功能,开始一字一画地比起来。
她自己在那时候也是当成画符来记的,花了好几天练习,才终于在房东姐姐那儿过关。
只这一会儿功夫,大师兄能记下来吗?
如果是大师兄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毕竟是大师兄啊。
“在‘住处’这两个字后面填我们家的地址……对了,还有‘年龄’,虽然不知道大师兄到底几岁了……”
她刚到摇光的时候,玉芝师姐说过,大师兄登山百二十年,而自她入门之后又过去了六年,就算大师兄刚出生就进入摇光门下好了,那至少也得有一百二十六岁。
这个世界倒不是没有能活到一百二十六岁的人,但那些超过百岁的人,都是长相与年龄相符的老者,若是像大师兄这样……恐怕会被什么科研机构抓去研究吧?
严决眯着眼睛,问:“知知师妹觉得我报几岁比较合适?”
安知知抬头,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将严决的脸打量了一番,歪了一下脑袋,在与那双桃花眼对上的瞬间,又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一秒收回视线,看着地面喃喃道:“玉芝师姐说大师兄弱冠时便已有元婴修为……”
“……既是如此,大师兄现在大约是弱冠时的容貌。要不,就填二十岁吧……如果是二十岁,那么出生的年份就是……”
安知知又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严决却说:“知知今年该是十九了吧?”
知知的手指停了下来:“嗯……”但是大师兄问这个做什么?
“填二十啊,好像有点太年轻了。加几岁,二十四吧。”
“嗯……也好。”知知继续掰手指,把时间又往前推了四年。
*
一个小时后。
在等候区坐立不安的安知知终于看到墨绿色小恐龙揣着一张小卡片从办事区走了出来,笑意盈盈、春风得意。
“给我看看,有没有弄错的地方。”安知知迎了上去,指指严决手中的卡片。
“怎么会出错呢,看不起你家大师兄啊?”严决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卡片递了出来。
知知接过,用手指比着,将上面的条目一项项地确认过去。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右侧那张奇奇怪怪的证件照。
墨黑而柔顺的长发被束到脑后,露出了形状优美的耳廓和赶紧利落的下颌线,本该是很赏心悦目的图景,但墨绿色恐龙头帽子堆在双肩和后背,成为画面的不和谐因素。
知知有些懊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应该先带大师兄去买衣服的。”
“怎么,不好看吗?”严决笑。
安知知摇头:“好看,当然好看!”
即使是在让人原形毕露的证件照里,大师兄还是那么好看。安知知想起自己身份证上的照片,不仅呆呆愣愣,还显得又黑又瘦,整一个磕碜。
“这不就行了。”严决整理了一下头发,“这里的技术还真是厉害,竟能将人原模原样地画下来。”
“……这个呀,叫照片。”安知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