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哥们!”
钟止再睁开眼,面前重现熟悉又陌生的诊所和街道。自己躺靠在男人肩膀上,臂弯间搭着的柔软白大褂堆在他腰侧,让钟止想起对方的身份来。
“……吕大夫,”钟止揉揉眼,“我刚刚怎么了?”
大夫捞了他一把,扶他站起来:“哥们,你这身体太差了,又低血糖打软腿了吧?”
钟止问:“我晕了吗?晕了多久?”
大夫纳闷:“大约呃,几秒钟吧。”
按游戏的循环,他在游戏中起码度过了好几天,现实竟然只是眨眼瞬息?即使游戏内外的时间流速不一致,在瞬间容纳数天的感受,也太诡异了。
他打断正滔滔不绝嘱咐他养生小妙招的吕大夫:“好奇怪,这么短的时间,我竟然做了个长梦。”
吕大夫倒依旧乐呵呵地科普:“这也不稀奇。”
“你读过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吗?其中关于梦产生原理的一种猜想是,认为我们在受到外界刺激的一瞬间,大脑根据刺激在顷刻间产生一系列关联的梦境。”
“举个例子,如果在睡梦中被某种东西刺痛,你或许会梦见自己被毒蛇攻击。但梦境却是从你远远地看见毒蛇、并久久戒备它的恐惧开始渲染,直到你被刺痛而从梦中清醒。”
“在梦境中感受到刺激的一系列铺垫,让你以为是发生在刺激之前的漫长时间。但其实,是同时产生于脑中吉光片羽的错觉。”
大夫兴致盎然地问:“你梦见什么了?”
钟止摸着在地上按了满手的灰尘,轻轻摇了摇头。
游戏的运作机制确实不是他当前要务,赶回家给杜开砚一个脑瓜崩泄愤才是他眼前最想做的事。
钟止在诊所门口和大夫辞别,握手的时候发现自己手心的尘土间藏了两个字。
方向颠逆着,是别人在他手心所写。
小白履约在游戏中写下的名字跟着他回到了现实。
候机的时候,钟止把副本里令他在意的某些信息记在自己常用的记事本上。比如,主角执意告诉他的不知名编号,和提到的与他相像的勘探队成员。
这个与剧本剧情无关的编号按说是可以在网上搜索的,但钟止直觉这个行为并不太安全。周沉霖这样一个普通组织的头目都能够掌握四通八达的消息,这种开放的网路就更容易被窥伺了。
不过……搜点娱乐相关的讯息还是很安全的吧。他将小白的真实姓名输入,片刻加载后,却完全没有与他相对应的讯息。
无论是找人,还是查东西,利用“垂影”的资源是他最好的选择。
钟止正要给周沉霖打电话回复自己的决定,杜开砚倒是先打来了:“喂钟止,还在外地呢,打算玩多久呀?”
“怎么,几天不见,想你爹了?”
“有病吧你——”杜开砚无语,“我他吗好心给你报信,‘垂影’最近有点变故,说是一个大股东要闹撤资,所有招新都暂停了。周董让我给你道歉,要对你失约了。”
“他要真抱歉,怎么不亲自给我打电话啊。”钟止调侃。
杜开砚竟然没有反驳他,声音沮丧起来:“我真没想到他整这一出,后面的本我可怎么带你啊。”垂影是禁止带非组织内的成员进游戏的,钟止不加入他们,杜开砚就没办法用正常途径和钟止进同一场副本。
“对了,我刚刚又进游戏了。”钟止轻描淡写道。
杜开砚却隔着电话尖叫出了电音:“卧槽?!这游戏想让你死么!!!”
“啧,详细的回去说,你在哪儿呢?店里还是家里,我下飞机直接去你那。”
杜开砚自己开了个剧本杀俱乐部,平时人不多,也不是他主要的营生。这家伙家底好的让人羡慕,市中心景区里三套古宅,光是收租就抵得上工薪族三倍工资还不止。
一推店门,这家伙果然黏在习羽身上,在看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还是习羽不好意思地把他推起来,起身给钟止去拿饮料了。
“我靠幸好你没事,真不明白为什么这游戏为什么对你这么异常。”杜开砚生气地几乎把书扔出去,关心地看着钟止,确定他神色如常才长舒一口气,“难度还好吧?”
钟止想了下,结算语音好像播报了封档,就给杜开砚讲起本里的剧情。但他讲到一半就被杜开砚打断了。
“等等钟止,你在和我讲剧情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钟止也纳闷起来:“可是,副本封档了,上次封档后可以讨论啊。”
杜开砚想了一下,说问问组织里的前辈是否有类似情况。他直接拨通了一个叫尹和卿的号码,聊了两句后直接开了免提。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极其柔美温软的女声:“你好钟止,之前听周董提过你。”
钟止也客气地问了句好,对面温婉甜美地笑了,格外悦耳,她接着说:“就不和你客套啦,刚刚开砚说你碰到封档但无法讨论的剧情了,我冒昧问下,你进的本……是一片时间不断循环的旷原吗?”
钟止震惊,看杜开砚迷茫的神色就知道他又听不懂了。这说明尹和卿和他进入的是同一个副本,所以两人才能够沟通。
“我们进的应该是同一场游戏,我通关游戏时并未即时结算,播报是延迟的。这种情况倒是很常见,毕竟所有玩家都结束游戏才能打分嘛。”她和颜悦色地解释,温柔的音色甚至让钟止感觉自己在被安抚。
“不过,这还是我头回在结算语音中听到‘封禁’,而不是‘封档’。所以我猜,这是副本无法在现实中被讨论的缘故。”她贴心地止住了话语,给钟止消化这个信息的间歇。
在钟止缓过神的片刻,她又精准而锐利地重新抢走话锋:“我想知道,你们做了什么,让如此简单的副本变成了禁本?”
“简单?你说这个本简单?”钟止大为震惊,“你在几队,是怎么通关的?”
尹和卿从善如流地回答:“末次循环的三队。只要找够矿石就能逃出去呀,你们不是吗?”
是从一开始就联络不上的那支队伍,所有人以为全灭,但其实已经早早通关当前循环。
但她,似乎完全不清楚小凯的关键性,那是如何通关的呢?
钟止追问:“那主角呢,你们是怎么选的……”
“随便选就好了呀。”尹和卿声音依旧温婉低和,犹如在念一句普通的关切或问候,“我知道答案不对,但多数人能活下来,它就是正确的。”
听到这句话他脑子嗡了一下,几乎是迅速的反应,他理解了“多数人能活下来”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小凯说,他们是唯一一队全员存活的队伍。
——作为错误答案被她选中的玩家会因指认而死。
她知道这件事,却并不在乎。
钟止的沉默就是给对方的答案,她太聪明了,也马上猜到是他们对主角的辨认影响了副本的判定。
在诡异的沉默中,尹和卿细细地笑了:“钟止,你确实是玩家中的天才,我的做法你未必认同,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声音与情绪平静无澜,温柔得仿佛只是对挚友的诚挚忠告。“有的事,细究反而会送命。封禁的本,你最好忘得干干净净,和谁也不要提起。”
“谢谢。”说完,他按下了挂断键。
其实她说的对,无法反驳更让钟止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向杜开砚吐槽:“我真该感谢你们那个撤资的股东。”
杜开砚眨眨眼,捏了下他的手:“做你觉得对的事就好,别在意别人的看法。不管怎么样,我总是支持你的。”
钟止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低着眉试探地问:“你真这么想?”
杜开砚拍拍胸脯:“当然!”
钟止见缝插针地说:“其实这个本吧,还有个收获,我遇见被红皇后偷走脸和名字的玩家了……你能,帮我找找人吗?”
杜开砚:?
“不是,你就这么喜欢那张脸啊,”杜开砚翻了个白眼,暗搓搓地警告,“见色起意,小心被骗。”
钟止挑着眉不服地质问:“啧你和习羽怎么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不也是本里……”他闹着追得杜开砚满沙发乱窜,“哎哎哎你有种别躲。”
“你他妈就是酸我们,略略略——”杜开砚边被钟止咯吱地满沙发乱爬,边笑泪横流地大叫,“我们那是一见钟情,和你能一样吗!”
习羽正端着饮料走进房间,迷茫地看着两人:“……那我走?”
杜开砚赶忙拽住习羽。
钟止不留痕迹地给两人让出腻歪的空。
挂着明朗到有点欠揍笑容的小太阳又把他硬拖回来,扯着他笑眯眯地和习羽商量:“咱下个本带带钟止,可以吗?”
习羽脾气格外的好,满眼溺着对爱人的无限爱意和对朋友的认可。他礼貌地夸了钟止第一个本的表现,认真地回答两人:“当然好。”
两人的诚挚让钟止下意识地逃避,他盯着杜开砚紧攥的衣角,意图抽身:“垂影的制度不是不行么。”
温热的掌心反而攥的更紧,不让他从炽热的阳光下逃走。
杜开砚俏皮地眨了两下眼:“你叫声爸爸,我就有办法。你爹有的是人脉!”
钟止不甘示弱:“那直接管习羽叫妈行吗?”
习羽欲哭无泪:“求求你,别搞我,我走还不行吗。”
他拍拍习羽以示歉意。
明明笑着,却似一方晴时雨,掀起丝丝凉意:“真的,我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钟止,你想过吗,万一我们中有谁真的死了,连对方曾存在过的记忆都要被剥夺,对活着的人来说这不残忍吗?”太阳沉下小鹿似的漆黑剔透眼睛,轻声乞求,“算是可怜可怜我,就算谁死了,还有人能替对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