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将自己重养一遍 第2章 学生唐小草

唐立夏并不能将眼前这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和童年记忆里的玩伴们一一对应上。

或者更现实的说，唐立夏小时候并没有什么玩伴，所以她在记录学生名字的时候，对写在纸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好像熟悉又陌生。

“老师，我们家孩子叫黄海丽，她今年6岁了。”

“唐老师，我孙子叫杨韬，他爸说孩子的韬是这个韬，你看看。”

“闺女，我孙儿叫彭海新，他妈说是海水的海，崭新的新，你帮我老婆子看看是不是这两个字？”

“老师……”

唐立夏的钢笔字写得还行，在这些家长牵着各自的小孩来报名的时候，她和周锦鱼一人一张课桌搭在村小的门口，按照杨老师和家长们的叮嘱一一记下这些孩子们的身份信息。

随着一个又一个不同年龄不同年级的小孩将信息登记完毕，村小学对面的斜坡上又出现了一行人。

“老杨！”一道拔高带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吃早饭了没？我带我家小孩来报名了，今年五年级的学费是多少来着？”

唐立夏流畅的笔尖骤然顿住，如果不是她收力够快，恐怕早已划破纸张。

可就算如此，纸上也留下了一道刺眼的墨渍。

唐立夏微垂着眼，看向这道墨渍的目光冷漠中透着几分凌厉锋锐。

“唐组长今天来得挺早啊，饭肯定吃了，今年五年级学费不贵，你旁边这是……”

杨国华扬声和来人一边寒暄，一边看向对方身旁跟着的人。

周锦鱼好奇地顺着杨国华的视线看去，很快就兴奋地伸手拍唐立夏的手臂，小声道:“立夏立夏，你看那个小孩，她带着好漂亮的卷发头花，还穿着蓬蓬裙呢，看起来真的像个洋娃娃一样，好可爱啊！！”

唐立夏闭了闭眼，而后才缓缓抬头，克制着心中不断泛起的波澜，平静到近乎冷漠地望过去。

此时那行人也已经靠近校门口，和记忆里相比年轻了20多岁的高大青年正和杨国华介绍自己身边的人。

“你忘了？这是我妹妹，她今年刚从京市回来，今天跟我一块来给娃娃报名。”

他侧过身，唐立夏从未想过会见到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杨哥，我是湘兰，我们也快有两年没见了吧？”

如今才二十一岁，称得上十里八村最漂亮也最时尚的女人，就站在门口，在唐立夏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大大方方地言笑晏晏。

唐立夏笔下那张纸终究还是被锋利的笔尖划破，留下一道狰狞的蓝黑色伤疤。

眼前的人，眼前这个名为唐湘兰的女人，在唐立夏活着的25年里，以母亲的身份，掌控了她成年以后所有的人生。

而被唐湘兰牵着的小孩……

唐立夏垂眼看去，正对上一双清澈干净黑白分明的圆溜溜大眼睛。

偷看被她发现，才四岁的唐小草小朋友一点都不怕生，反而仰着白净的小脸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唐立夏手指痉挛般地蜷缩了一瞬，而后在小朋友亮晶晶的注视中，眼眸微敛，近乎淡漠地收回目光。

旁边那些热闹的寒暄也终于告一段落，唐子森先招呼他五年级的女儿完成报名，然后弯腰抱起踮着脚都没课桌高的唐小草，走到唐立夏面前，熟门熟路地登记。

“你们是新来的老师吧？教几年级啊？”二十几岁的唐子森高大俊朗，健谈大方的性格更是走哪都不会冷场，此时便同唐立夏和周锦鱼两位新老师沟通起来。

周锦鱼面对陌生人有些拘谨，但她发现唐立夏垂着头好像在回避沟通，为了不冷场尴尬，只能硬着头皮绷紧心弦和唐子森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两人自然而然聊到了彼此的姓名，唐立夏自然也在礼貌介绍的范围之内。

听到她的名字时，唐子森诧异道:“原来唐老师跟我们一个姓啊，说不定五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以后我们家小孩来上学，两位老师该打打该骂骂，我们当家长的支持得很！”

话说到这个地步，唐立夏终于不再做安静的局外人。

她微微抬眼，看着这张年轻熟悉的脸，唇角浅浅勾起一抹笑意，温和地颔首:“我们会对每一个学生负责的。”

说完，她顺势重新换了张新的报名表，低头在纸上迅速填好唐小草的报名信息，在询问杨国华得知报名基本完成后，立刻放下钢笔起身。

“小鱼，那我就先走了，中午不用等我吃饭。”

“啊……好？”周锦鱼茫然地望着唐立夏匆匆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从刚才开始，唐立夏的状态就有点奇怪。

有点像……落荒而逃。

因此，周锦鱼悄然打量了几眼又在和杨国华聊天的唐家人，目光在可可爱爱的唐小草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可她实在想不明白立夏和这家人能有什么关系，因此纠结了一会就没有再乱七八糟的发散思维。

认真收好所有报名表，这样就算是结束了今天的整个开学报名流程。

唐立夏的确是落荒而逃。

连死亡都不害怕的她，却在再一次见到唐家人时，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那些反胃作呕的恶心感和从心底深处不断冒出来的憎恶恨意……

如果不快一点离开，唐立夏都怕自己会将钢笔笔尖狠狠刺进他们的喉咙里！

无论是唐子森，还是唐湘兰。

但她杀意最重的，是刚才课桌边年仅四岁的唐小草。

是21年前的她自己。

唐立夏疾步离开学校，却又在不远的地方骤然顿住脚步。

她怔怔地看向不远处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人，在对方察觉到什么抬头看来时，她身体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迅速往旁边树后躲避，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至少……至少不要在如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在那个人的眼前。

所幸她藏得够快，对方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唐立夏躲在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古树后面，呼吸也被她一再放轻，直到一道沉稳的脚步靠近经过后又逐渐远去。

唐立夏松了一口气，狼狈地蹲下来将身体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让隐隐作痛的心脏稍微好受一些。

可她只顾着脆弱的心脏，无暇顾及在眼眶中无声聚集的泪水。

温热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的衣袖和手背上，唐立夏却只能更加用力地攥紧自己。

手腕上的伤口被她自己硬生生撕扯开，鲜血混着眼泪浸湿了衣袖，粘稠的红色点点滴滴坠落到青绿的草叶上，那道脚步终于远远地停下来。

无视手腕上崩裂疼痛的伤口，唐立夏胡乱抹掉眼泪，用力到将眼眶擦得泛红，这才起身躲在树后，像小偷一样远远注意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然后就看到那道矮小瘦削的身影，和她一样，狼狈地躲在了墙后，也和她一样，正用相同的姿势悄然注视着什么。

看清的那一瞬间，唐立夏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心脏被看不见的手死死攥紧，疼得她快要窒息过去。

那个在记忆里枯瘦如柴的小老头，那个被病痛折磨十多年依旧能写下知足常乐四个字的小老头，原来早在她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样偷偷摸摸的爱她了。

可如果他能够知道，这份对孙女的爱，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害死他自己，他还会继续溺爱唐小草吗？

唐立夏不知道答案。

唐立夏也不敢知道答案。

四岁的唐小草胆大包天，二十五岁的唐小草却胆小如鼠。

她甚至不敢走出去，不敢被爷爷发现自己，更不敢面对爷爷看待陌生人的目光。

“……”

唐立夏安静怔愣地望着那道瘦小的背影，良久之后，对方似乎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站直身体，迫不及待的从墙角走了出去。

远远的，唐立夏能够看到唐家人一同离开学校的背影。

唐小草被舅舅唐子森抱在怀里，手里捏着玩具，笑容灿烂，丝毫不知从这一天开始，她将面临的，会是怎样绝望痛苦的地狱。

而那个正偷偷看着她离开的小老头，是唐小草从现在开始，往后余生里，唯一能伸手抓住的温暖。

如果这份温暖不曾害死爷爷的话。

……

等杨万礼带着期盼离开后，在树后不知不觉早已站到腿麻的唐立夏，也终于结束了这场意外的窥视。

她从树后走出来，目光温柔地注视爷爷渐去渐远的身影。

只要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爷爷就不会再被自己害死。

所以，无论是唐立夏，还是唐小草，都早该死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夜，除旧迎新，希望宝贝们丢掉过去所有的不开心，迎来新的快乐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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