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畔回归城市,很快进入初中部的尖子班,忙碌伴随着他的整个初中生活,繁多的课内外作业到晚自习放学仍旧完不成,凌晨两三点入睡已是常态。
辅导班老师布置的作业时畔在开学最后一天想了别的课题交差,成绩他没关注,只是偶尔想起朝朝,但只在脑子里快速过一下,继续追赶着时间,像个机器不停运转。
周一到周五属于学校,夜晚属于作业,周六日属于各类辅导班,市一中距离他家大概十公里左右距离,这十公里是他仅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但也不全是,代芳为了全程跟进他的成绩,每天提前和司机一起开车接他上下学,十公里的时间被她用来督促检查他新一天的作业情况。
不是说着他的哪张试卷成绩明明能得分更高,就是他哪题不该失分,旁敲侧击他有没有和哪个女同学关系好,再警告他一番不能早恋,不能耽误学习。
她不会关注他的黑眼圈,照不到光亮的后座放着他沉重鼓囊的书包。
时畔大多时候手撑着下颚透过狭隘的车窗,盯视广袤的天空,静静听着。
不同于小学,初中少言的时畔没什么朋友,卢镜去了三中,亮亮去了省级初中,他所在市级初中同学稀少的交流只在学习上。
他们和时畔一样,上课一刻不放松的听讲,下课时间很少有人接水,也很少有人离开座位上厕所,都在分秒必争复习上节课内容,预习即将到来的下节课。
别班放学去食堂吃饭,他们的老师还在专注讲着最后一道题,没人看窗外,他们都在奋笔疾书的记知识点,哪怕偶然一次的停电,点起蜡烛听着别班回家的欢呼声也从不曾抬头,生怕比别人少听一点影响考试成绩。
他们承担不起老师的谈话、父母的训斥与失望,一张轻飘飘成绩单决定着他们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是有出息还是变成底层的垃圾。
只有考完试时畔所在班级声音才会多一些,前后座或几人堆一起询问对方倒数第二三道难题的答案,再暗自估摸着成绩有没有比对方高。
他们的讨论与时畔无关,他不参与其中,一如他不在意他人对他许多莫名举动的看法。
忘了具体哪天开始,大概是初一的寒假。
爸爸如约带着他和妈妈一起旅游,时畔站在两人中间,爸爸的笑脸和代芳看见爸爸后婉顺的神情,让他找回了久违的和睦温馨一家人的感觉。
他不再那么较真,不再总想着和代芳争辩到底哪个是他,而在两者之间寻找平衡点,学会了更聪明的敷衍。
代芳日日接时畔上下学,引来校门的同学好奇地打量,代芳多次像小学一样让他和同学们打招呼,他会笑着朝那些不熟悉的同学点头示意。
原本被他外表吸引的许多人,不止一次看见他莫名的举动开始在他背后议论。
时畔不经意间听见几次,他从不解释,也没人敢主动询问,他总是面无表情,独来独往的冷着一张脸。
时畔本就与这些同学交集不多,仅有的话是他们在难题解不出,得到他的答案,说:“脑子聪明就是好啊,要我这么聪明就好了,就不用每天那么努力成绩还靠后了。”
学校竞赛和他分在一组,说:“幸好分到有你的组了,这下稳了。”
其他时候仿佛不认识他,刚进入初中,时畔没改过来小学的习惯,比赛结束与竞赛中相谈甚好的同学说话,几人没理他以后,他除了在代芳面前没再向他们打过招呼。
食堂吃饭也是,像他身上有病毒,时畔坐在餐桌靠窗位置,那一桌除了高年级没人敢坐他身边。
久而久之时畔习惯了,也没办法不习惯,好比他夜晚写试卷分神翻看心理相关的书籍,被代芳发现后撕了,他的兴趣班也没有再上。
他以为会不能承受,但无穷无尽的作业填满他的生活,他没时间去想,他忙着为妈妈争取脸面,他在爬永无止境的台阶。
初二下学期的某一天,学校久违放了一天假。
那天代芳有事没去接他,不再每天被全方位监视,时畔答应了很久没见的卢镜的聚会邀请。
小学的几张熟悉面孔聚在KFC,油炸食品的气味、吵闹的环境、碳酸气泡炸开的细微声音都没影响坐在最里面身着净白衣衫,还在拔高的少年。
时畔微显青筋的手放在书侧,专注地看提前让卢镜带的课外书,一桌五个人,四人都在兴致勃勃聊着在新学校的趣事,只有他这里是静的,像谁都打扰不到他。
不大会桌上传来铃声,时畔从书海中抽神,掀眼看向震动的手机,几人也一同看到了手机上显示的名字。
卢镜猛吸一大口冰镇可乐,都替他崩溃,“不是吧我说,都初二了,每天都得知道你在哪,和谁在一起,干了什么事……现在就离开她视线一个小时,阿姨以为我们会把你拐走吗,这都得打视频确认。”
时畔没说话,但表情以可见速度紧绷。
他拉上书包拉链,扣好衬衫的两颗纽扣,伸手去拿手机时放下翻起的袖口。
接通后,代芳的声音立即传出,“在哪,手机摄像头转一圈我看看。”
时畔关小手机音量,“KFC,不是和你说过了,人多不方便拍。”
代芳一听他唱反调就火大,但知道他在外边,维护着形象道:“那我总得确定你在哪,好放心,你随便拍一圈我看看是不是KFC。”
卢镜察觉时畔强忍着的表情不对,闹腾腾地挤着时畔出镜,笑说:“阿姨,我是卢镜,畔哥和我还有王友几个小学同学一起出来玩的,万地商场的KFC,玩一会我们就回去了,您放心吧。”
镜头被撞歪了下,代芳看见了坐时畔侧面一晃而过的影子,像刚知道似的,转阴为晴道:“你们几个呀,我哪能不放心,就随便问问,”
客套几句,代芳撂电话之前和时畔说:“碳酸饮料不能喝,汉堡炸鸡少吃不健康听到没有,还有定位发给我,七点之前回来,不然我开车去接你,知道没,到家记得发信息给我。”
一直听到时畔嗯了声,代芳那边才挂断视频。
他关闭手机随手甩桌面上,拿起书往下一页翻看。
卢镜王友几人面面相觑,他脸上虽没有怒气却冷得吓人,怎么看都又在自我调控,总是这么强压着也不好,但几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卢镜看了看时间,马上六点半了,说:“等会回去?”
时畔眼睛没离开书,又嗯了声,算上打车回去的时间,他卡点合上书,起身告别留下来的几人。
卢镜送他出去,两人站在路边等车,时隔许久未见,卢镜看着身前又长高不少,少年逐渐向青年过渡的时畔,发现他以前少有的孤僻感越发浓重。
不知是他瞳孔颜色淡,显得疏离,还是他自己画好了界限总游离在群体的边缘。
卢镜想起仅仅一个小时的聚餐时间,他们都在讨论学校的趣事,时畔却全程没有参与的话题。
以前问他时也听他提过几嘴,卢镜总感觉他在学校受了排挤,说:“如果实在融入不了班级群体,你要不要尝试着改变。”
时畔出神地盯着远方黑云压住天空下的车来车往。
装、怪、冷僻、虚伪……这些标签被同学贴在他身上,代芳并不知道,近一年她连他的家长会都会缺席,更别说如小学向老师打听他的性格表现。
只要没被代芳发现他的敷衍,时畔都不甚在意,道:“别人的剖析应该最像他自己,而不是我。”
卢镜看他,“什么?”
“我不孤单。”鸣笛的网约车停在路边,时畔把书还给他,“独行的日子才最充实。”他坐上车后打开车窗,摆了摆手,“要下雨了,回见。”
卢镜呆呆拿着书,车消失在车流中,怎么觉得他出来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看书。
他边走,边转着看都不看进去又枯燥的书,真觉得时畔是个能忍的,要是他老妈管他这么严,他早该吵得天翻地覆。
车上靠着座背的时畔有着自己的盘算,不停的争吵换不来任何东西,他静静安排着新的路途。
再忍一年,他打算高中考离家远一些的学校,最起码要离开这个市区。
时畔借着这个想法冷静下来,开门下车,门口的安保朝他敬礼,时畔点头回了下,刷脸进入别墅区。
这里只有他和妈妈住,他又快半年没见过他爸爸,打开家门,三层楼房静悄悄。
以前他小,代芳怕陌生人不干净,住家会带来病菌让他生病,所以照料事物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直到他四年级后,做饭阿姨才转为住家阿姨。
沈阿姨见他一进客厅脸色发红,道:“回来啦,怎么入秋了脸还热这么红。”
时畔放下书包,才发觉这几天头晕乎着,他以为天热没在意,沈阿姨拿来温度计,37.8,只是低烧,他没管,接过沈阿姨拿来的热水,坐沙发上打开壁挂电视。
一个又换一个热播电视,最后停在封面爸爸举起孩子跑,妈妈笑着追打的封面上,点击播放。
时畔刚看到父母两人左右牵着几岁的孩子送去学校,玄关传来开门声。
代芳做完精致的妆发回来,一般这种时候她会径直去衣帽间换套礼服出门。
从初一的某一天起,她也比之前要分外忙碌,总是对着手机发信息,和她所说的姐妹或他不知道的富家太太聚会,很多次太忙而忽略他,这是他唯一可以喘息的机会。
但这次她没那么着急走,走到时畔身边,像要问话,看到电视里那对夫妻回房间里亲了下,她脸色立马变了,换台道:“你这看得都是啥不健康的东西,作业都写完了在这看电视。”
她自顾自说完,想他怎么能看这种带亲密戏的电视剧,还有KFC一晃而过的女同学身影,还坐在他的侧面。
代芳不放心的问:“你今天聚会还有女同学在?”
“有。”
“叫啥名字,我咋没听你提起过,聚会几个人呀,就她一个女生?”
时畔猛然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和卢镜玩得好,“四个人,两女生。”
代芳看他真和那女同学不熟悉,在场有两女生看来不是刻意邀请。
她松口气,不忘再一次交代他,“畔畔你现在还小,才初中,一定要和那些女同学保持好距离,咱们现在是以学习为重,千万千万不能像那些差生一样搞什么早恋。”
“嗯。”对于她的盘问,时畔双眼看代芳给他播放的健康动画,回道:“我不和女同学接触,以后结婚都找男的。”
代芳瞪他,“说你两句,又开始胡说了。”
时畔感受到沙发另一边的凹陷,侧眼看她,代芳一坐下就拿起了手机,在屏幕打字,应该又在和那些要聚会的人聊天。
电视机印出他瞳孔的颜色,时畔眼睛虽盯着屏幕,但神识并不在上面,他倾身拿起茶几上的水,抿了口。
他在代芳身边时,只要她拿起手机那注意力就不会放在他身上,时畔越长大也越不会和她聊起心事,母子二人上一次沟通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两人虽都在客厅,但除却电视的声响,再无其他。
做完饭的沈阿姨端菜出来,看见代芳,放下菜道:“太太,您回来了,畔畔刚量过体温是发烧了。”
“发烧了?”代芳回完消息,关闭屏幕,责怪道:“看吧,让你这两天换季多穿点衣服,你不听,现在生病知道难受了。”
她拿着手机起来,和沈阿姨说:“那正好,今天不带畔畔出去了,阿姨你在家照顾好畔畔,请医生还是吃药,要看着点。”
沈阿姨应声点头,想说太太要不要留下陪畔畔吃个饭再走,但代芳看着手机,边打字边上楼说:“我换个衣服就走了,你和畔畔吃吧。”
不大会代芳换好衣服,沈阿姨送她出门,看见她坐车里因要参加聚会而笑着的脸,沈阿姨叹口气,关上大门。
时畔从始至终一个姿势坐着,合规的衬衫,熨过穿一天也平整的黑裤,怎么看外表都已完全符合代芳的要求,但代芳的精力很大已不在他身上。
时畔知道,但他很矛盾,希望妈妈陪他,但又不想被她密不透风的包围,所以代芳有时带他出去,有时不带,他也不会多问原因。
沈阿姨刚把菜摆放好,时畔一手提起书包带,单肩挎着,走上二楼道:“阿姨你先吃吧,不用叫我。”
他拧开房门把手,关门的同时随手丢开书包,走入洗漱间泡澡,浴缸里的热气蒸得他头愈发不清醒。
时畔顶着头晕擦干水,睡觉时身上只盖了薄毛毯还是热,空调的温度被他打很低但还是闷得人喘不过气。
家里为什么没有能吹起很大风的风扇,他突然想怼着脸吹,最好吹得他头发乱糟糟的飞起,也许能带走晕眩。
沈阿姨敲门进来几次,送饭,给他量体温,时畔朦胧听见她说38度多,吞下她拿来的退烧片,睡前喝过水半夜还是渴的醒了过来。
时畔忍受火燎燎的嗓子,开门出去找水喝。
缓步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他停下脚步,俯视着黑漆漆的楼下,安静且空旷,像这座房子只生活了他一个人。
脚步声穿过一楼又回到二楼,时畔喝了一大杯冰水,脑袋清醒很多,很多事填满了他的脑袋,忽地歇下来他不知道该干什么。
坐在书桌边,他下意识想写试卷,但又久久没动作,只是默坐着。
放假的一天说是放假,但只是换个地方做堆积成山的作业,一整天时畔除了吃饭时间都被困在书桌边。
晚上逛一天街的代芳回来,贴着面膜卧在沙发,满脸春风和电话那头的人聊着天。
时畔走到客厅倒杯水,仰头喝水的空隙看眼,代芳还没注意到他,他正打算回房间。
代芳惊笑道:“朝朝吗,哎呦……你看见了?这孩子还真有意思……”
时畔身形一顿,像废弃的机械,听闻朝朝的名字时重新运转,他都没意识到站原地听了多久代芳的电话。
两年间,他最初问过代芳,朝朝过得怎么样,代芳每次都说挺好的,后来他就没有再问,终日繁忙,那个孩子就旧在了记忆里,退化成一张老照片。
代芳挂断电话后,脸上还带着笑。
时畔指尖扣紧杯沿,手腕凸起的腕骨被衬衫的袖扣扼制了他的情绪,“朝朝怎么了?”像生怕得知有关朝朝不好的消息。
“那孩子啊,挺有意思。”代芳揭掉面膜,两手揉着精华,乐道:“刚你表姑打电话来,说之前宇豪学给她听,朝朝想你,她没当回事。”
“结果次次回老家她都能看到朝朝坐在家门口,才知道他每天守关着的门,守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