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扶着床站起来。千辰忙问道:“你想去浴房吗?我扶你去!”
暮雪深呼吸了几下,平静地道:“我要去阑珊楼,问他几句话。”
千辰急道:“这么晚了,你不是刚刚从那边回来?再说了,阑珊楼已经吃下去的银子,不可能还能要回来。”
暮雪低头笑了笑,低声道:“千辰,你看我像是在乎那几两银子的人吗?”她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袍,打开床头的柜子取出一个小匣子放进怀里,淡淡地道:“我的初心就是为了他快乐,才筹银为他赎身的。我去阑珊楼,就是跟他交代一声,若是送他银子会令他开心,我这里还有一些赠他。若是...银子就是唯一他见我的理由,那我将这笔银子留给他后,就不会再去骚扰他,令他对我疲于应付。”
千辰闻言呆在当地,还不及说什么,暮雪已经急急出门去了。
叫了车赶到阑珊楼,暮雪却没绕向角门,而是从大门处堂而皇之的求见浅墨,并依足规矩打赏童子。浅墨在后堂已经卸了妆容,正待安歇,闻听童子传报十分的惊讶,忙披衣起身,怕有什么急事耽搁了,草草整理了一下墨发,连绾起发髻都来不及,便唤童子迎暮雪进来。暮雪进得小楼,却没像平常一样上阁楼,规规矩矩的坐在待客的小厅里,只等到浅墨匆匆下楼来,眼角瞄到浅墨那雪白的衣角,并不去看他的脸,站起身来礼貌的行礼:“深夜还贸然打扰,实在是唐突公子了。”
浅墨见她突然疏远客套,虽是不明所以,仍觉心中突然抽疼,忙问道:“你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暮雪不语,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小匣子放在桌上,向浅墨推了推。浅墨疑惑地走近一步,打开那匣子,却见自己的黑檀木牌下压着厚厚一沓子银票,怕不有几万两,不由得十分错愕:“你这是何意?”
暮雪平静地道:“暮某听闻人告知,公子其实早已是自由身,若这是真的,那暮某竟然不自量力,妄图解救公子,真是有些可笑了。这些日子,承蒙公子陪暮某日日消遣,耗费公子很多精神,暮某也不知何以为报,想来这些银钱还能对公子有些用处。”
她站起身来,长辑为礼:“暮某愚鲁,一直还以为能与公子知己相交,却不知公子其实并无从中得到乐趣,一直厚颜日日来访,令公子强颜应付,实在是太冒昧了,是暮某的错。从今而后,再不敢来打扰公子,待公子他日择得佳偶,必当另备厚礼,使人送来。”
暮雪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浅墨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她,颤声道:“你...不要走...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暮雪轻轻挣脱浅墨,后退了几步,才低声问:“难道传闻有误?公子并未自赎?”
浅墨一低头,几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滑落,滴在光滑的柞木地板上:“我...是早已自赎。”
暮雪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公子留在烟花之地,任狂蜂浪蝶亲近羞辱,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浅墨有几分苍白的薄唇颤动了几下,却没能回答。暮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墨公子,我虽惊艳于你的风骨,本意却是先把你当作知己,想全力助你,并不是因为要贪图你的美色,更不是要挟恩迫你与我成婚。我并非豪富,家中所有存银已经都在这里了,如果还不够...你可与我直言,我还能想想法子筹措一些,托人给你送来。”言下之意,那是即便送银子来,也再不会踏足此地了。
浅墨只觉胸口大痛,忍不住呛咳起来,直到面红耳赤都未能停下,暮雪急唤童子前来扶住浅墨,待浅墨喘息稍定,才轻声道:“你不必为难,既是暮某已经将公子的事揽在身上,就不会半途而废,若是...以后有什么用得到暮某的地方,可遣人告知,暮某也定当尽力。墨公子应该知道暮某一诺千金,绝不会打诳语。”
背过身去,暮雪亦是泪如雨下,或许是胸中的钝痛太过,神情反倒是麻木的没有表情。一直走到了院中,穿过回廊,才觉胸口一阵翻涌,酒气直冲上来,扶住柱子干呕不已。穿插往来的童子不少,见状也不惊讶,酒醉的客人每日均有很多,都知道如何伺候,忙端来舒服的椅子扶她坐下,又取了温热的醒酒汤来服侍她喝。暮雪喝了几口醒酒汤,低声道谢,强忍住头晕目眩,便欲站起身来回府。一双白皙的素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熟悉的馨香扑鼻而来,那轻柔的语声在耳边低语:“求你,跟我去我那里,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说。”
见暮雪摇摇晃晃站直,却还是扭过头不看他,又低声哀求道:“就算...你再也不愿见我,也容我最后交代几句话吧!总不能让我在这大庭广众间出丑。”
暮雪微微抬头,见有些往来的客人已经驻足看向这里,浅墨为了快些见她,没来得及更衣,轻薄的衣料下美好的身材影影绰绰的,及腰的墨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半遮住他那美如谪仙的素颜,娇俏不可方物,看到的客人眼神中都射出贪婪猥琐的目光。暮雪心中轻叹,不再辩驳,跟他回返小楼。站在厅里,眼观鼻,鼻观心,强自忍住泪意,轻声道:“你无意于我没关系,但这种地方...你也看到了,轻辱你的人多,爱重你的人少,还是早日脱身为妙。若是觉得此地识得你的人多,我可以帮你安排,远远离开此地。你有银子傍身,又...如此品貌,应该不难...寻得佳偶。”
浅墨泣道:“我...谁说我无意于你?若是我真的不属意与你,根本就不会向你隐瞒我早已自赎的事情,也不会任由你出入这里与我日日相聚,更不会在已经得到你全副身家的情况下还在此哀求你回心转意!”
暮雪呆住,连眼泪都忘了忍,顺着面颊一连串的流下来,颤声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