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言这几年一直在美国待着,知道秦桑出狱竟然也生出了回国看看他的想法,可惜他一落地就被警察带走了。
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他并没有任何反抗。
监狱门口,秦桑靠在墙上冷冷望着从警车下来的人,清冷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高子言缓慢走向秦桑,歪着头冲他笑了笑:“秦桑,好久不见,你也老了。”
秦桑却冷言道:“我们都老了。”
高子言叹口气,“是啊,我们都老了,到最后留在他身边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我们都输了。”
“是,输了个彻底。”
“可对他来说,你仍旧是特别的,哪怕他再怨恨你他也没舍得动你,为了你不惜与我反目,要不是这些年一直在美国待着恐怕我早就被他抓回来了。”
秦桑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你。”高子言眼眶红的厉害,“秦桑,我真的恨不得立刻杀了你,我害了那么多人从来没有做过噩梦,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是唯独你进了监狱后我夜不能寐日日做着噩梦,你这双清冷的眼睛在我的噩梦里出现的次数太多太多,太让我害怕了,就像现在这样……”
高子言痛恨的抹了把眼泪:“被你注视,就像是在接受一场审判,让我的内心充满罪恶与恐惧,所以我不得不回来解决这一切,解决你我的恩怨。”
“我与你之间,从来没有恩怨可言。”
高子言厉声喊道:“是啊,没有恩怨可言,可你这双眼睛从来没有正视过我,从来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过,无论我怎么陷害你怎么跟你争宠,你从来都是对我不屑一顾,我在你面前就像是个跳梁小丑,我恨你这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恨透了你的善良和虚伪,明明,我在美国陪了沈以则那么久到头来还是比不过你,你除了跟秦宁长得一样外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凭什么,凭什么被抛弃的人是我。”
看着这么歇斯底里的人秦桑愣了下,随即道:“他不爱我们,我们都会被抛弃,只是早晚而已。”
“不是,他会抛弃所有人,但他不会抛弃你。”高子言已经哭成了泪人,“我为什么会这么狠,为什么会设计沈林玉,陷害你坐牢,都是因为沈以则,都是他逼我的,他居然早就打算架空我,收回我在沈氏的股份,他打算将我拥有的一切都送给你,他说他倦了找替身的日子要跟我彻底断的干净,他要跟你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他最后的选择终究还是你,凭什么,凭什么秦桑?你告诉我?”
“就凭,当年在博尔学院与他拜堂成婚的人不是秦宁,而是我。”
高子言愣了一下,他刚刚没有听错吧?
秦桑继续道:“从一开始,我就跟秦宁对换了身份,以秦宁的身份陪在沈以则身边,就凭他在青海被绑架的时候,救他的人也是我,他真正该爱的人还是我,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都不告诉他?”高子言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秦宁的手段你不会懂,即便我跟他说了他也永远不会信我,一如你在我心里埋下那颗怀疑的种子,自沈逸夫妇死后,我也从未信任过他。”
高子言忽然笑了起来,他捂着肚子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到头来,到头来。秦宁,秦宁只是顶替了你的身份,原来,原来我们都是你的替身啊,秦桑,可笑,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高子言疯狂的笑声越来越远,看着他进了监狱,秦桑也觉得轻松许多。
他慢慢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心酸的说了句:“沈哥,我为你们一家三口报了仇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与沈以则也不会再回到最初,该离开了。
秦桑定了去漠河的票,还想再去漠河走一趟,去看看沈林玉一直追寻着的极光。
晚上刚收拾好东西便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张静恢复意识片刻。
就是这一片刻时间,她拿着秦桑给她的B超检查报告从天台一跃而下,病房里是她用自己鲜血写满的一句:
“桑桑,对不起,妈妈错了,原谅妈妈。”
不得已,秦桑只能改签回去一趟替张静收尸。
尸体摔得血肉模糊,送去火葬场烧了,埋在了她最爱的儿子秦宁坟墓边上。
等沈以则得知消息抵达墓园的时候秦桑已经在开车前往上海机场的路上。
苏城再无秦桑眷恋之人,他对这座从小长大,生存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毫无留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沈以则的车停在秦家宅子门口,看到上面画着红色的“拆”字怔了下。
这个地方他有多少年没有来过了?
从秦桑搬进别墅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吧?
沈以则下车,拿着钥匙打开那上锈的锁。
一开门,看到的都是白色的布,所有家具都被白布遮盖着,掀开沙发,他想起的不是跟秦宁在上面看电视开玩笑,而是那个窝在沙发里的秦桑。
沈以则叹息着,上了楼。
秦宁的房间东西被收拾的很整齐,只是都落了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他又想起秦桑,秦桑的房间他从来没进去过,忽然就挺想进去看看的。
走到对门,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摆满了各种书籍的柜子,书桌上摆放着一个黑色小盒子,他走过去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几支掰断的彩色铅笔,一些红豆,一个串了一半的红豆手链,一个变了色的纸灯笼,上面写着“S”,以及一盒已经发潮的小鞭炮。
跟秦宁房间摆设相同,只是东西放的不一样。
看到书柜上放着的书,沈以则拿起一本《资治通鉴》翻开看着,里面很多地方都做了标注,可见秦桑看书看得很认真。
往后翻了翻,几张折叠起来的画稿从里面掉落,他弯腰捡起来,一张画着没有轮廓的黑狗,还有两张……
沈以则震惊的看着这两张画,一张是两个人蹲坐在树下吃着烧烤,一张是两个穿着婚服的人在拜堂。
两幅图虽然都没有画脸,可这场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秦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拿着画稿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又赶紧到处翻了翻,又在一个纸箱里找出了一个相片。
相片上是一群少年在青海湖边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左手腕上戴着一枚一元硬币,是秦桑,当年去青海的人是秦桑?
不,怎么可能……
秦宁不会骗他的。
房间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只剩下一些秦桑的照片,他发疯般的又跑到秦宁房间到处翻找,除了那些昂贵已经过时的奢侈品之外。
沈以则在抽屉里找到了一个U盘,他把U盘带回了别墅,又立即让人去把秦桑找过来。
有些事,必须要找秦桑问清楚。
上海浦东机场,秦桑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登上了飞往哈尔滨的飞机。
几个小时后,秦桑抵达哈尔滨机场,他没有耽搁,又买了火车票前往了漠河,沈林玉的葬身之地。
十月份的漠河冷的要死,他裹着羽绒服走在雪地里,雪被踩的咯吱咯吱响,他到漠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圣诞邮局去看了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已经被领走了,领东西的人是宋书文。
看来,薄唯宁已经知道了沈林玉的死讯了,真是可惜,沈林玉最不想让他知道了。
秦桑走到沈林玉死去的那片林子里,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蹲坐在那儿,前面摆放着一些蜡烛,“薄唯宁?”
他试探的叫了一声,那人起身回头,秦桑看到他,轻笑着耸耸肩,走过去沉重的说道:“你还是知道了呀。”
“你是……秦桑?”薄唯宁看着脸上有疤的男人,有些陌生。
秦桑点点头,他以前虽然跟踪过他们一段时间,但却是第一次跟薄唯宁说话,他抬头看着星空,叹口气: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知道了也好,大家也就不用隐瞒的那么辛苦!薄唯宁,林玉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活得幸福一些,别辜负了他!”
“我听说过一些你的事情,谢谢你给他收尸。”
眼前的男人虽然陌生,却不是没听过,他偶尔会从林玉那儿听到这个名字,也知道是他帮沈林玉办了后事,还是很感激他的。
秦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这里这么冷,真不知道林玉当初为什么非要来这儿,冻的人手都伸不出来。
星辰很美,他倚在一棵树下,抬头看着天,“是我害死了他,我没办法救他,其实……他是可以活下去的。”
沈林玉,应该好好活着的,沈逸夫妇也不应该死啊。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从英国回来给秦宁捐赠肝脏,如果我没有回来,沈以则要恨也只会恨我一个,本不该……不该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
秦桑哽咽着,喃喃的道一句:“要是我没回来就好了!”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林玉确实不该成为你们之间的牺牲品。”
秦桑擦擦眼泪,懊悔得很:“我欠他的怕是永远都还不清。”
“极光很美,林玉很喜欢!”薄唯宁说。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选择死在这儿吧。
薄唯宁看着夜空,心里难受的发慌,林玉已经走了三年了,那个男人真够狠心,居然骗了他这么久,居然还要逼着他活这么久,二十多年啊,他怎么熬啊。
“你跟他还会在一起吗?”薄唯宁问。
秦桑摸了摸有些堵的鼻子,凄凉的笑道:“这些年来,我只有三个放不下,放不下一个答案,放不下一个疑问,也放不下一个救赎,如今倒是都放下了,我用二十一年的时间学会了什么叫做放下,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愚蠢的?”
薄唯宁有些同情他,这个男人被感情伤的挺深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秦桑长长的叹口气,“我的梦想一直都是当一个能站在国际舞台的珠宝设计师,可惜这个梦在我回国那一天就已经支离破碎,那个舞台我也永远都登不上去了。”
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意,连一幅画都画不出来的人怎么当设计师?
何况还是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了。
“其实,我挺想走在伦敦的街头,再看看泰晤士河的落日,吹吹风听听曲子,逗逗流浪猫的,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在那儿的两年,我挺怀念的,应该会回去看看。”
要是能回到二十岁那年,该有多好啊。
他的前半生都活在了秦宁、沈以则的牢笼里,到最后他只想为自己做些什么。
“出国,是个不错的选择!”
“今天是什么日子?”秦桑问道。
薄唯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九月初八!”
“九月初八!”
九月初九,是他的生日啊,时间可真巧。
秦桑眼眶泛红,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也没有吃过生日蛋糕,明天九月初九重阳,你跟林玉帮我过一个生日好不好?”
他擦了把脸上又快速的说道:“不过,不要跟我说生日快乐。”
“好,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吧!”薄唯宁看他一眼,拿过地上的一根蜡烛转身走了。
秦桑笑了笑,应了声好。
苏城!
看完视频的沈以则满是绝望。
假的,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跟秦宁上过床,从来没有,跟他在一起的人一直都是秦桑。
每一个文件夹都标注了日期,最早的就是那次在酒店,他们两人喝醉被拍下来的,他看着秦宁把昏迷的秦桑搬到床上,给秦桑灌了红酒,秦宁亲吻了一下秦桑才离开,紧接着就是他进了屋……跟他在一起的人……一直都是秦桑。
怪不得,怪不得秦桑会说秦宁把他送到别人的床上,这个人根本就是他。
在秦宁房间里的视频也有很多,都是秦桑,一直都是秦桑。
文件夹里还有很多秦桑的照片,带着黑色口罩的、穿着校服的、很多很多,秦宁对秦桑的占有欲太强烈,最后一个视频是秦宁临死前的自述……
“秦宁,你居然骗了我这么多年……”
沈以则脑子嗡嗡的,只觉得身体某个地方被撕裂开来的疼。
这些年他对秦桑……对他……对他那么残忍,到头来,他却爱错了人。
“如果……是存在的……”
沈以则头皮炸裂、泪流满面,悔不当初。
“秦桑……桑桑,我,我错了!如果,如果是存在的,是我,是我错了!桑……桑桑……”
原来他爱的人一直都是秦桑,那个乖巧的小兔子、那个趴在他怀里叫他夫君老公的人……
从始至终,他爱着的一直都是秦桑……
他们的误会太深了,必须要找秦桑当面说清楚。
沈以则倚在椅背上,心脏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张开嘴大口的呼吸着,缓了好久,他赶紧拿出手机给秦桑打电话,可是他手机关机了。
房门被用力推开,肖钰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喊道:“二爷,秦桑走了,我们找遍了酒店都不见他踪影。”
沈以则脑子轰的一声,他扶着椅子站起来,脸色苍白的问:“他走了,怎么回事?”
“我们查到他开车去了上海,直接飞了哈尔滨去了漠河”肖钰脸色也很不好看。
“漠河,遭了……去准备飞机,现在,立刻,我要见他!”
沈以则一阵心慌,语气发颤的有些撕裂破音。
“是!”
沈以则想起沈林玉死之前秦桑说的那句话,心里止不住的颤抖,“沈林玉若死,我给他陪葬!”
秦桑一向是说到做到,从不开玩笑,这句话像是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那天他不该让秦桑离开,不该让他走的,他要做什么……
黑龙江,漠河!
秦桑和薄唯宁在酒店里喝着酒,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十六寸的蛋糕,蛋糕上只有一个字母“S”,看着喝醉的薄唯宁,秦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还行不行啊?要不要回去休息?”
薄唯宁摆摆手,头都没抬起来,他已经醉的起不来了,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秦桑把他扶到床上,给他把被子盖上,薄唯宁长得很好看,沈林玉的眼光真不错。
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衬衫,看看时间,九点半,时间还是够的。
今天,是他的生日呢,他终于过了一个生日,只属于秦桑的生日。
走到蛋糕面前,他拿起属于他的第一块生日蛋糕吃了一口,冰冰的,奶油很甜。
甜?
跟沈以则在一起的那些年不过就是放不下这一个字?
可这些年吃到的都是苦,苦的不能再苦了,自找的,怨得了谁?
秦桑穿上米色大衣,吃了两颗药,拿着手电筒离开了酒店。
冷冽的风刮在身上跟刀子似的,他穿得很少,他边欣赏风景边往沈林玉死去的那片林子里走去。
下雪了,他伸出手接着雪花,想起那个雪夜两个蹲在树下吃烧烤的人笑了笑,真想回到那时候啊,真想……真想……听他说一句爱他。
秦桑嘴里嚼着茉莉花干,又甜又苦,花香很浓。
衣服穿的少,挺冷的,手已经冻的没什么知觉,雪花在他手心很久都没有融化。
小小的人影站在那片冰天雪地里,头顶的星空似是触手可得,那炫彩的极光非常好看,他似乎有点明白沈林玉为什么死了都要来这儿走一遭了。
秦桑坐在雪地里,倚在树上,回想着自己这糟糕的半生,十九岁那年遇到了沈以则,为爱彻底沦陷,爱他这么多年,把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用尽力气、耗尽一切的去爱他,听他的话,作一个完美的替身情人。
可临到头来,换不到沈以则一句爱他,那个人啊,连骗他一下都不愿意呢,说他可悲可怜却也是活该,谁让他爱上不该爱的人,谁让他执迷不悟自甘下贱呢?
十七年的守望,成了一场空。
秦桑仰着脖子,看着那炫彩的光芒,流着泪对着这片星空说道:
“林玉啊,要是你还在该有多好,真想听你骂骂我,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有入过我的梦,今夜就入梦一次,好不好?”
因为爱上沈以则,他输了个彻底。
冷血无情的蛇怎么会爱上寡淡乏味的茉莉花呢,它不会喜欢的。
监狱里挣扎的三年,也不过是为了那两个答案,一个“没有如果”一个“本就该死”,每一个答案都让他痛不欲生、毫无希望。
“林玉,极光真的很美,可是也太冷了。”
秦桑抓起地上的一把雪,无奈叹息:
“沈以则,我这一辈子只忙着爱你,以后,我不想再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