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灼的记忆里,关于凌久维的记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来上津,还没有认识赵生宁,他的人生在历史上还没有记录。再准确一些,他的父亲还没有死,他也只是下津长大的一个野孩子而已,粗识诗书,还未曾面目可憎。
那个时候他和凌久维在下津相识,凌久维的外婆久居下津,他每年都会来下津住那么一段时间。
就是那个时候魏灼认识了凌久维。他们在下津度过了十四岁之前的每一个夏日,在魏灼还不知事的时候,凌久维就是他们这里夏天来临的标志。
凌久维同他一般大,就与他一起畅游在下津的每座山中。
后来魏灼,去了上津,一别经年,倒是有偶尔听到关于凌久维的一些事情。但或许是常年未见,那些事情都变得不那么真切。魏灼知道凌久维在重南干出了一番天地,当上了重南的将军。
初次听闻这件事的时候魏灼有很重的违和感,自己同年乃至少年时期的玩伴竟然已经披巾挂帅,在战场杀敌了?
这次这个名字从赵乾煜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魏灼的违和感更加重了。
这个凌久维?是他认识的凌久维吗?
应该是了,毕竟又是重南将军,又叫凌久维,难道重南有两个叫凌久维的将军?
赵乾煜看出了这个凌久维和魏灼的关系不简单,问:“你认识这位将军。”
魏灼点头,又摇头,说:“认识是认识,只是好久未见了,早就陌生了。”
那些童年的情谊就像是逆水中的小舟,不断冲击魏灼的心灵又不断被魏灼打回来吗。
早就陌生了不是吗?又谈何情谊呢?
正巧此时,本来应该在昏睡中的凌久维慢慢悠悠从里面的屏风走出来。他还有些恍惚,毕竟这是他这么多天睡得第一个好觉。
他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一位故人的声音,就撑起精神起来看看。
魏灼和凌久维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心中都有些微妙的感受。他们最不知事的岁月,都是在和对方胡闹中度过。如今物是人非,互相看对方都有些别扭。
就像是自己藏了那么多年的老底突然有一天就这么公之于众了,魏灼甚至不太敢看凌久维。
“临柚?”凌久维声音有些嘶哑,语气中带着疑惑。
他倒是没想到可以在这里看到魏灼。
毕竟,在他的认知之中,魏灼早几百年就死在上津了。
他当时才接到魏灼死讯的时候,确实难受过,就像是他孩童时期的一个小角落轰然倒塌,废墟之下埋葬着他人生的一小部分。但是这种难过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江山改朝换代,凌久维也随之得到了机遇,从此位居高位。于是这种随着魏灼的死讯带来的刺痛,也就影响了他那么几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这个已经塌陷的小角,却在今天奇迹般的焕发新生,给他已经一片黑暗的人生,留下了一丝丝尚存的光亮。
凌久维他乡遇故人,尴尬之余,眼圈有些泛红。
魏灼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喊他了,有些怔愣。倒是赵乾煜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临柚是什么意思?
魏灼只怔愣了几秒,就咧开嘴笑了下,那是一种赵乾煜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有些稚嫩,有些少年气,总归比平日里他贱兮兮那种笑容好看得多,他说:“九维哥。”
这一瞬间,魏灼和凌久维两个人好像真的跨过了这十几年的半数人生,回到了那些无忧无虑在下津度日的那段日子。
那是他们彼此人生中最后一段闲程,从此山海相隔,各自乘风破浪。
凌久维眼里蓄起了泪,但是却没有落下,就被赵乾煜一脸黑线地打断:“你们认识?”
魏灼轻咳了一声,解释,“嗯,我们自幼相识,只是多年未见了。”
赵乾煜有些后悔今天自己一时气盛把人带回来了,安置到明霜家不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吗?这一时气盛,还直接给魏灼制造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机会,老实说,赵乾煜有些不爽。
赵乾煜觉得自己现在有些不正常,从自己把魏灼从下津带回来开始,他就开始固执地认为,魏灼是他一个人的私有物,别人觊觎不得。皇帝不行,太子不行,凌久维自然也是不行的。
“临柚是?”赵乾煜语气生硬地问魏灼。
魏灼没有说话,对于这个问题,他有些难以回答。
凌久维倒是想都没有想就说:“临柚就是他的表字,是他十二岁那年伯父想了好几个晚上想出来的。”
凌久维现在记得魏灼初得表字的时候那种欣喜的表现。魏灼理应是喜欢自己的表字的。
赵乾煜却在这一刻后悔的情绪达到了顶峰:为什么要带凌久维回西川王府?
是啊,他们自幼相识,凌久维自然是知道魏灼这个谁也不肯说的秘密的。魏灼对外从来都是宣称自己没有表字。
赵乾煜开始无比嫉妒凌久维,甚至连带着今天上午对他的同情,都淡了不少。他深知自己心理扭曲,却无法改变。魏灼从来没给他说过他竟然是有表字的,就连皇上,估计都不知道魏灼竟然还有表字?只有凌久维知道。
“我与你相识数十年,倒是不知道你叫临柚呢。”赵乾煜恨恨对魏灼说。
魏灼把脸别到一边去,没有说什么。不是不想说,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他给赵乾煜说的是,他没有表字。
他当时来上津的时候,就许下过诺言,把魏临柚的全部都留在下津,因为临柚这个名字承载了他父亲对他的全部期许。
魏灼始终觉得这个名字太重了,他担不起来这个名字。所以这些年有意遗忘,有意对所有人说自己没有表字。他担不起来这个名字背后他父亲对他的期许,于是,厌之,弃之。
凌久维敏锐地察觉自己自从叫了魏临柚的表字之后,这个屋子的气氛就开始变得奇怪了,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于是凌久维没有再叫魏灼临柚,而是和赵乾煜一般,叫他魏灼。
在听到凌久维直呼其名叫魏灼之后,赵乾煜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
“你怎么来上津了?”魏灼没有看赵乾煜是不是还在闹别扭,自顾自问凌久维。
凌久维本来还沉浸在老友相逢的短暂喜悦之中,这句话又把他拉进了无数痛苦的深渊。
赵乾煜也是这时才稍微从漫天嫉妒之中找回自己的思绪。
“重南,发生了一些事情。”赵乾煜先开口说了一句。
魏灼眉头紧皱,像是猜到了接下来凌久维要说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
“小灼,我的父亲没了。”凌久维惶然开口,整个人的神态就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到了如今,凌久维每说一次这段经历,都觉得仿佛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痛得要死。
凌久维的父亲可是重南的城主啊?为什么他的父亲死了,上津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这是魏灼疑惑的第一个点,但是随着凌久维把这个故事徐徐展开,血腥惨烈悲壮,直接冲晕了魏灼的脑袋。
重南姜为野,常年贪污**,欺诈平民。凌父主持公道,惨遭杀害,凌家上下,一百七十六口,除却凌久维,无一活口。
那天,凌家老老少少的血染透了重南一条街道。
而凌久维,也是重南军中他的亲兵们,拼尽全部送出来的,凌家最后一人。
但是......
魏灼不忍说的是:上津也是姜氏一手遮天,想要求得一个公道,又要搭进去多少东西啊。
但是凌久维像是知道了这一点。
于是凌久维说完这一切,缓缓跪下。
自从他几年前当了将军开始,他除了父母,再没有跪过其他人。他父亲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除天子与人亲,皆不能跪。
但是凌久维却跪下了,先是单膝跪地,再缓缓放下了另一只膝盖。
他跪得笔直,就像是他这个人一般,刚正不阿。他有时候都会想想,要是自己这些年稍微妥协一些,接受姜为野的贿赂,或者帮姜为野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天地。凌久维太傲了,他的脊柱弯不下来,这也是为什么与姜为野交恶。
凌家那么多条人命,一半要算在凌久维头上。
凌久维头缓缓扣地,不等魏灼上前将他扶起,就掷地有声地说:
“我凌家只我一人,我已然无牵无挂,自然也不怕生死,就希望能还我们凌家一个公道,还重南一个安宁!”
“将军请起!”长久的沉默之后,赵乾煜与魏灼一同前往将凌久维扶起来。
“这件事,我定全力以助!”魏灼说。
他看了一眼赵乾煜,赵乾煜也看着他,眼里也闪着仇恨的火花。
姜为野,确实欺人太盛!
魏灼说完这句话,凌久维才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他不远万里而来,想找一个为他主持公道的人。却在出来上津的时候,就碰到一个愿意与他一同去面对这对过往的人。
该说他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他说的是,要去面见皇帝。”赵乾煜说。
这件事确实不能走正常程序,不然说不准中间哪一环就被人扣下来。这件事不是小事,魏灼会全力以赴,姜氏也不会放任自己的亲侄子被他们报复。
凌久维计划得不错,直接捅到皇帝面前,让姜氏没有能力从中作梗。那皇帝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了?这也是一个未知数。
凌久维有些担心皇帝到时候要是为了皇家颜面把这件事压下来,那他怎么对得起重南那么多人?
“不要担心,闹大了话,总是要解决的。”魏灼说。
“至于怎么闹大,就需要你配合了。”
凌久维听到魏灼的话,想都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总归他全身上下就只还剩一条命了,也没什么不能牺牲的了。
小凌的故事我哭了很多遍,甚至刚才还在哭,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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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