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没定婚前,白秀莲在村里几乎遇不见方还。但结亲后,出去串门子时,巧不巧就会遇见自己的准儿夫郎。方还不是在打猪草、洗衣服,就是和他娘一起下地,没见有个清闲时候。
白秀莲越瞧就越心疼,小小的人体格子不大,出的力可不少。于是,白秀莲就常常在荷包里装几块糖、蜜饯或拿些点心,特意等在方还下地的必经之路上。
方还十一二岁之前,隔个十来天方长树会给他和弟弟买几块糖甜甜嘴,至于点心是个奢侈品,也就过年时候一家人能分着吃上几口。到了这两年,家里条件越发一般,他好久都没尝过糖的滋味了。
瞧见白秀莲又站他在打猪草会经过的小道上等着他,手里还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和一个布袋。方还赶忙小跑着上前,“婶子何时来的,天儿越来越热,不必等我。上家去喝口水?”
白秀莲拉着方还的手,把荷包硬塞在他手里,“婶子乐意在这儿等着,闲着也是闲着。”
“可我心里过意不去。”方还脚尖轻轻的在地上划了两下,不知该如何排解心中堆积起来的特殊感情。
白秀莲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这有啥过意不去的。你是婶子未来孙子的爹爹,我不疼你疼谁呢?再说了,婶子就缺个小哥儿,咱们还哥儿既能干又贴心,婶子稀罕你。”
方还很少听这么直白的夸奖,心里十分喜悦,可落到嘴上只干巴巴的说了句:“婶子待我好,我也喜欢婶子。”
“那你可要给婶子办件事儿了。”白秀莲这趟来,也藏了些私心。她在心里暗自骂着自家的蠢儿子,就三天前领着方还去了一次镇上,竟再也没在方还前露过脸。
这可怎么能行,再好的感情不培养也会变淡,更何况还哥儿腼腆胆小,若不紧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方还一听这话,打起精神,眼里燃起了小火花,这两天受了白秀莲这么多的好吃的,自己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办妥。
瞧着方还突然紧绷的身体,白秀莲笑了出声,“不是啥难事。裕礼今天走的匆忙,昨日的作业忘带了。本来我想着要去给送的,可中午约好去他大伯娘家。就麻烦你给送去,否则他可要被夫子批评了。”
虽然是她今早刻意从姜裕礼的布包中,把昨天的作业给抽了出来;虽然这个时辰了,姜裕礼肯定已经被夫子批评过了,但白秀莲说起这话丝毫不脸红。
方还想象不出夫子们生气时是什么样子,可他听过做错事的小孩可是要挨手板子的,他不想让姜裕礼受痛。便连连点头,“婶子,别急。我这就去给他送。”
“倒也没有这么着急,你先回家歇着。家里还有什么活没干,给婶子说,过了晌午让你叔来干,免得到处闲逛聊大天。”
方还飞速的摇着脑袋,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你叔闲着也是闲着。”白秀莲没让步,当家的最近过得日子就是太舒服了,适当松松骨头也好。
“还哥儿不必着急,去早了他们还在上课,也见不到裕礼那小子。你赶着午时二刻下学的点到就行。”
方还歪头有些不解,难道不是送到门口就可以了吗,书院会让他一个外人进吗?送课业作何还要见姜裕礼?但他把这些疑问埋在心底,乖巧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方还送走了白秀莲,拎着荷包和布袋回了家。
望了望天,现在约莫着有辰时一刻多了(七点二十),以他的脚程走去镇上要花费小半个时辰,那么自己还有接近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做活儿。先把猪食拌出来,再把中午饭提前做好,等娘和弟弟回来不管是热一热还是直接吃都方便。
家里攒的鸡蛋有二十来个了,虽不多,可也能卖上四十多个铜板。这次去镇上一块给卖了,钱能早早到手,心里也稳当。
可自己能给姜裕礼带些什么呢?最近家里沾了不少光,可见天这样,心里实在难受。自己得送给人姜家一些东西,有来有往才好。
方还盯着桌子上的布袋,眉心拧成了结。
眼神从屋里扫到灶房,忽而有了主意。虽有些赶,但应该没什么问题。方还去灶房翻出前些日子刚买的糯米,用冷水浸上后,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打草并不是个容易活,挑选、弯腰、割草、理顺,或装筐或捆起来,都需耐心细心。好在干顺了农活的方还,并不怕苦和累。
只是最近趁着他干活的空隙,与搭话的人比以往多多了。有些人很和善,有些人则是说些不中听的酸话。无论是哪一种,方还都招架不住,只想着离他们远一些。
但都治标不治本。直到昨天晌午头,他和桥哥儿一起要到溪边洗衣时,遇见了对他眼不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范小花。
本来方还远远就瞧见了那个身影,拉着桥哥儿的胳膊要避开,可不曾想桥哥儿就站在那儿不走了,非要检验一下他学习的成果。
方还急了个大红脸,嘴里不断说着,“不行不行,我还没学会。”
“怎么不行?”姜水桥强硬地站在原地,等着范小花来。
方还不安的内心随着范小花越来越近的身影,奇异的亢奋起来。
范小花被自家哥儿不听话,胳膊肘子往外拐的行为气了个仰到。看见方还越发来气,转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句:“小贱人。”
姜水桥立刻轻拧了一下方还的胳膊,方还跟被附体了似的,高声道:“贱人在说谁呢?”
说完后,路上几个妇人和夫郎都把目光移向他们三个人。
范小花没想到方还敢还嘴,气急败坏地说:“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别以为你攀扯上姜家,就这么嚣张。”
方还的身体颤抖着,心仿佛要跳出了胸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豁出去了!方还抬起手指着范小花的脸,“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总想着赚别人的便宜,赚不到就说些没影的屁话,赚着了还骂别人傻。要我说,就你这样天降好事也轮不到你们家里。你记住了!你要是再造谣,我就告到官府请你吃板子!”
最后这话是他跟姜裕礼学的,有什么事情可以扯大旗,村里人对官府有着天然的畏惧。若是人们纠缠着不放,那边说这话是他讲的。
果然,范小花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呀?官老爷还管你这些破事。”
方还也哼了一声,“姜裕礼给我说的,造谣生事的人进了官府都会挨板子。”
范小花一时没了言语,她可不敢赌秀才公这话的真假,就算是假的,人家两口子穿一条裤子,她个外人必定吃亏。想到这儿,对自己的哥儿更是恨铁不成钢。
瞧着范小花强撑着呸了一声灰溜溜的走了,方还高兴地抱住姜水桥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桥哥儿,桥哥儿!好厉害。”
姜水桥也和方还一样兴奋,“我们还哥儿就是厉害!”
方还摇摇头,“是桥哥儿厉害!”心里在默默地想,姜裕礼也厉害。
人就是这样,你强势起来,别人便不敢怎么欺负你。他终于明白了,有些人总是欺软怕硬,你强势起来,别人便不敢怎么欺负你。
路边看热闹的那三两个人,或多或少都在村里讲了这件事。昨日下午起,方还出来做活时,怀着别样心思跟他搭话的人少了不少。他又跟以前一样自在。
打完草回家,方还摸了摸水中的糯米,看这状态估摸着还要泡上一个时辰。
他没闲着,趁着空挡,先将新鲜的草料抱到了后院喂猪。又去柜子里把储存多日的鸡蛋摸出来,挨个放到篮子里。接着到院里拔了些小菜,清洗干净。瞧见木柴不多了,又拎起斧头劈了些木柴。
想着糯米差不多泡好了,就把糯米捞出,放在石磨上磨成较粗的颗粒。
一通忙活后,终于可以歇口气了。方还坐在桌旁大口大口地喝水,想着等下把米浆上蒸笼,一切就大功告成了。喝完水,方还将水杯放下,无意间瞧见白秀莲给的荷包,伸手拿过荷包,打开后发现里面是用油纸包裹住的二十来个浸了蜜的大红枣。红枣又大又饱满,瞧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方还心底瞬间有了新的盘算,他拿着出红枣,到灶房把它切碎,放到了调好的米浆里,白乎乎的浆水瞬间变得色彩丰富起来,比普普通通的米糕诱人多了。
眼看着时候日头快到了头顶,方还没再歇息,立刻把米浆倒入蒸笼,等待着米糕成型。顺手又往里面放了四个野菜馍馍。
接着拿出年前腌好的咸菜疙瘩,切成条。另起了一个炉灶,放了些油,改大火和洗好的小青菜一起爆炒。
待到米糕熟透后,方还没等它安全凉透就急着下了刀。若再不快些,可能就会错过姜裕礼中午休息的时间。
方还将一切收拾好放到了篮子里,高声喊:“爹,我去镇上了。饭菜我已经做好了,娘晌午回来就可以直接吃了。”
屋里的方长树应了一声。
方还就挎着篮子赶向村头,同时心里期许着杨十亩他家的牛车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