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太宰回到卧室,在我跟上去前,太宰轻轻关上了门。
我透明的身体卡在门里,只是看了一眼里面的场景,我就连连后飘一段距离,我并没有观察自己友人缠满绷带的身体的兴趣,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等在了门外。
在客厅飘了一好会,我终于看到了换了一套新的常服的太宰走了出来。
卧室在朝阳面,和厨房联通的客厅也没有拉开窗帘,在太宰推开门的刹那,柔和的阳光迫不及待地随着门的敞开倾泻而出,跳跃在太宰身上,一瞬间让我有些恍惚。
完全不一样了……
看着焕然一新的太宰我不禁想到。
虽然这里备着太宰常穿的衣服,但太宰并没有选择黑色西装三件套,而是换上了他之前风格截然不同的西式条纹衬衫,白色修身西裤和一件沙色长款风衣,这几件是我在生前采买时在我常去的店面看到的季节新品,因为觉得很适合太宰就顺手买下了,只不过刚买回来我就后悔了,一来以太宰的工作性质这些衣服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二来我不认为我和太宰的关系已经达到了可以干涉彼此穿衣风格的地步。
因此只是稍稍想象了一下太宰会穿上它们的可能性,我就立刻把这些衣服叠起来压了某个衣橱的箱底,到现在,连我自己都忘了把它们放在了哪里。
我不知道太宰是怎么找到的,也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以这种形式看到太宰穿上它们,不过——
“很好看,果然很合适太宰啊。”我情不自禁地感叹。
除了太宰眼瞳深处闪烁着的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太宰眼下的模样和我最初想象的一样,比起黑色,太宰更适合浅色,这一点我无比确定,因而可以大言不惭地给出夸赞。
“啧、”
大概是完美有追求,太宰咂了咂嘴,低下头开始整理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
把已经很平整地布料捋得更平后,我看着太宰来到玄关前,换上鞋,太宰开始对着半身镜扭着身体展示自己,带着长风衣像裙摆一样摇晃,我也跟过去看了一会,又忍不住道:“真的很适合太宰。”
我对自己的品味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太宰慢慢停下了自我展示,又砸了下嘴,表情很嫌弃似的道了一句:“好吧,虽然可以穿,但也就那样吧……”
我奇怪地看着太宰闪烁的眼神,像小孩子闹别扭似的极力抿着的嘴角,藏在发丝里的微红耳尖……
“明明很喜欢吧,连独自一人时都那么不坦率吗?”我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太宰毫无征兆地拍手,突然高声道:“决定了!看在天气不错的份上,现在就出门采购吧!”
我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里世界全面通缉的太宰说干就干迅速出了门。
门外日光正好,整个世界沐浴在晨曦中,微风吹得树篱中的凌霄花轻轻摇晃,确实是一个好天气。
我看了看孤零零大敞的门,又看了看已经走了好远的太宰,大概太宰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我假装是风的作用关上了门。
院门口被太宰留在身后的长衣带向我招手,我应着邀请跟了过去。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与昨夜令人忧心的太宰不同,今日的太宰格外充满朝气。
我跟着太宰穿行于横滨的大街小巷,看着太宰驾轻就熟地躲开了所有的监控设施,甚至有几次和抓捕他的□□成员擦肩而过,像猫儿逗弄老鼠一样,顺走了这些人身上一些无关紧要的物品。
比如太宰本人的大头照全身照等身份资料,港口黑手党首领亲笔的叛徒抓捕令,赏金高达30亿的里世界内部的悬赏令等等。
集齐到足够厚,太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Lupin火柴盒,划开所剩不多的一根火柴,点燃了这些纸,直到火舌快要舔舐到指尖,太宰松开了手,看着灰烬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区区这种水准,想要抓到我,再过一百年吧。”太宰说,神情得意地像只骄矜的猫。
这是事实。
太宰游刃有余的模样让我叹为观止,再次想到了港口黑手党的那句传言——‘太宰的敌人的不幸在于,他的敌人是太宰’。
我昨夜对太宰未来止不住的忧虑,现在想来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不愧是太宰,只要是太宰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即使太宰听不见,我也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想必以太宰的能力,过不了过久就能摆脱过去的麻烦,去往更好的那一边吧。
是太宰的话,一定做得到,我对太宰抱有绝对的信心。
或许是我的错觉,又或许是今日的阳光过于晃眼,我看到太宰得意的神情凝固了一瞬,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但也只有一瞬,太宰很快就迈开了步子,轻巧地钻进了一家正在营业的超市。
我愣在半空,随后晃了晃脑袋,将一些过于荒谬的猜测逐出脑海。
我飘进了超市时,人已经跟丢了,因为时间尚早,超市很是冷清,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在挑选商品,首先去了水产专区,飘在一水池活蹦乱跳的螃蟹边,没有发现太宰身影,紧接着,我又去了罐头专区,同样一无所获。
我好像并没有做背后灵的天赋,这让我觉得有些挫败。
正当我思考着要不要丢弃为人的习惯,飘到超市天花板上,像个真正的幽灵一样四处飞舞找人时,太宰推着满满一车的东西突然出现了货架拐角。
我松了一口气,空扶着罐头架默默让已经离地一英尺的身体降了下来,看太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太宰的购物车上,远远看着有大豆、淀粉、盐巴、醋、石膏、铁榔头……嗯?
“找到你了。”
在我疑惑的当口,太宰突然开口道,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有些幽怨。
我下意识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地和太宰撞了个满怀——
太宰死死盯着我,我浑身一惊,不由回头看去,满满一排的蟹肉罐头,是太宰喜欢的牌子……
一定找了很久吧,我试图换位思考,如果是一直找不到辣味咖喱的话,我大概也会是同样的心情,好想吃咖喱啊……
这么想着,我整副身体都变得有些灰败,虽然现在的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魂,承蒙摆渡人的关照,三魂七魄具在,五感暂时剩下四感,失去的只是味觉,唯独对这个我抱有一点怨念,但既然已经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哈、我来了!”
声音听起来不怎么妙,我僵硬回过头,看到了推着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我飞来、不、是向蟹罐飞来的太宰,脸上挂着我熟悉的恶作剧的表情。
已经来不及了,我看着太宰,表情应该相当愚蠢。
好在太宰没有过于胡闹,在马上就要冲倒货架的前一刻,太宰采取了急刹,我的灵体也稍稍为他提供了缓冲,没有造成事故,购物车堪堪停在了距离货架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太宰整个人也堪堪卡在了我的灵魂里。
我不知怎么定在了原地,作为一只暂时透明的鬼魂,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像一滴开水掉进冰水里,除了体温让我有点不适外,属于太宰的心脏正在我身体里砰砰跳动,有几个瞬间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位于太宰心脏的更深处的什么存在,这种感觉我不排斥。
理论上,太宰应该比我更有感觉才对,偏偏太宰毫无反应,毫无顾忌地踮脚挥舞着双手去拿更高处的蟹罐。
我的思绪被太宰乱动的手搅得很乱,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那个已经感知到的存在,半透明的,小小一团,柔软的,颤栗的,哭泣的——
在即将触摸到的那个存在前的一瞬间,太宰一下子跳了出来,用力搓了搓手臂,把费劲功夫终于拿到的和低处的蟹罐没什么区别、至少我没看出区别的蟹罐丢进了购物车。
太不巧了,我有些遗憾,但也没那么遗憾。
因为那个存在是什么,我已经知道了,但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我已经死了,此生终究缘浅,在我不会看到的未来一定会有比我更有资格的人再次来到这个地带,拥抱他,拉起他,陪伴他。
我如此祈祷,不然灵魂就太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