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之离开了琼结,随着戏团顺利进入了拉萨北部的当雄县。一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担忧贵族派人来捉拿。万幸已经进入拉萨管理辖区,也算是安全了,杨慧之终于松了一口气。
距离六世□□诞辰的日子已经不足十天,戏团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拉萨,找好落脚点。在诞辰前三天还需前往雪村进行选拔,选中之后才能在布达拉宫给六世□□进行表演。
两日后,杨慧之和戏团在拉萨安顿好。接着,就是她实现承诺的时候了。于是她准备先去见一下塔坚乃,让对方去联系到仓央嘉措。
清晨,是一日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刻。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沿着八廓街的林廓路,杨慧之很快就来到了塔坚乃的肉铺。
路上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车马声哒哒,乞丐的呼声洪亮而清脆。塔坚乃的肉铺前,三、四位客人在驻足着。
杨慧之走了过去,穿过人群,只见一位年轻的女人在做着生意。暗自奇怪:难道塔坚乃把店铺转让出去了么?他人去哪了?
年轻的女子见杨慧之站立在肉铺前,露出淡淡笑容,声音轻轻地:“我想您是需要牛肉么?美丽的姑娘,您真像雪域高原上的莲花!”
被人这么一夸,杨慧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不不不!我…我不是来买牛肉的!我想向您请教一下,这家肉铺的原主人塔坚乃您可认识么?我是他的朋友!”
“远来的贵客比真金还要宝贵,真挚的友情如高山之巅生长的雪莲,”年轻的女子朝里间轻呼一声,“夫君,快出来迎接贵客!”
杨慧之略微震惊,塔坚乃竟然成家了!思绪刚抽回,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塔坚乃迎面而来,对突然消失不见而又忽然出现在这里的老朋友感到惊喜:“卓玛,真的是你么?”
一边喜悦地将卓玛拉进来,一边打量着,“这一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塔坚乃笑着请她入座,“你知道我和佛爷找了你多久么?”
离开是迫不得已,回来亦是不可自控。并非是她不辞而别,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仓央嘉措过得怎么样了?
“实在抱歉!我并非故意要躲避你们。因为白珍的事情,我和阿旺嘉措产生了矛盾。事出突然我自己也措手不及,以至于连一句告别都来不及与你们说。”卓玛内心不安着。
“朋友就像这雪域上的酥油茶和牦牛,一辈子都少不得,”塔坚乃的妻子捧着一壶酥油茶和一些牛肉干放到桌上,塔坚乃向她道谢,然后妻子又回到肉铺前,“回来就好,佛爷知道么?”
卓玛表示还没有见到仓央嘉措,自己是第一时间来找他的。同时希望能请他前往布达拉宫一趟,将仓央嘉措请到这里来。
塔坚乃却说:“你如果要见佛爷,倒也不用这么周折。佛爷贵足驾临过数次,我是知道佛爷一些事情的。自你消失,佛爷便时常流连于央金酒馆。或许,你去那里可以找到他。”
“央金酒馆?他在哪里做什么?”卓玛疑惑。
“听说佛爷化名宕桑汪波,一身俗世装扮流连于酒馆。还有一位佳人,时刻陪伴在佛爷身旁。”
看来果然如传记里记录的,仓央嘉措时常偷跑下山,在酒馆与情人幽会。只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个秘密迟早会被发现。
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只因其之隐秘而不可言。一旦露出一丝,就不再是秘密。卓玛不禁担心起仓央嘉措,看来早些见一面是很有必要了。
在与塔坚乃叙旧之后,卓玛便来到了传说中的央金酒馆。不过很不凑巧,仓央嘉措今日已经从这里离开了。她跑空了,所以决定跑布达拉宫一趟。
布达拉宫守卫森严,一般人根本进入不了。护卫的铁棍喇嘛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忠实地保卫着这座神圣的殿堂和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喇嘛。
趁着铁棍喇嘛换岗值守的间隙,卓玛从后山小路溜了进去。上山后,小门处只有一条老黄狗守着。斑驳破旧的木板门,门锁也已经损坏。这条黄狗,就充当了锁的角色。
以前卓玛经常出入布达拉宫,每次都会给老黄狗投喂好吃的食物,并与它玩耍。因此,老黄狗对她身上的味道十分熟识。
老黄狗壮士暮年,可嗅觉和听觉十分灵敏。一旦陌生人靠近,便立马大声咆哮,以此向巡逻的铁棍喇嘛发出警报。就像见到了主人一般,老黄狗摇动着那根无力的尾巴,一个劲往卓玛怀里蹭。
稀拉而又细短的毛发,又松又垮的肉耷拉着,像极了营养不良的老头子。老黄狗对卓玛表现出热情,好像一个暮年的男子见到了年轻的恋人。
轻手蹑脚地爬上了西日光殿,卓玛心跳得极快,呼吸变得急促。万幸的是,没有被人发现。
走到噶当姆,阿旺仁钦正在门口打瞌睡。许是太困的缘故,阿旺仁钦并没有醒过来。卓玛小心翼翼地踏入殿内,绕过精美的唐卡,进入仓央嘉措的卧室。
卓玛低声呼唤:“阿旺嘉措,你在么?”
没有得到回应,还以为仓央嘉措不在卧室,于是大着胆子往里走。隔着一层门帘,便有一股浓烈的酒味蔓延出来。卓玛不禁捂了一下鼻子,接着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仓央嘉措只着一件里衣侧躺在床上,被子滑落在了地板上,一屋子的酒气加上散乱的诗稿。卓玛将被子拾起盖在仓央嘉措的身上,又一一将地上的稿纸整理清楚。
稿纸上,赫然写着一下几首诗歌:
充满活力的蜀葵花儿,
若你被拿去作佛的贡品,
把我年轻的松石峰儿,
也带到佛堂里去吧。
我到上师跟前,
恳求他指条明路。
只因心儿不由自主,
又落到意中人那里去了。
住在布达拉的时候,
叫做瑞晋仓央嘉措。
住在拉萨下面的时候,
叫做浪子宕桑汪波。
情人被人偷走了,
我要去求签问卜。
那纯真美丽的姑娘,
常常跑进我梦里。
情人相遇相知,
因当垆的女子撮合。
若欠下业债,
你须关照他们的生活呀!
卓玛将诗稿叠好放到床头的架子上,又掖了掖被角。心想:这些诗歌应该是他这段时间的心理写照吧!
燃烧的蜡烛发出滋滋的声响,跃动的火花好似曼妙的舞姿。坐在床沿边,卓玛看着仓央嘉措良久。一年不见他似乎变了很多,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
突然仓央嘉措嘟囔了一声:“阿旺仁钦,水……水”
卓玛立刻在屋内搜寻,很快就在窗户正下方的桌子上找到了水壶。倒了一碗水走到床边,轻声呼唤仓央嘉措:“我是卓玛,你能听见我说话么?我给你倒了水,可以起来喝一些再睡。”
仓央嘉措此时酒意已褪去二三分,因此配合着卓玛搀扶的动作坐了起来,随后将水一饮而下。卓玛刚想将碗放回原处,却被仓央嘉措一把拉了回去。
“阿佳拉,我又梦见你了!”,仓央嘉措将卓玛紧紧拥住,脸上挂着浓烈的笑意,“喝醉了就能见到你,真的好幸福!”
“对不起,不辞而别是我的问题。我保证,会尽我的所能陪伴你。”卓玛低声道。
仓央嘉措忽然放开了她,“不!等我睡醒了,你就又不见了!”,忽而又垂头丧气,“你一定是怨我的吧!不然,为何不辞而别呢!”
说完,仓央嘉措又睡了过去。立体而精致的轮廓,略微单薄的身量,卓玛不禁心疼起这个朝夕相处的亲人。这段时间,他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境。
望着仓央嘉措,卓玛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改变他的命运。他是如此美好,就像门隅生长的杜鹃花,绝对不能凋谢在冰冷的青海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