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岁愉底气不足地狡辩说:“那我不是又回来了嘛。”
赵九重皮笑肉不笑,“对啊,可惜是被追杀回来的。”
贺岁愉:“……”
她额角青筋蹦了蹦,“赵少侠不是向来喜欢锄强扶弱,何时如此小肚鸡肠了?”
“我小肚鸡肠?”赵九重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正要好好与贺岁愉辩驳一番,刚张开嘴,猝不及防,喷出一大口血来。
贺岁愉和陈掌柜都吓了一跳。
贺岁愉还下意识多远了一点,生怕被他的血溅到。
陈掌柜一脸担忧,连忙劝道:“赵兄弟,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先别说话了,咱们赶紧回去看大夫要紧。”
陈掌柜话落,便要驱赶马车离开。
贺岁愉见状,连忙一把抓住了马车沿,抬起头,语气十分坚定地对陈掌柜说:“带上我一起!”
赵九重捂着胸口,吐血不止。
陈掌柜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看贺岁愉如此倔强,一咬牙,干脆说:“上来,上来,赶紧上来!”
赵九重伤势复发,没有精力,也没有力气再和贺岁愉斗嘴。贺岁愉乐得清净,钻进马车里,一屁股坐在了离赵九重最远的地方,自在得像是坐进了自己的马车里一样。
青年面如白纸、双眼紧闭,瘫软地靠在马车的角落,也不知道是在闭眼假寐,还是痛昏过去了。
贺岁愉瞟了一眼,就没再看他,侧过身掀开帘子,朝外面看去。
陈掌柜忧心赵九重的伤势,驾着马车在路上疾驰。贺岁愉认出了,这是去来福客栈的路。
***
没过多久,来福客栈到了。
陈掌柜掀开帘子,进来扶赵九重下马车,贺岁愉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干看着不大好,假模假样地也去扶着赵九重。
毕竟,她现在有求于人,纵然讨厌姓赵的,但是也不得不做个殷勤的样子出来。
贺岁愉和陈掌柜一起,将赵九重扶上了楼,扶到了客栈二楼的客房里。
很快,店里的小二便带着大夫回来了。
贺岁愉看着胡子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思维有些发散。
大夫这么快就来了,看来是店小二提前过去请的。原来,赵九重也不全然是送死,还多少做了一点准备。
不过,如果今天不是那个叫做张琼的汉子及时出现救了他们,现在,她和赵九重早就成了刀下亡魂。赶来接人的陈掌柜只能过来给赵九重收尸了,赵九重提前委托店小二请的大夫肯定也用不上了。
所以啊,做再多的准备有什么用?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识相一点,别找死。
贺岁愉回过神来时,陈掌柜正在脱赵九重的衣服。赵九重伤得这么重,必须得脱了衣服上药。
贺岁愉的视线穿过陈掌柜胳膊下方,看见赵九重裸/露出来的结实胸膛,瞳孔一震,赶紧转身出去了。
她在门口站着,不多时,店小二端着一盆血水拉开门出来。
那是擦洗赵九重伤口染出来的,血红一盆,看起来有些骇人。
店小二没注意贺岁愉站在门口,一转身,险些撞在贺岁愉身上,连带着他端的那盆血水都差点儿泼在贺岁愉身上,幸亏贺岁愉躲得快。
店小二好不容易端稳盆,抬起头埋怨地看了贺岁愉一眼,抱怨说:“哎呀,这水泼到地上,掌柜的又要说了!”
贺岁愉向来不是受气的人,知道他在责怪自己,反驳:“谁让你不看路的?”
“那谁让你站在这儿挡路的?”店小二端着盆走了,一边下楼梯一边抱怨,“一个大男人还跟个小姑娘似的,见人脱衣服还躲出来避嫌,木头桩子似的挡在门口,净给人添乱!”
贺岁愉惊诧地看过去,嘿,这碎嘴子的店小二!
若不是他跑得快,她势必要上去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他走路不看路,他还有理了?
***
如今沧州的境况,有钱的都千方百计逃难去了,没钱的烂命一条,也吃不起客栈的饭菜住不起客栈的房间,所以客栈里空荡荡一片,没什么客人。
贺岁愉随便挑了个凳子坐下。
天快要黑时,老大夫背着药箱从楼上颤颤巍巍地下来。
贺岁愉本想上去看看,但是又想起赵九重现在没醒,她现在上去献殷勤他也不知道,还不如歇着。
她转了个方向,朝后厨去了。
因着赵九重和陈掌柜关系不错,贺岁愉打着赵九重的名义,费了一番口舌,在后厨混了碗香喷喷的素面。
她看着碗里热腾腾的面条,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吃完了素面,正巧店小二熬好了药,要端到二楼去,贺岁愉跨步上前,伸手去接,“交给我就好了。”
店小二对贺岁愉的殷勤有点怀疑,“你?”
贺岁愉笑着说:“我正好要去二楼,顺道送上去吧,免得耽误小哥你干活。”
“那好吧。”店小二将信将疑地把托盘交给了贺岁愉。
贺岁愉端着药,转过身,上了二楼。
***
贺岁愉来得正好,赵九重刚好醒过来。
贺岁愉端着药递到赵九重手边,正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毕竟她还想求人办事。
赵九重看见是她来送药,吓了一激灵,怀疑地看着碗中漆黑的药汁子,“你、你不会在里面下毒了吧?”
“你有被害妄想症吧你?”贺岁愉好心当了驴肝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话刚出口,又想起自己还有求于人,又刻意放软了说话的语气,“我是那种人嘛,我说了,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我岂会害你啊?”
赵九重龇牙咧嘴。
贺岁愉以为他是伤口又疼了。
结果,赵九重说:“你别这么说话,我难受。”
贺岁愉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拳头捏紧了。
有些人就是天生听不得好话的贱骨头。
赵九重最终还是端起了那碗药,仰头一饮而尽。
他放下碗,忽然反应过来,他杀了那群贼人,那些贼人的尸体都还摆在城南的空地上。那边虽然荒芜少人,但是也拖不了多久,最迟明天那些尸体就会被发现。
他现在住在客栈里,若是官府的人找上门来,恐怕会连累陈大哥这个客栈掌柜。
不行,他不能累及陈大哥。
顿时,赵九重便二话不说,掀开被子,要起身离开客栈。
陈掌柜从外面推开门进来,正好看见赵九重拖着一身伤,从床上爬起来要下床。
陈掌柜吓了一跳。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赵九重便因为伤重失了力气,“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陈掌柜惊呼一声,大步冲上去,“赵兄弟,你这是做什么?你伤成这个样子,不好好地在床上躺着休息,下来做什么?”
贺岁愉原本只是见赵九重能自己喝药,所以去窗户旁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而已,听到陈掌柜的声音,一扭头,便看见赵九重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贺岁愉眼前一黑。
这样,是不是会显得她照顾得太不用心了点儿诶。
陈掌柜还以为,是贺岁愉又说了什么,抑或是做了什么,所以才导致赵九重气得不轻,不顾身上的重伤,也要爬下床。
听到陈掌柜如此问赵九重时,贺岁愉一脸懵,满脸不可思议,陈掌柜怎么会怎么想?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她真是比窦娥还冤!
她什么都没做啊!
谁知道赵九重忽然抽什么疯,鬼上身一样从床上爬下来,摔在了地上。
明明是他自己活该,跟她没有半分钱关系。
贺岁愉正要为自己辩驳,赵九重便开口了。
他靠在床头上,语气虚弱地说:“陈大哥,我怕官差会找上门,我不能住在这里连累你。”
陈掌柜将赵九重一把摁下,“赵兄弟,你就安心地躺着吧!”
“如今沧州城这么乱,衙门前些日子已经发不出来粮饷,早就没有官差了。”陈掌柜摆摆手。
“城北出了几十起流民抢劫引起的命案了,根本就没有人管!城南每天几十上百的死人,大家早就司空见惯了。你今日杀的那些人恐怕也会被归为流民抢劫。”
陈掌柜轻轻拍了拍赵九重的肩膀,“放心吧,不会有官差找上门的。”
赵九重闻言,有些惊讶,“沧州境况竟已严重至此了吗?”
陈掌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怕是比我说的还要更严重些!非但如此,我还听说,前面的城池快要守不住了,契丹恐怕要打过来了,赵兄弟,我看你也别再沧州久待了,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赶紧走吧!”
赵九重点点头,“小弟明白了,多谢大哥提醒。那陈大哥你呢?你准备何时离开沧州?”
陈掌柜满脸愁容地说:“我已经联系了镖局,待明日遣散客栈中的伙计们,后日便带着一家妻儿老小,跟着镖队们一起离开。”
“我不比赵兄弟你,有一身好功夫自可来去自如,如今这世道,出了城,便是贼匪们的盘中鱼肉,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了,也不会选择背井离乡这条路。”陈掌柜语气失落地说。
赵九重被陈掌柜的话勾起了一些回忆,想他当初也是觉得自己在洛阳混不出个名堂,所以才拜别爹娘,出来闯荡江湖,如今离家已经已近一载,可他仍然一事无成。
浓重的惆怅涌上赵九重的心头。
他点点头,应和说:“陈大哥说的是,若不是没法子,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在外飘荡呢。”
贺岁愉站在一边,完全产生不了一点共情,甚至对他们的话颇为鄙夷。
她忍不住在心中冷冷道:两个大男人,一个是客栈的掌柜,一个是富家公子哥,不愁吃,不愁穿,不过是搬个家,便有一箩筐的多愁善感。
她一个吃不饱,穿不暖,活了今天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的人,尚且都没说话呢。
老天奶就该把他们的钱都让她拿着,让他们来体会一下她身无分文、烂命一条的苦日子。
贺岁愉那个恨啊,真是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