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女主人大概是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从侧边一间屋子里钻出来。
贺岁愉与她四目相对,整个人如坠冰窟。
鹅蛋脸、身形丰腴高挑的老板娘看见靠在院子门上的贺岁愉,扑了粉的白面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美丽而诡异的笑容。
贺岁愉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阴差阳错跑进了那间人肉包子铺的后院。
贺岁愉:“……”
她有些咬牙切齿,人怎么可以倒霉到这种地步?
老天奶,你想要我的命就直说!
贺岁愉动作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哗啦——”一声拉开院子门,拔腿就跑。
身后的老板娘变了脸色,当即提着菜刀追出来。
贺岁愉从巷子里跑出来,本来想往左边跑,但迎面撞上两个要赶去与同伙们汇合的贼人,对方还认出了她。
她不得已往另一边,也就是朝赵九重的方向跑。
这把真是绝处逢生了。
她想:要死也得死在赵九重后面,让赵九重先抵上。
贺岁愉跑回去时,远远便看见赵九重被一群贼人围在中间,身上又被砍出了新的伤口,血流不止。恐怕姓赵的自身都难保,如何能救她?
她跑得气喘吁吁,但是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包子铺的老板娘和那两个贼人都紧紧跟在她身后,稍微慢一点就要被追上。
贺岁愉回过头来,正看见那老板娘将菜刀掷过来,那刀刃上冷冽的寒光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她瞳孔一震,根本来不及躲开。
想她如花似玉一样的年纪,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她不想死。
但是那把刀已经到了面前,一道寒光从贺岁愉脸上闪过,她下意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砰——”一声,从另一个方向掷出的一把大刀十分精准地砍在了菜刀上,蹭出了一串火星子。
那把直直朝贺岁愉飞过来的菜刀被截断轨迹,和大刀一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就躺在距离贺岁愉半步远的地方。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要死在这把菜刀下了。
贺岁愉惊恐地盯着地上的两把刀,好几个呼吸后才反应过来,猛地朝赵九重看过去。
此时,她还以为,是赵九重忙中抽空掷出的大刀救了她一命。
但是赵九重仍然被围在那群贼人中,与他们厮杀得鲜血淋漓。贺岁愉这才意识到,救了她的另有其人。
老板娘提防地扫视四周,做足了防御姿态,质问道:“何人多管闲事?”
一个身形壮硕、长相粗疏的汉子不知从哪儿跳出来,挡在了贺岁愉面前,高声应道:“是俺!”
贺岁愉楞楞地看着这个人的背影。
“小兄弟,去一边躲着!”汉子提醒说。
说罢,汉子捡起地上的大刀,朝他们冲了过去。
贺岁愉趁坏人们都被赵九重和汉子拖住了,没有人顾得上她,她赶紧跑去一边,远远躲着。
***
那老板娘跟汉子过了两招,自知不是对手,赶紧趁机溜了,连地上砍人的菜刀都不要了。
方才追杀贺岁愉的两个贼人功夫一般,没在汉子手底下过几招,就被那汉子抹了脖子,鲜血如注地倒在地上。
解决了这边的两个人,汉子又连忙去给赵九重帮忙。
赵九重虽然受了重伤,但是也将方才追杀过来的人杀了一大半,有了汉子的帮助后,很快就将所有的贼人都解决了。
赵九重一直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卸了力,双眼一闭,“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兄弟!”
那汉子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去查看赵九重的情况。“小兄弟,你没事吧?”
躲在角落里的贺岁愉也赶紧跑过来,站在一旁看赵九重死了没有。
赵九重睁开眼睛,胸口起起伏伏,缓了一会儿,感激地抓住汉子的手,“多、多谢大哥的救命之恩,刚刚若不是你,小弟恐怕真的要成了那群贼人的刀下亡魂。”
汉子豪气干云地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俺近日刚得了一把宝刀,正想试试这刀锋利否!”
赵九重在汉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看向汉子放在旁边的刀,点头应和:“的确是把难得一见的宝刀。”
汉子听到赵九重夸他的刀,嘿嘿地笑了。
“你们二人怎么惹上了这么一群厉害人物?”汉子问。
“这、这就说来话长了……”赵九重现在说话都格外费劲。
贺岁愉见状,主动站出来向汉子解释事情的起因,“事情是这样的……”
汉子听罢,亦是气愤,“如今世道乱,这些黑心贩子便浑水摸鱼,仗着官府不管,平民百姓也奈何不得他们,便大肆抓捕无辜幼儿,想这些孩子,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教他们这么糟践!”
贺岁愉垂下眸子。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一直有所疑惑的事,不知那些贼人抓这么多小孩子做什么。是要卖去做奴仆倡伎,还是……用在别的地方。
她曾在史书中见过寥寥几字的乱世情形记载,如今想来,才知道其中如何触目惊心。
贺岁愉的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了包子铺老板娘在破庙里说的那句“和骨烂”。
顿时,她不寒而栗。
她不敢去想,那些小孩子如果真的被抓走,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她已经渐渐开始了解到一些可怕的事实,这个混乱黑暗的时代,“食人”并非只是无奈之选,有一些能吃饱饭的人,也会“食人”,因为他们出于“以形补形”抑或其他的各种原因,嗜好如此。
更可怕的是,如今战乱不止,听说军队无粮时,也会以人做军饷。
在乱世求生,果然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这样想来,那些小孩儿若是被卖做奴仆倡伎,竟然算是好的结局。
想到这里,她不禁嘴角勾出一个略带嘲讽的苦笑。
赵九重听了汉子的话,也颇为惆怅地感慨道:“世道越乱,这人就越不像人了。”
赵九重与汉子一起感慨了一番,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看向汉子,“敢问恩人尊姓大名啊?”
“俺叫张琼!”汉子看了看赵九重的伤势,说道,“小兄弟你家住哪里,伤成这个样子,不如俺送你回家?”
赵九重正要说话,忽然不远处马车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牵肠挂肚的呼唤传进了几人的耳中——
“赵兄弟,赵兄弟,你没事吧?”
陈掌柜驾着马车,一边大喊着,一边朝他们过来了。
赵九重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笑容,“多谢张大哥的好意,我的朋友来接我了。”
张琼转过头去。
陈掌柜已经驾着马车到了跟前,被地上躺了一片的血淋淋尸体吓得不轻。
但他还是跳下了马车,跨过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三两步跑到了赵九重身边。
贺岁愉有点懵。
来福客栈的掌柜的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你——”她呆呆地看着陈掌柜,下意识问,“你刚刚在客栈,不是……怕那群人怕成那个样子么?还领着他们……”
贺岁愉的话还没有说完,陈掌柜就哼了一声,“那自然都是我装出来的!方才在客栈,不过是演戏罢了!是赵兄弟要我这么做的,否则,我岂是那等出卖兄弟的小人?”
说到这里,陈掌柜还意蕴深刻地看了贺岁愉一眼。
贺岁愉:“……”
她磨了磨牙,这老东西内涵得不要太明显。
陈掌柜没看见贺岁愉的眼神,他扶着赵九重从地上起来。
赵九重再次向张琼道谢,“不知张大哥住在何处,等小弟伤好以后,必定要登门拜谢,到时候,还要给小弟一个请张兄畅饮的机会!”
张琼将大刀插在地上,豪爽地笑着说:“俺只是路过此地,今日便要出城离开沧州了,登门拜谢是不必了,将来有缘再见时,俺必定与你喝个痛快!”
赵九重颇有几分遗憾。
他出来闯荡江湖,向来喜欢结交如张琼这版般的英雄豪杰。
“好,”赵九重应道,“届时再与张大哥喝个痛快!”
***
送走了张琼,陈掌柜扶着赵九重踩过贼人的尸体,朝停在一边的马车走去。
贺岁愉在一旁站着,她无处可去。
那伙贼人已经悉数被赵九重和张琼解决,但是那包子铺的老板和老板娘也是个隐患,思来想去,她不如还是抱回赵九重这跟大腿。
想到此处,她便厚着脸皮上前,搓着手,探头探脑道:“我看你这马车挺宽敞的,能不能也捎带我一程?”
陈掌柜扶着赵九重上马车,头也不回地问:“你去哪儿?”
贺岁愉:“你们去哪?”
赵九重刚钻进马车,反应过来贺岁愉的意思,回过头来,“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贺岁愉顿了顿,决定坦言,摊开手道:“我实在无处可去啊。”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赵九重反问。
“你!”贺岁愉听见这熟悉的句式,噎了一下,回答说,“当然有关系了!赵少侠,我们可是多次一起历经生死的关系,生死与共呐!”
赵九重“呵”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生死与共?”
他提醒她道:“就在刚刚,你还抛下我,自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