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斋当编剧的那些年 第4章 如梦令（四）

看着眼前抱头无措的少年，桃李只觉不可思议，仅一夜之隔，怎会活生生似换了个人。

“至尊噬梦师”“唯一”“梦中偶像”等词汇一一自脑中掠过，若不是自己记忆出了错，那就是眼前人出了错。

“别哭了，兴许没那么糟呢。”桃李讨好一笑，见少年未有回应，便悻悻拉开圆凳径自坐了下去，思索半晌一拍双膝，朗声道，“那就哭，哭个够，把心底的不痛快都哭出来。”语罢将茶盏向孟衍面前的卓沿推了推，“哭累了，我给你续茶，务必尽兴。”

抽噎声渐消，孟衍抬手胡乱抹了抹脸，扫了眼桌旁泰然自若的身影，目光甩向地面，“就这么劝人啊。”

桃李笑笑，索性翘起二郎腿，“本姑娘最烦说话说一半，你要指望我问一句你答一句，那就趁早别想也别说了，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功夫。”

言毕起身，从果盘内捞出一颗顶红的苹果，身上随意蹭了蹭，“咵嗒”一声咬了下去。

“况且，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谁还没个脆弱奔溃的时候，想哭还不能哭一下嘛，哭完接着干，咱还是好汉！”

桃李抻直脖颈咽下一大口果肉，满足的摇头晃脑起来，怡然自乐间扫到孟衍殷红的双眼，不禁潇洒一挑眉，扬了扬下颚，热情相邀，“来颗果子吗？怪甜的。”

孟衍扭头不语，半晌终开口，“来一个吧。”

桃李笑靥一现，拎起颗大苹果抛向孟衍，“想好了就说，最好一口气前因后果说干净，敞快点儿。”

孟衍咬了口苹果，思索片刻，“沾上息夫人这事儿，算是惹上麻烦了，她这单噬梦生意若处理不好，你的事情就得败露。”

“我有什么事儿怕败露。”桃李不以为意。

“勿梦城建城以来，城外生灵闯入只发生过两次，第一次相关的人都被抹了个干净，你是第二次。”

“啊！什么意思，我都在梦里，还能消失去哪儿？”

“消失到再也消失不了的地方，所以我才说完了。”孟衍一拍屁股站了起来，“你说找个地方猫起来降低存在感，再慢慢想逃出去的法子多好，干嘛偏招惹那些人，现在好了，存在感刷足了，彻底跑不了了。”

桃李一听也来了脾气，双手叉腰冲着孟衍，“你埋怨我干嘛，好像我乐意摊上这些事儿一样。”

小小的身躯脾气爆，越说越气撸袖子，准备将多日郁闷宣泄个痛快。

“嘶。不对啊。”发热的头脑陡然一清，“我摊上大事儿了，你反应这么激烈干嘛。”

一步之遥。一高一低，一健壮一纤弱，一俯首一扬眸，一后退一紧逼。

语塞半晌，孟衍大步错身，拉开二人距离，“我……我反应激烈吗？你……你夫说。”

桃李冷哼一声，“你先把你舌头捋直吧。”

“这事儿之前是没关系，但现下人家指名道姓让你写噬梦剧本，那就是扯不清的关系。”

看桃李一脸茫然，孟衍摆摆手，“一句两句说不清，沧墟阁听阿盛详说吧。”

“沧墟阁密闭模式，即将为您开启。”

“好啦，那咱们噬梦小课堂，正式开课！”阿盛伸手将拥在肘心的墨绿粗麻衣袖又向上挽了挽，站在形似白色云锦的幻光天幕仪前笑意盈盈。

“他怎么这么高兴啊。”桃李小小一团坐在云锦前的矮凳上，对孟衍嘀咕。

孟衍抱臂倚墙不搭话，侧首轻掸衣角泥污。

“嘁，又起范儿了，也不知道谁刚在玳夕苑一把鼻涕一把泪……”语至半处，硬生生被闪现的大手捂住了嘴。

“阿盛，关子卖够了就开始。”孟衍随手抽出一小凳，坐在了桃李身侧。

“得嘞，我先讲一下咱们超级无敌至尊噬梦天团的人员配置，首先是前期。”

云锦画面一变，一画风抽象，左手握卷右手执笔，形似桃李的潦草姑娘浮现。

“梦境编剧也就是桃李，需要和客户进行细致交流，准确了解客户对梦境的整体构想及核心情节要求后，即要着手撰写梦纲与剧本，经客户认可，后续的梦境走向都将根据剧本行进。”

“我有问题。”桃李举手。

“憋着等会儿。”阿盛无情回拒，粗胳膊又一抡，云锦画面再变，出现一身着甲胄，手持长剑的形似孟衍的潇洒男子。

阿盛冲孟衍谄媚一笑，“剧本敲定后，接下来就需要编剧和噬梦师，也就是头儿，沟通具体剧情，二者达成共识后，接下来就需向至关重要的角色，也就是梦境监控师兼安全员兼后勤总负责的我，汇报注意事项并交付噬梦经费，正式开启噬梦之旅。”

“我有问题。”桃李再举手。

“你问你问。”阿盛端起手边茶碗，一通畅饮。

“既然要噬梦，场地在哪里？”

“嗯，问得好。”阿盛点点头，将嘴里一小片茶叶啐回茶碗道，“看到咱们实验室的三个头盔了吧，这可不是一般头盔。每个头盔上都接有一根分线，三根分线通至主机。

客户、噬梦师还有编剧都戴上头盔后，只要启动主机，三者分身就会齐聚编剧梦境中。”

“哎，凭什么都聚在编剧梦里。”桃李不满。

“谁的梦境，谁有不死之身。”

“好的，我没有问题了。”桃李坐姿端正，大眼闪烁，“哎等等。”小手再次举起。

“又怎么啦？”阿盛无奈。

“那这意思，就是客户和噬梦师有生命危险了呗。”桃李拉长尾音，斜眼看向身侧故作淡然的少年。

“嘶。”阿盛摸了摸脑袋，“准确说，只有噬梦师有生命危险。”

孟衍面颊抽了抽，喉结上下一动。

“哦？”桃李小眉毛一挑，嘴巴呈圆状惊讶扬声，“那梦里千变万化的，得多凶险呀，啧啧啧。”语罢不住摇头。

“凭什么，那不明摆着送死嘛！”孟衍不禁脱口。

“哪儿那么多凭什么，你不是至尊级噬梦师嘛，这于你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言至于此，桃李轻抚下颚，眜眼不住打量起面前性格画风迥异的少年。

“我早觉得你不对劲，表面装得挺像样儿，背地里一听到危险就又流鼻涕又流泪的，也太反常了吧，莫不是……”

“莫……莫不是什么。”孟衍眼神闪躲。

“莫不是脑袋出了问题，或者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孟衍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嘿呀！既是一个团队，那就都是自家人，别任务还没启动就先窝里斗呀。”阿盛忙打圆场，“消消气，都先消消气。”边说边将孟桃二人重新安置落座。

“这机制听着确实不合理，但没办法，眼下技术有限，只能保证两个有不死之身。而且客户等级越高，噬梦要求也就越多，当然危险系数也直线上升。所以噬梦师才如此稀缺，替代性小，流动性大嘛。

至尊级噬梦师那更是蝎子精出恭——独一份（毒一粪）！没两把刷子的，谁能端这碗饭。”言毕冲孟衍竖起大拇指，抛了个飞眼。

孟衍打了个激灵，不忍直视移开双眼，“那噬梦师一进梦里就只能是刀俎鱼肉，就没什么护身法子？”

“你到底噬没噬过梦啊，这听着和纯外行没两样吧。”桃李神色质疑。

“这不怪我们头儿，每个噬梦团都是三人固定配置，无特殊情况不换人。这不，我们小队编剧出了些事，所以我们二人也很久没开张了，回顾清楚些也是应该的。”

“还不是怕你这菜鸟不懂规矩乱闯祸，这才替你多问些。”孟衍一声冷哼。

“哼，那我谢谢你。”桃李翻了一眼身侧的嘴硬怪。

“刚说的护身法子，倒是有一个。”阿盛摸了摸下巴。

“什么？”孟衍眸光一闪。

“跟紧梦境编剧啊，毕竟人家有不死之身嘛。”

桃李伸出小脚晃了晃，秀发一甩，顿时起范儿。

“跟紧她？别危险没要我命，她先把我灭口了。”孟衍错愕，“我还不如跟客户呢。”

“那恐怕不成。”阿盛为难，“梦境里除了噬梦师和编剧有清醒意识，其余角色都只有处理梦中情节的思维。简单说，就是人家客户不认识你。”

“别理他，他乐意跟，我还嫌带个累赘呢。”桃李语气傲娇，“对了阿盛，我听闻你们这座城是靠噬梦激发一种叫夕木的能源来维持城池运转，那你们不开张，谁去噬梦产能源呢？”

“虽说至尊噬梦团就我们独一份，但往下不还有青铜、白银、黄金、星耀四个等级嘛，每个等级也都配有相应团队呢。”

阿盛摆摆手，笑了笑，“当然，能力落我们大截，收集的能量也没多少，但特殊时期也能凑合。”

桃李点点头，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两位要是没什么问题了，那咱们就详谈一下息归这次的至尊级项目吧。”阿盛转身从书案处抱出数十卷长卷。

“行，那你们详谈，我就先不打扰啦。”桃李笑容优雅，脚步飞快，转眼遛至门边。

嫩白的手指刚攀上门锁，一巨大身影便由身后笼罩而来，骨节分明的手掌轻附门面。

孟衍左肘支着门，礼貌浅笑挂于嘴角，“看姑娘说的话多见外，机密听了这么多，还幻想能置身事外？”

桃李小小一只蹭向墙角，“又不是我非要听的，况且是你说的，少招惹你们这些怪人。”桃李委屈嘀咕，“那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这次怕是真的躲不起了。”阿盛坐在书案后的圈椅里，低头翻动长卷，“虽尚不知缘由，但你的的确确看到了息夫人一直在寻找的遗失记忆。因此，就算我们二人有心放你走，凭息夫人的妖脉圈，你也再无落脚之地。”

“你说的遗失记忆，可是我意识不清时看到的那些画面？”

阿盛缓缓点头，“照理没人能有这般能力，可事实却是如此。况且你又并非勿梦城生灵，只怕留在此处越久，异端横祸越难料。”

孟衍听罢眉头一锁，面色冷了下来，“眼下时间紧迫，最好的法子便是早早完结息归一案，然后就尽快着手解决你的事。”

桃李默然半晌，深呼了口气，“好吧，需要我怎么做？”

阿盛从书案上抽出一白卷，摊在屋正中的百灵台上，“把你昨晚自息归回忆中看到的一切，全部写下来。”

收拾收拾。明日午时三刻，该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