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板放在专门做的小匣子里,顶上削一个口,仿照存钱罐的样式。
不过开口大一些,好往里扔,也好往外倒。
许念归帮着做一天活,沈慕林自然不会亏待他,三人点了羊肉泡馍,痛痛快快吃完。
又去肉铺拿订好的棒骨和下水,回家晚上还要腌制浸泡去腥味。
路过书行,沈慕林突然想起那日看的话本,特意叫许念归停下车,在外等一等,顾湘竹跟着他进去。
房映之坐在前堂蔫头耷脑扒拉算盘,刚过完年,许多来买纸墨的,忙了一上午,连他也不得空闲。
心里惦记着刚拿到的《孽行记》的手稿,恨不得马上抄了发下去,好早日上架。
有人在他跟前敲了敲桌子,抬头一看,是顶好看的小哥儿。
房映之从脚边搬出一套打包好的笔墨纸砚,拍到桌上:“一口价,二两四钱,够你家里人读半年书了。”
沈慕林摆摆手:“我不要这些。”
“那你……”房映之抬开耷拉的眼,忽见他身后的顾湘竹。
他见鬼似的站了起来,下意识吞口唾沫:“小哥儿要什么?单买也成,我瞧你有缘,给你便宜点。”
顾湘竹站在沈慕林身后,微微蹙眉,林哥儿今日要来书行做什么?
听房映之做作的动静,忍不住暗暗叹气,可别叫林哥儿瞧出来才是。
“三木先生的佳作,可有新的了?”
“……”
房映之偷瞄顾湘竹一眼,这是没告诉夫郎,还是存了试探他是否守信的心思啊。
前两日通过纪子书定下了今日收稿。
房映之早早就去纪子书家等着。
眼巴巴把人等来,赶紧和纪子书看了起来,两人越看越觉回味无穷,房映之过去卖了无数话本,就知这话本要爆,当下就要买断。
顾湘竹沉默无言,并未答话。
房映之又添了些银子,仍未得到回应。
他存了试探心思,莫不是没打算卖吧。
顾湘竹悠悠开口:“我每月交稿一次,数量由你订,你这儿每卖出一本我都要得四分利。”
“四分?!”房映之心里计算着金额,这样一来,他赚头便少了很多,“我这儿还要雇人抄书,要买纸买墨,若是拓印倒是少些人工,可拓印也要不少钱呢。”
顾湘竹道:“你书坊已是县里最大规模,又背靠京中青墨雅阁,难道没有拓印版吗?”
房映之眼神震动:“你如何……”
却见那书生微微含笑,哪还不懂,这是诈他呢。
顾湘竹平和道:“过去在县学念书,有位同窗入京拜访亲友,提过一些新鲜事儿。”
说是那青墨雅阁,开了数十载,一跃成了京中文人骚客的首选。
无论是写诗题字,引论书策,皆可找到知己,也有话本闲谈无数,分门别类,隔着半堵墙,两方互不干扰。
某日不知为何来了个虎头鬼脸的大个子,张口闭口就说是那老板的侄子,来继承父亲家业。
老板倒是十分痛快,二话不说把好好的产业给了那小子,自此没了踪影。
而那侄子继承产业后,直接大刀阔斧改革,推倒墙,烧了话本。
从此青墨雅阁只余书生高谈阔论,隐隐成了寻访名士的不二之所,据说连龙椅上那位都来此处寻人。
人人都说那书行新旧老板间多有不和,叔侄之间满是龌龊,才逼得那叔叔背井离乡,自此下落不明。
顾湘竹细细算来,房映之三年间便将书行生意做得好红火,恰与那老板失踪时间相符。
至于是否背靠京中书行,有无都不碍事。
顾湘竹收回话头,颇为体谅道:“如此一来,你出纸张墨条便可,雇人也比请人抄书要省,另抄书字迹百变,难不成你在京中也如此做生意?”
“我可与你再让一成利,且与你签下合约,往后我写的话本全归你单独发售。”
“三篇,”房映之比了数字,“两年内,我要你至少写三篇故事,水平不可低于《孽行记》,否则我随时与你解约,你要返我一半利,此后《孽行记》都与你无关,若你答应,我可与你四成利,三篇均是如此。”
顾湘竹思索片刻:“现在给钱吗?”
房映之:“……”
一旁不敢多言的纪子书:“……”
他真想走的,可挪下凳子,房映之瞪他就算了,顾湘竹听力极好,也要转头。
尽管知道那黑沉沉一双眸子瞧不见东西,纪子书也心颤。
“定金我都不找你要回来了,”房映之幽怨道,“你好歹算是技术入股—。”
顾湘竹但笑不语,黑沉沉的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盯着房映之。
房映之深吸口气,摆手道:“得,给你五两,我也不算进你后头分利之中,全当今日请你吃饭玩乐,咱们交朋友了。”
“行,”顾湘竹丢出荷包,“麻烦装一下,要至少一半是铜钱。”
房映之:“……”
房映之:“先签合约成吗?”
顾湘竹点头,纪子书翻出笔墨,他看明白了,又拿他当见证人呢。
一式三份,各执一份。
“如何卖你不用管,你只管写,”房映之收好合约,“往后每月八回,拓印很费功夫,若要接上风头,你得给我足量的东西。”
顾湘竹点头算是应下了。
不如多花些时间琢磨。
“房老板,顾秀才,二位瞧瞧我。”
纪子书挥挥手,又拽住顾湘竹。
“我是个郎中,您二位在我家谈生意全仰仗这位是个生病看不见的,他眼睛才见了点希望。”
“房老板,我治病救人不容易,你要把他累死了,你自己和他夫郎交代去,一回至少二千字,八回便是一万六千多字,小竹子你也敢答应,是要把手写断,不若我和林哥儿讲讲?”
“前两日去你家,他还拉着我问东问西,是把你当瓷娃娃的,你要早晚折腾碎了,我干脆现在就带着玉兰走,省的你夫郎要我赔他相公。”
房映之满脑子宏图大业,还真忘了顾湘竹是个身子骨不好的。
实在是对上那双无神的眼睛也发怵,他咬咬牙道:“五回,不能再少了。”
顾湘竹自是同意,又重新写了合约签字。
他写字小心,腰背挺拔,如松如柏,瞧着手腕并未用劲儿,实则已是仔细控制,挪动定是横平竖直,绝不偏颇。
这才写出与未盲时一般漂亮的字迹。
房映之暗道可惜,否则光是这手字迹,也是个好的宣传点。
……
房映之眼神飘忽,沈慕林再神经大条也发觉了他的视线,伸手握住顾湘竹,笑容也假了三分。
难不成又是个瞧不上眼盲的?
顾湘竹淡然笑之:“房老板,别来无恙,近日可还好?”
房映之嘴角抽抽:“好好,很好,太好了。”
离上次见面不足三个时辰,真是别来无恙。
顾湘竹低下声解释:“这便是收我默书的老板,给的价钱很是公道。”
沈慕林这才放下心,真诚道:“太谢谢您了,房老板,改日家里开了店,一定要来捧场,届时定要好好感谢你一番。“
“不谢,不谢,”房映之皮笑肉不笑,刻意问道,“你是三木先生的书粉?”
沈慕林道:“哪里,哪里,我就是闲暇时和竹子读着玩的,其他话本也成。”
三木先生是顾湘竹好友,小竹子那般会心疼人。
他若多表现一分,怕是答应友人不透露的竹子会因此难受。
顾湘竹眼神暗淡,握着沈慕林的手也紧了三分。
房映之活了小半辈子,顿时明了。
他凑向沈慕林,左看右瞧没多少人,压低声音道:“实话说啊,小哥儿,三木先生是个极厉害的人,是读过书的……哎呦,瞧我这就多说了,不过我瞧你合眼缘,你若是想,我带你……”
顾湘竹眉头紧锁,心坠在一处,不上不下。
沈慕林觉察出顾湘竹紧张情绪,对那老板升起的好感与感激散了大半。
明明那作者不愿透露真名,这老板偏要说,想来不是个嘴严的。
于是拉着顾湘竹退了一步。
“家中还有事,不便打扰,就拿本最新的话本,另加一本最新的策论。”
沈慕林付了钱,一进一出功夫,便花去大多的银子,不过他不觉得浪费。
顾湘竹眼睛有治愈希望,便能读书科举,如此便不可再耽误。
即使不能入学念书,偶有新版书册,买来由他念给顾湘竹听,想来多少会有用吧。
又去买了几份糕点糖饼,打了两壶清酒,这才回了家。
李溪在家也没闲着,他白日除吃饭也没什么事儿,腊肉是早早制作好的,如今也腌制上新的了,索性担了洗菜择菜的活。
他干活利索,又有隔壁马婶子帮忙,等沈慕林一行人回家,素菜几乎处理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穿串了。
许念归送沈慕林顾湘竹二人到家门口,帮着卸下东西,沈慕林将两份糕点糖饼一壶酒留到车上,这才进家门。
李溪正巧做好了饭,赶紧摆上桌,两人已是饿了许久,路上颠簸,若是吃糕点,便要掉许多渣,不如拿回家拆开一同品尝。
沈慕林吞了三两口汤,嚼了半块窝窝头,胃里舒坦了,才慢慢吃起来。
饭过后,沈慕林关上屋门,腾出桌子,将那钱箱子摆上去,掀开顶上的盖子,哗啦啦倒了一桌。
李溪看得眼都直了,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一天挣的?”
“没抛去投进去的呢。”
沈慕林拎出小杆秤,这是专用来称碎银块重量的。
三人各坐一边,李溪打小在肉铺子长大,算起帐来也是得心应手。
没一会儿功夫便算成了。
抛去收菜买肉,弄蘸料的菜,一天下来能有九百来文。
已是极好的收入,不过到底是头一天。
且还没算做汤底用的棒骨及各类调料和七七八八的费用。
沈慕林估算着明日要准备的,并不能照多准备。
今日占着头一天的名头,又赶上大集人多,明日不见得如此,和今日持平就不错了。
沈慕林给念归放了三十文,算是开门红,沾沾喜。
往后便按这个钱算工钱,一个月下来,再做些添头,凑个整数。
处理好食材躺到床上快要子时,沈慕林衣服都没脱,堪堪解了腰带,便昏睡过去。
梦中见比两个人还大的银锭追着他要抱,吓得想跑,又一想那可是好多钱,转头就去抱。
那银锭呼的一下变成金子,亮灿灿一手晃的他睁不开眼,他伸手去挡。
便搭上正要越过他下床的顾湘竹。
顾湘竹轻手轻脚,腰上挨了一巴掌,又被蹭了几下,他怕吵醒沈慕林,硬是僵着身子等了会儿,见没了动静,这才慢慢爬下床。
装钱的匣子放在他书桌上,走了不知多少次的路线,即使看不见也能毫不费力走。
顾湘竹摸出特意让房映之换的铜板,不敢多放,只扔了百十来文。
真是不保险,明日还是趁吃饭人多忙乱往里多扔点吧。
腊月二十五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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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