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林又去了药铺,他问了那老伯,他们那里只有极少数的人家才种花椒,要么是郎中,要么是采药郎,一个要自己用,一个全仰仗着药铺过活,哪里会匀出来给他。
沈慕林去药铺买了一两,又花了十八文。
打开一瞧却和那天捡到的有所不同,此物相较而言更为小粒,味道也浅,一问都是农户种的,这东西娇贵,自家根本养不好。
那颗粒大的都是山里长的,但没法子,靠采摘只能得少许,虽然长势不好,但也能用,便一直这样了。
沈慕林却觉得欣喜,花椒熬制汤底尚可,若是做成酱料便偏苦些,而这些闻起来浅淡,兴许能捡起来做成麻油。
熬汤底去腥气可以少一味料,但麻油却是必要的,不过家中那些存货也够熬制一次了,后头再想办法吧。
又观察一通,有卖豆腐豆浆的,腐乳豆皮之类的却是没见过,于是稍稍放下心。
渐渐晌午,两人一同去了郎中家。
说来神奇,这坐诊的郎中在自家瞧病人,家也开在闹市区,门也紧闭,非要等到特定时间敲出暗号才能进。
沈慕林看着顾湘竹敲了三下停顿五秒又敲两下,如此重复三遍才听见声音。
“来了来了。”
打开门的是位穿红裳的女子,发髻上簪着一朵红梅,脸上也上了颜色,嘴唇红艳艳的:“呦,小瞎子又来啦,去吧,我家相公可等你好久了——哎呦,这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她扭着腰走向沈慕林,手快极了,没等人反应,就伸手掐了一把,笑道:“脸嫩的呦,小哥儿,你跟着他来,莫不是他家夫郎,啧啧,好大的福气,小哥儿,不然你踹了他来我家可好?”
“嫂子莫开玩笑。”顾湘竹将沈慕林扯到身后。
那女子白了一眼,张开手道:“拿来!”
顾湘竹把刚买的杏仁粟粉糕递上去,女子又笑起来:“去吧,左边第二间,小公子真是守时。”
顾湘竹道:“多谢嫂子。”
“小哥儿,这边来,他们爷们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弄去,”女子见顾湘竹走开,先一步抓住要跟着走去的沈慕林,“对了,我姓沈,名曰玉兰,你呢?”
“沈慕林。”
“可赶巧了,快来快来,和姐姐讲一讲,你和竹子如何认识的?”
沈慕林放心不下:“竹子他……”
“害,有啥的,都治半年了,他早习惯了,你去了也顶不上事儿,不如歇一歇,过会儿我相公会叫你的。”
沈慕林被按着坐下去:“嫂子,他这眼睛……”
“叫姐姐,”沈玉兰道,“谁知道呢,他们治病不让我去瞧,我也懒得看,一屋子药味,闻着就难受,说来我最近才听说你家相公和黎家那小公子闹了不愉快?”
“黎家?”沈慕林皱眉道。
“你不知啊,”沈玉兰压低声音,“说是当初遇到劫匪,黎非昌撒腿跑了,把你相公一个人丢在原处,幸亏你相公命大。”
“估摸着是心虚,前些日子还让他家那肥头大耳的仆人来我家打听顾秀才的病,不然我哪儿知道你家和他家的恩怨。”
“黎非昌,”沈慕林念着这个名字,“黎家?可是那个兴隆饭馆的黎家?”
“倒也不是,兴隆饭馆就在县里傲气,也是仗着本家的能耐,那黎非昌就是本家的独生子。”
沈玉兰磕着瓜子道:“现今商人家庭也可科举,他家巴不得有个人能考上改头换面,那黎非昌人不怎么样,却是读书的一把好手,说是过了乡试,成了举人老爷,又得知府赏识,还真捞到个官做。”
沈慕林愤懑不平,黎非昌仗着未有证人,竟这般说辞,这种人还能入朝为官,上头的人真真儿是瞎了眼。
“玉兰姐,竹子眼睛可还有的治吗?”
沈玉兰把手里瓜子一扔,抓起他走到侧墙处,那里有一扇窗户,推开竟然就是瞧病的地方。
顾湘竹躺在床上,衣衫全然解开,远远看去,只隐隐可见一片细白的嫩肉,其上根根银针,扎的如刺猬一般,头上也有一些。
远远看去,了无生气。
一青竹白袍男子正坐在厅中煎药,听见动静,那男子头也不抬,悠悠长叹道:“玉兰,我可说过你不能再窥探病人**?”
沈玉兰刚要转身,闻言嘴巴厉害起来:“谁晓得你独个儿守着人家做甚?”
“我何曾……你明知这是湘竹,如何又污蔑我?”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沈玉兰见好就收,拉住沈慕林道,“这是你那弟弟的夫郎,他记挂相公,我可没想偷看。”
汤药小火熬着,纪子书闻言站起作辑:“不知弟妹来,有所怠慢。”
沈玉兰偏不等他说完:“你说我怠慢他?好你个纪子书!”
“没有,没有,”沈慕林赶紧道,“嫂嫂待我很好,纪兄不必忧虑。”
沈玉兰笑着戳他:“叫姐姐。”
纪子书又是叹气,见药熬好,干脆走进隔壁屋子,只留下那扇小窗,随时观察顾湘竹的情况。
见沈慕林眼中焦急,不时望向药堂中昏睡的顾湘竹,便知晓他不清楚顾湘竹情况。
但他自知顾家父子不是诓骗人的性子,琢磨半晌,纪子书先问道:“此次银钱可准备好?”
沈慕林单纯以为来拿药,不知还有针灸一说,还好小爹将钱袋子都给了自己。
差不多有三两,也不知够不够用,更觉方才自己花钱大手大脚了。
“这些够吗?”他把钱尽数交上,“若不够我想法子去。”
纪子书看都不看一眼,接过后便放在桌上,又打量起眼前的哥儿。
他自小学医,最知道人之结构,这林哥儿骨相比例皆是上等,眉眼间多的是明媚热情,此刻切实担心,添了愁思,便稍弱几分。
“湘竹眼睛耽搁太久,且他身体当中残存毒物,我医术不精,不知待何时才能彻底清除,也不知解了毒性是否能让他眼睛恢复如初,时间太久,我判断不出那是何种毒,若是知晓一二,也能更精准。”
沈慕林惊道:“您是说他中了毒!”
纪子书看向他:“你不知?也是,你们应当成亲不久。”
他饮下茶水,将缘由娓娓道来。
“半年前我与娘子赶路路过此处,赶上暴雨,李阿叔仁善,收留我与娘子数日,那时知晓湘竹眼睛有疾,多年医治无方。”
“后又细问,才知那时发了高烧,昏迷数日,只当是淋雨加上赶路疲惫所致,醒来才知再也不能识物,便有些耽误,我瞧了过去所留药方,才知多亏当年那郎中下手生狠,药性凶猛,剂量颇大,歪打正着解了大多毒性。”
“虽救治及时,留了一条命,但仍有残留,那些许残余虽不至于让他殒命,但到底会亏了寿命,便是解了毒,也要好生将养,我只能尽力而为。”
沈慕林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原以为让当初清朗少年再不能见识天地苍苍已是恶毒,如今才知竟如此狠辣,原就是奔着要人性命去的。
“可能治否?银钱不必担心,我有法子赚钱,便是往后日夜累积不眠不休也要治。”
纪子书叹道:“如今只是控制,我与娘子原先想去京城投奔亲戚,不曾想被贼寇劫了银子文书,多亏还有这手医术,也能在此生活,但也是医术不精,若能去京城,我家叔叔兴许有办法。”
“能写信吗?”
沈慕林问完便知道不行,若是能行只怕早就写信去了,如此只怕是纪子书也不知道他家叔叔具体位置。
“你且放心,每月来此,我用银针汤药可以缓慢清除毒性,只是需要日积月累,且其中银钱药材一样不可缺少,此法最是磨人,其药物也并不算完全对症,只是家中祖传药方,稍解一二。”
沈慕林了然,深深鞠躬,郑重道:“湘竹便拜托纪兄,麻烦纪兄将所需要银钱药材告知于我,我想办法,定不让此事落下。”
“无妨,”纪子书扶他起身,写了单子给他,“其余物件儿我这都有,唯独一样药,蕺菜,此物多在西南地带生长,我随身携带不多,周遭药铺所存也不。。”
“有画像吗?”沈慕林问道。
纪子书抽出一张纸,沈玉兰笑着走来攀上他肩膀:“还得靠我吧——来,林哥儿,姐姐给你画。”
她手下动作迅速,短短片刻就画出了模样:“收好了。”
“对了,来时我先去了一趟家中小院,那里面有位书生说他大伯在京城跟着郎中学医,兴许能来看看湘竹,如今天色渐晚,我去请他。”
沈玉兰两手一拍,叫道:“那感情好啊,你快去,多个人便多一些希望。”
沈慕林一头扎进夕阳里,急匆匆跑去小院,却听到那家大伯今日不再回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杨家前些日子订了亲,赶上在京城的长辈回来,一商量干脆就把婚事提前办了。
“可说了何时回来?”沈慕林焦急道。
杨峰先摇头道:“不知,这次在老家耽搁了时间,兴许也就不回来了。”
他顿了顿,心里觉得惭愧,也知晓个中道理,若是这次瞧不上,以后怕也没了机会,见顾家哥儿脸上焦急,又是一阵纠结。
沈慕林道:“杨兄可否告知家中具体方位?”
杨峰先叹气道:“此番并非我不愿告知与你,只是家中没了爹娘,余下的亲戚不喜读书人,嫌花销大,我与娘子得了大伯照顾,这才来县上生活。”
“你若前去,除遇见我家大伯,万不可提我的名字,否则怕是连门都进不去,最好也别提顾先生的功名,我与你修书一份,你交与我家大伯,肯与不肯我便不知了。”
此番算是柳暗花明,沈慕林才算有了笑容,这才觉得脚下疼痛,低头一看却不知何时绊了木戳子,也不知如何修的如此锋利,在他脚腕处划了一道血痕。
他也不在意,拿了书信,又跑出药房打听蕺菜,沈慕林瞧着像是鱼腥草,几番确认才放下心。
那边顾湘竹已经醒来,得知沈慕林跑去请杨家大伯,他心里记挂,天冷无比,跑一遭下来出了汗,招风吹下来,可别再生了病。
纪子书抬手拍拍晃神儿的人:“我前些日子和你说的,你考虑的怎样了?”
他说的是写话本的事儿,里上有个书行,纪子书除了琢磨医术,就爱看些痴缠爱虐的话本。
那书行老板也是如此,和他一见如故,两人吃酒之间,纪子书得知书行原先写话本子最好的那位先生家有人在府城得了脸,举家搬迁,眼下没人能顶上。
回家少不得和娘子抱怨,他家玉兰是个鬼主意多的,当下就说:“好办,你那默书的弟弟不就是现成的人才吗?”
纪子书惊讶片刻,喃喃道:“不可,顾弟是读书人,学圣人言的。”
“那不是学不了了吗,”沈玉兰道,“你怕耽误他名声,换个名字报过去不得了。”
这一说,纪子书心里扎了根,几番忍耐还是和顾湘竹说了。
纪子书回想起当日种种,越发觉得自己逾矩,正要说两句掺和过去,见顾湘竹从摸出几本册子,期间还夹杂着些许手稿。
“我不曾写过,”顾湘竹道,“若能用,日后还要麻烦纪兄代为转交,且……不可告诉林哥儿。”
纪子书拿起稿子翻看起来,三五句便沉浸其中,没一会儿功夫便翻完了,当即便道:“可还有,那书生当真结亲去了?”
顾湘竹摇头:“不知,未曾想好。”
纪子书略略失望,掩下心间追问的急切,宝贝似的收好文稿。
“你千万别动,我这就去叫那老板过来,放心,房兄是畅快人,他定然不会说出你的名号,你且见见,若你觉得此人不可信,我便不会交出你的手稿。”
顾湘竹点头应允,县里最大的书行就是房映之家的,过往默书就送往他家,凭借一手字迹,那房老板就能认出他来。
不过一柱香时间,房老板便冲了进来。
这人三十出头,蓄着胡子,没事儿便喜欢摸一把,瞧上去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架势。
“你说的那神人就在此间?”
纪子书大致讲了所看内容,就是不肯把文稿交给他,房映之忍得抓耳挠腮,他老光棍一个,就爱看点杂书,哪里受得了?
推门一看,竟然是当年的案首。
心下了然,直接要了笔墨写下保证。
若是手稿可用,日后不经顾湘竹同意,私自泄露顾湘竹的名字,便将一半家财全给了他,邀请纪子书沈玉兰做保,日后上衙门也是做数的。
顾湘竹本就打定主意做这门生意的,他如今别无所长,眼睛是个未知数,若真无法科考,要那名声做甚。
房映之拿到手稿,看了不下五遍,当即拍板道:“顾秀才,您这边叫什么名字?”
顾湘竹早前就想好了,直接道:“便叫三木吧。”
“放心,你这初版手稿,只我与纪兄纪夫人所见,日后上货皆是抄本,后续皆是如此,我亲自抄来送去扩抄。”
房映之做了不知多少次类似生意,写话本到底是不入流的,尤其是有功名在身的。
如今多少人还觉得话本都是淫|词浪语,他知晓顾湘竹忧虑所在,自然最大程度提供便利。
纪子书却是知道,房映之养了些专门抄话本的,好些都是卖了命的,还是头一次亲自负责抄稿,足见其中重视。
这般谈话快,直接交了定金。
待沈慕林回来,顾湘竹已经坐在桌前喝茶,坐姿依旧端正,只是脸色苍白,不细看也瞧不出他的手在颤抖。
沈慕林原想留他在纪家等候,又想便是寻到杨家大伯,那人即便好心允了回城,一来二去又是耽搁,不如一同前去,这便拿了汤药告辞。
临走前问了纪子书原想投奔人家姓名,却是只知在京城开铺子,其他一概不知。
赶着最后一趟人流出了城门,一眼便瞧见等在路边的许家父子与小爹。
“林哥儿,杨家那位郎中说如何?”李溪紧赶着凑上来,“竹子眼睛……”
沈慕林安抚住他:“杨家大伯今日不回了,我问了住址,想赶过去一问,小爹知道云崖村在何处?”
“云崖村,那就在咱们村子后头,可去要费些功夫,要过一处陡峭山崖,故而得名,若是攀登,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因此进村走路要格外小心,牛车也不好走。”
沈慕林道:“那我们先回去,杨家亲事定在后日,我明日带上干粮去寻杨老伯。”
“可……”李溪还要说什么。
许念归道:“明日我与嫂嫂一起去。”
许三木性格粗野,却也知道村中闲言,要他说本就不至于两个人凑一处讲两句话就要被拉扯一番,可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扯了把自家没心眼的小子。
“明日我陪你俩一起去,这牛车我赶了十几年,别说云崖村,更险峻的我都去过。”
沈慕林连声应好,将这份情谊记进心底。
回家天已完全黑透,三人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回了卧房。
顾湘竹斜靠在床上,身后拿软被抻着身子,一手拄着头昏昏欲睡,每次做完一个疗程,他便要困乏几日,如今也是强打精神。
沈慕林守着灶火烫了脚,又拿柳枝刷牙,就往屋里走这几步路,身子都要冻透了,搓着手关上门,见顾湘竹半阖着眼,小心翼翼爬上床。
“林哥儿。”顾湘竹唤道。
沈慕林坐过去:“把你吵醒了?”
“没睡,”顾湘竹靠在他肩头,“我今日去了趟书行。”
他动作与声音比往日都要虚弱半分,听着少了份端庄,多了丝柔软,便让沈慕林也不愿高声说话,扯了被子将两人裹好,枕上枕头,脑袋便贴在了一处。
“嗯,你自己去的?”
顾湘竹略挪开些距离,拉开他的手将荷包放入掌心:“见你许久未归,怕天黑关门,这才没等你。”
“这什么?”沈慕林觉得有些沉,打开一瞧,竟然是几锭银子,“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一惊,转头就要下床:“你不是把那些书卖了吧?”
顾湘竹赶紧拉住他,轻声道:“未曾,只是默了几本书。”
“你……”
沈慕林皱起眉头细细数过,大约七八两,他摸着白花花银子的纹路,想起前些日子瞧见顾湘竹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偶尔凑过去看两眼,只以为是在练习回顾,怕忘了过往所学。
那时便知顾湘竹虽不能识物,但写字漂亮工整,是下了大把功夫捡回来的。
沈慕林虽是皮猴子性子,却偏爱乖巧刻苦的好学生,于是又添几分心疼,更加憎恶那姓黎的败类。
此刻知晓当初所书所写竟都是为了赚钱,心内滋味万千。
他抚摸过顾湘竹满手的细碎伤痕,那是过去捡起各种曾经学会的技能所留下的疤,烫伤,割伤,刺伤,纵上天偏爱,从头到脚无不精心雕刻,也磋磨成如今这般模样。
沈慕林吻了吻伤疤:“你写了多久?”
“不久,”顾湘竹手指微微颤抖,“共得了十二两,拿了一些给小爹,也赠了一些笔墨,你拿去用,林哥儿,日后我可多默一些,你放心去做,不必担心家中开销。”
写话本,虽说收入可观,但考功名之人多数不以为荣。
一来构思起承转合,终究与写文章不同,并非人人皆可得上乘,只怕废了时间两头空。
二来奔着前程所去之人,万不敢留下些许污点,待考了功名,大人考究名声风骨,他人皆是风雅之作,独自个儿俗不可耐,难保无甚影响。
他暗暗发笑,若是让恩师知晓,怕是要骂他罔顾圣人之言,如此不务正业,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湘竹也不敢叫林哥儿和小爹知晓,怕他们牵挂担忧。
他琢磨许多,脑袋却越来越昏沉,本就是强撑着精神,这会儿再也撑不住。
沈慕林觉得肩头一沉,顾湘竹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声也渐渐平稳。
将顾湘竹的发髻轻轻散开,扶着肩膀慢慢将其放下,掖好被角。
家里是泥炕,面积不小,冬天天冷就弄了柴火慢慢烧热,弄得暖呼呼,睡得也舒服。
只是柴火这类东西需要砍伐挑拣,也不能用的太狠,两人便占了有灶的那侧,挤一挤晚上也不冷。
沈慕林轻轻拨弄着顾湘竹的头发。
“你啊你……”
他长叹一声,将银子放进荷包,提拉上鞋,披上褂子,去了对面小爹的房间。
李溪还没睡,正就着烧了半截的蜡烛缝衣服,听见敲门才松下手。
“敲什么门啊,快进来,外堂多冷啊。”
沈慕林一同坐到床沿子上,刚坐下就把那银袋子放到了桌上:“小爹,这是竹子赚的银钱,我有意让您存着,只是明日要去郑老伯家,不知需要多少银钱,若有剩余,一概放于您这儿。”
李溪一听慌了神儿,使劲摇头道:“不不不,这我不能要,实话说林哥儿,竹子已经给了我许多,我不要你俩多的,我手头有他爹留的钱,你俩过日子要钱呢!”
沈慕林却不依。
“竹子治眼睛是需要银子的,我有心折腾,可一时半会儿不见得有多少进项,竹子前头给我的,您今日给我的,姑姑前两日还的您也给了我我手里剩余七七八八,真不能再拿了,您放心,若是不够我再来要,这些您拿着放好,紧着竹子看病用。”
“他心性坚韧,我是佩服的,可小爹你也知晓他身体,不能过于劳累,若是我拿了这银子,不论做不做生意,成与不成,依照竹子的脾气,他总要再想法子拼了命的赚钱,我刚才摸他手心已经磨出血泡,是藏了多日,若非今日太累早早睡去,我也是不知的。”
李溪依旧犹豫,满眼写着拒绝。
“这样我留下二两,剩余的我交给您,您万不可再推拒了,往后我若忙起来,计较各项花销,难保哪日不留神动多了,倒不如给您,家中一应生活采买多半还要您操心,不能动您存的养老钱,竹子前头给您的,您万不可动,否则我是要和您急的。”
李溪这才同意了,收下银子放入匣子中,宝贝似的放到箱子里。
沈慕林又道:“若竹子日后知晓问起,还需您出面和他讲,便照着我觉得他不信,惹我伤心去说,再者便讲让他巩固学问,便是不考功名,也能教我多识一二文字——纪郎中全都告诉我了。”
李溪原本是云里雾里,此时哪儿还有不明了的,这林哥儿是实实在在心疼他家竹子的,他少有的抹起眼泪道。
“你……你都知道了?竹子他……他……那个遭天谴的,定然要遭报应的!”
沈慕林临去郑家前又仔细问了一遍注意事项:“纪郎中讲竹子需得清心寡欲,不可劳累,不能动怒。”
“是,是,我不知如何告诉他,起初只知道是眼睛不好,后来才知原是中了毒,运气好捡了条命,竟还有余毒。”
“竹子本就存了不治的心思,我生怕他知道后彻底放弃,他虽不说,却是个比他爹还要犟的,是怕拖累我们,存着好些心思呢。”
沈慕林沉默半晌:“明日我去找完郑大伯,瞧瞧有新的说法没,届时我们再商量。”
李溪无有不应的。
临走前,沈慕林又问道:“竹子是……怎么练的?我瞧他满手旧伤,不知下了多大功夫。”
李溪眼里闪着泪珠,抿了抿嘴,不时搓着手心:“他做了竹简,也不连在一起,周边全是毛刺,若写偏了就疼一下,疼了就知道拐回去……光是练习,就用了……三四千竹片子……”
“那时手天天都有伤,这处血干了,那处又破了口子,我不许他做,藏了所有竹片,他却偷跑出去,一路摸索去后山砍竹重新做起……还哄了阿大牛二牛帮他。”
“后头写直了,写得和之前一样好看了,又摸索着抛地,编竹筐……我拗不过他,拗不过他啊,眼瞧着他浑身伤淋淋,真巴不得砍了那姓黎的。”
沈慕林哪还有其他可想的,又是心疼,又是愤懑,只求日后能再见了黎非昌,非得戳他几个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