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格外平静。
扶麟在屋顶上守夜,天明破晓时才起身,跃进窗户准备小睡一会儿,碰巧看见文星已经醒了。
“睡这儿来吧。”文星醒得早,刚下床抬头就见扶麟从窗户中钻进来,一身寒气。
扶麟没有拒绝。将剑鞘摆在一边,合衣躺到床上。
“昨夜有没有发生什么?”文星问。
扶麟仰躺在床,一只胳膊遮住双眼,声音疲倦道:“没有。”
文星不置可否,只是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条水蓝色缎带丢给他:“我也讨厌在有光的时候睡觉。”
水蓝色缎带两头绣着水纹,坠着银珠,碰到眼睛扶麟只觉得凉,以及一阵一阵的幽香。
銮星阁处处熏香,一条缎带能带香味也不奇怪了。只是扶麟突然想知道,这种缎带,是谁送给文星的?
“说实话,我也记不得了。”文星道,“但它一直在我身上倒是真的。”
“绣工精湛,想必是不会是男子了。”扶麟道。
“我好心替你助眠,你还要管我的闲事?”文星的脸因早起而略肿,平日里的气势被这包子脸削弱了不少,“再说,就算是女子,又何妨?好歹我曾经也是满金的小城主。”
“倒也无妨。”扶麟道,“的确,这是小城主的自由。”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文星翻了个白眼,没去看他,而是走到窗边去欣赏清晨的美景。
在群山的夹缝中,瓦砾村迎来了晨曦。
对面的山上,街道已经隐约有人在做清扫,阵阵扫叶声和偶尔的鸡鸣混在一起,化成了渺渺炊烟,让整个山中都染上雾气。文星只要稍微仰头,目光放远一些,就能看见两座山相连的吊桥上,一只颈着墨绿的灰鸭,带领一群刚长毛的小鸭,一路摇晃着前行。文星低下头,还能看见自己昨晚买下的老牛,正呆愣地独自在客栈院子里甩尾巴吃草。
文星觉得,这种世外烟火的感觉真的太令人向往了。
白桑起床的时候,文星已经独自飞下楼去寻找早膳了。
听到扶麟这么说的时候,白桑一脸迷茫加不可置信:“你昨晚才告诉过我,文星现在还在被满金追杀。”
扶麟显然也是头疼不已。他当然知道文星应该低调一点,毕竟瓦砾村再偏远,还是算满金的管辖区,但文星的腿仿佛有他自己的想法。
“文星着实应该带我一同去。”白桑颇为遗憾,“毕竟我知道瓦砾村有一家黄金抄手整个满金百里挑一。但我发誓文星绝对找不到。”
扶麟:“……”
打点完毕后,扶麟交还了客房钥匙赎回押金,白桑则从客栈后院牵出了那头牛。出了客栈,白桑问:“我们是在这儿等文星呢,还是直接去找他?”
扶麟目不斜视就道:“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原来两人出了客栈之后,心照不宣地,脚步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过。白桑听了他的话,笑道:“有时候主动出击比被动等待要好呢。”
扶麟不由看了他一眼。
白桑声音小下去:“好吧。我是因为黄金抄手。”
“文星的思维不允许我待在原地等他。”扶麟开口道,“真担心他有朝一日不知道什么缘故就死了。”
“我也替你担心。”白桑乐呵呵地道,“不过我相信你的实力。这些年你一直将文星保护得很好。”
沿阶梯往下,扶麟脚步放了放:“这些年?”
白桑跟在后面,耐心地等老牛下阶梯。
“在我印象中,你们很早就在一起了。”白桑想了一会儿,道,“那时候,我的识君还在呢。”
扶麟没去管那句“你们很早就在一起了”有几层意思,他发觉出了不对劲:“你是说,我在很久以前,就是文星的识君了?”
这回轮到白桑奇怪了:“难道不是吗?”
扶麟沉默了。怪不得,那天晚上跟文星的立契,扶麟回想起来总觉得似乎过于顺利了。也就是说,当时两个人都正处在记忆没有恢复的阶段,所以才会像最初见面那样重复立契这一过程。他早该想到的,如果是一个真正没有影子的识君,怎么可能独自在这个世上逗留这么久?可是,在同文星立契之前,失忆的自己又是如何凭空想到并且准确无误地找到文星的呢?
“或许这也是你在失忆之前给自己预设下的信息。”白桑道。
“我们为什么都会失忆?”扶麟问。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白桑回答。
“所以说,我们必须找到真相了。”扶麟叹了口气。
瓦砾村地势落差大,但好歹街道有限,所以要找一个文星不用多费力气。但令扶麟皱眉的是,街道两旁的客栈商铺里,隐隐约约能见到很多金甲兵——那是满金皇室的侍卫兵。
只一个晚上,皇室的人就追到这里来了?
扶麟回头朝白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身躲入小巷的拐角。白桑了然,学着他的样子,回头朝身后的老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心地躲到牛屁股后面。
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几个金甲兵刚进去,文星就从另一家商铺走了出来,仿佛并未发觉异样。
看到文星,扶麟脸黑,他频频朝文星挥手,但距离稍远,文星并未看见。
周围全是满金的兵,再迟钝也该有所警觉了吧???实在无法,只能调虎离山了。扶麟摒息定神,身畔的吹喉像是有了意识,争鸣出鞘,呼啸着在街道上空盘旋了一圈,接着低低地在一群金甲兵面前招摇地飞过。
“这是吹喉!”躲在牛屁股后面的白桑不由自主吹了个口哨,“当年云间梅氏的佩剑!只不过一代毁于战事。目前所存的,至少是二代了。”
牛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低沉着“哞”了一声。
“你知道吗?传闻一代吹喉在世的时候已经能脱胎出剑灵,那剑灵为报梅氏战死西寒之仇,血洗长扬坡,血雨下了三天三夜,最后不知所终,只留一把死剑,被葬于云间四国。”白桑看着老牛道。
老牛又“哞”了一声。
果然金甲兵都被吹喉吸引过来,聚集到一处。有几个甚至跳跃着攀住剑身,但吹喉稍一倾斜,便将他们的手全部甩了下去。
眼见聚集的金甲兵越来越多,扶麟啧了一声,打算改变战术速战速决。吹喉一个飞速转向,径直飞向前方的文星,在众人的惊呼下,不明所以的文星被一把飞来横剑从身后穿透了衣服领子,腾空吊着飞走了。
文星:“……”
“快!上报皇室!有邪剑入侵瓦砾村,拐带走了一位白衣少年!”为首的金甲兵挥手朝手下道。
趁乱,扶麟同白桑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
同一把剑对视了片刻,文星才认出这是扶麟的剑。被一把剑扔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文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今早他刚从客栈出来就发现了满金的兵,但从他们的话里文星听出来这些人不是来抓他的,而是另有任务。当然,这些兵表示,如果遇上了正在通缉的犯人,顺带抓一抓也是可以的。
文星当时就同他们道:“瓦砾村如此偏远,犯人定是不会来的。”
松开手里的小布包裹,果不其然,经历了刚才那一阵颠簸,排了半个时辰队才买到的一整碗黄金抄手全部都洒了!
“别转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文星这才想起问在他头顶上不停旋转的剑。
吹喉听闻,在空中停顿片刻,接着掉了个头,反向开始旋转。
文星:“……”果然不是一把正常的剑。
“这是南山。”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文星当然不会蠢到以为这个声音是剑发出来的。他抬头就发现不远处的树底下坐着一个人。这人很高,但全身被粗制麻衣裹得严严实实,加上上半身埋在树的阴影里,根本看不清五官。
披麻戴孝的神秘人?文星不明所以地向前走了一步,被争鸣的吹喉当胸拦住。
“看来这位剑兄,不希望你靠近我。”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文星从他的笑声里发现,这人身下的影子不像是他自己的。
“你是识君?”文星识相地没有再朝前走。那人所靠的树背后就是断崖,文星可不想等会因为发生变故突然掉下去。
“算是吧,”那人声音慵慵懒懒的,仰着头,只露出半个下巴和一截喉咙,“不过我好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文星不觉得此人是闲来无事到断崖边重温往事的。吹喉的反应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实力很强劲,也很危险。
“你是满金的人?”文星试探道。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缠绕住手腕上的红绳。仿佛只要这人一说“是”,文星下一秒就能唤出另一人格砍下该人的头颅。
然而出乎意料的,麻衣男子摇头道:“我不是。”
没等文星再开口,男子抬手,两只手指轻轻一勾,横在文星面前的吹喉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住,往麻衣男那个方向飞。吹喉的周身喷发出幽蓝色磷火,怒鸣不已,像是在极力抗拒。可是下一秒,它落入了麻衣男子的手中。
“二代吹喉。”男子单手颠了颠,全然不顾吹喉的争鸣,玩味道,“这把吹喉尚未经世,还需历练。”
文星难得地皱起眉头:“我劝你放下它。”
“你不要生气。我没有恶意。好马配好鞍,该剑的主人定然也是人中翘楚。”男子把玩结束,松开手,一股力量将吹喉直接送入文星的怀中。
男子忽然站起身子,拂了拂身下的灰尘,麻衣中露出半张脸:“我只是来确定一下,是不是能见到一个人。”
“而且就在刚才,我见到了。”
男子一抬手,瞬间让自己消失在文星的视线中。
文星下意识回头,刚好看见寻剑而来的扶麟和白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