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州被迫营业的日子 第101章 双鱼

第101章：

“鲲化，快一点——”文星焦急催促的声音在夜幕中打颤。

他太担心扶麟了，如果扶麟安全的话，不会不来找他，更不会走险招将他拜托给素不相识的人。因为扶麟天性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干这么冒险的事。这么一想，扶麟现在的处境肯定不太好。文星任由夜风将他的发梢吹乱，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哪怕等会儿面对的是扶麟的尸体，他也要从堪世手上将人带回来。

鲲化在夜空底下以极快地速度飞翔。像是一尾蓝色的大鱼归入浩瀚的星海。

穿过结界，可以直接从龟兹到达春见蛇山。

方才还是夜幕星垂，现在却仿佛数九寒天，山峦弥漫着厚重的雾气，将整个蛇山都封锁在其中。

九州的天气这是怎么了？文星皱眉，他在春见呆这么久也没有见过这么怪异的天气。

有能耐费这么大手笔将好好的春见搞成这样，文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堪世所为。

堪世封了蛇山，大概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鲲化冲破山雾，立在蛇山群峦之顶。几乎是刚一落地，文星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感，穿透肺腑，几乎要将他撕裂。

文星一个酿跄扶住一棵树，勉强不让自己从山体滚落下去。

饲主和识君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感应的，不然当初如意也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濒临死亡的太子面前。文星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温热的心脏跳动。就仿佛这颗心脏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和扶麟共同所有。

识君能凭直觉找到饲主，那么饲主肯定也能凭感觉找到自己的识君。

文星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闭上眼睛，背靠着树。一阵风吹过，树冠依稀洒落些许雨雾，滴落在文星空荡荡的领口里。

身后的鲲化骤然变大，替他挡住身后暗箭。

文星回头，对上来者的眼睛。

出乎他意料的，不是堪世，也不是堪世手上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无色，甚至连井鬼都不算，只是个寻常模样的猎户。

可文星全然不顾他指向自己的箭羽，发疯似的，侧脸躲过对方射来的箭，一把抓住来者的衣领，眼睛中盛着火焰：

“扶麟在哪儿？！”

后者平凡的面容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就仿佛绷紧的人皮，一旦用力过猛，就变得失真起来。

堪世说：“你要考虑清楚，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

文星并没有理他，他现在的表情和上官星如出一辙。如果同伴不在了的话，那么他孤注一掷，没有什么好忌惮的，所以他不怕面对堪世。他手臂运作出巨大的力气，将堪世猛地砸向身后的树干上：

“说，扶麟在哪儿！”

堪世砸到树干，沿着树干坠落，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捂紧人皮发出沉闷的笑声。

“被、我、杀、了。”

堪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文星有一瞬间感到无法呼吸。他眼神中腾起一股怒火，这股怒火让他浑身发抖，似乎想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但是他强迫自己冷静：“那么，他现在在哪儿。”

他知道堪世不是他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他也知道既然碰见堪世，活着回去的胜算不大了，但是他现在没有时间想别的。

他只想知道扶麟在哪。他只想看见扶麟。

他不想让扶麟孤零零地死去。他想陪在扶麟身边。

“你的胆子挺大的。”堪世抬起头来，幽幽地说。他的后背蓦然长出两双黑紫交错的翅膀，像是无数眼珠粘在泼墨般的夜空，诡异又压抑。

“和你的识君同样胆大。”堪世补充道。

“我对二叔的队伍一直很好奇，他是怎么一个一个将你们这群形形色色的怪人聚集在一起的？云生结海楼真是一个怪物聚集地，明明人数那么少，却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一次又一次地掀起巨浪，以至于严重干扰到我的计划。”

“曾经我想过干脆杀了他，将云生结海楼和你们这群怪物据为己有。但是现在我改变注意了，我想先一个一个杀了你们，把他留在最后。二叔是个坚强到不能再坚强的人，你们是他的底线。你们一死，他应该会发疯吧？他会不会像个小孩儿似的哭着上门找我麻烦？如果这样那就难办了，我不喜欢唧唧歪歪的人，我只能将他也杀了。”

堪世的头歪在肩膀上，抱着膝盖，像婴儿一样乖巧地坐着，自言自语。

“你真是个疯子。楼主会杀了你的。”文星的语气笃定地说。

堪世又笑了。笑声从嘴角溢出来，就连身后的翅膀也为之振奋，抖落一地的绯紫罂粟。

“好吧。在他杀了我之前，你想看一眼你的识君吗？”堪世提议。

他很少直截了当地对一个人动手，也不屑于这么做。他很享受当捕猎者的感觉，就像一只蜘蛛，沉沦于编织出精妙绝伦的暗网，等待猎物一步一步按照他的计划出现，然后观赏猎物被他的陷阱束缚，失去鲜活的色彩，变成一堆烂泥枯骨，而他的双手，自始至终都是干净的。他不是杀手，他是天才的陷阱制造者。

文星收回鲲化，用力点头。

堪世闻言起身，慢慢行走。他的蝶翅化作一把鬼刃，悬浮在主人身后。之前文星听扶麟说过，这是堪世的佩剑，也是四大鬼刃之一——蝶猎。

文星紧跟他的步伐。他们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前止步。

堪世忽然不走了，然后百无聊赖地说：“我就不进去了。”

文星从他身边经过，一刻也不停地走进这个山洞。

堪世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丝毫没有回头的背影，问道：“如果这是我的陷阱呢？”

“他就在前面。我能感觉得到。”文星回答。

堪世摇摇头，罕见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如果你能活着出来的话，我再考虑杀了你吧。”

* * *

扶麟并没有死。但是这个溶洞将他牢牢地禁锢在里面，他动不了。

山洞潮湿阴冷，脚底都是刺骨的暗流，扶麟试着召唤两次吹喉，罕见地没有反应。

堪世拿走了他的吹喉？

不可能。堪世说过对他的刀不感兴趣的。

扶麟现在最担心的，是文星知道实情后不顾一切赶来。他的心中就没有真正害怕的东西，哪怕站在堪世面前，他也不会觉得害怕。能让他害怕的，反而是在大家都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

扶麟动了动酸胀的胳膊。此刻这只胳膊被吊在溶洞的石环上，后面接连的是整座蛇山。也就是说，他现在被压在山下了。

他听见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儿就走到他的面前。

看到来者，扶麟瞳孔皱缩，随即释然。

“是你。”

上官鲟冷漠地站在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溶洞光线昏暗，扶麟能看见他的臂膀上浮现一层细密的银粉。

“这个溶洞，能到达海内。”上官鲟言简意赅地说，他把玩手中珠光宝气的面具，并没有看向扶麟，“文星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赶来这里。我需要带走他。”

扶麟垂着的头颅抬起。他现在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跪在地面上，膝盖因刺骨的暗流而变得麻木。但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使人感觉不到他正遭受禁锢。

“那你可能需要先杀了我。”扶麟说。

“只要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带走文星。”

上官鲟将面具重新系回脸上：“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的手中忽然运作一股水流，这股水流化身为利刃，朝扶麟袭来。

“堪世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必须在他杀了文星之前带走文星。”上官鲟的利刃刺中扶麟的脖子左侧。

“文星不能死！你们难道为了除掉堪世，连他的命都可以不顾吗？！”上官鲟回转身体，利刃再次狠命地朝扶麟刺去。

扶麟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猛然抓住他的手腕。对上他的眼睛，扶麟道：

“你能保证文星在你手上，堪世就不会对他动手？”

上官鲟笃定地点头。

“我拿我的性命担保。他太重要了。他不仅仅是文江澈的化身，他身体中还沉睡着我的弟弟。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死。”

扶麟沉默，半晌松开他。

“杀了我。带他走。”

扶麟紧盯他的眼睛：“只有我死了，他才会心甘情愿跟你走。”

沉默中，上官鲟点头。

* * *

文星到达溶洞中心的时候，扶麟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近在咫尺。可是文星四处都找遍了，并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文星敏锐地发现脚底的暗流涌动着血迹，那血迹掺杂在暗流中源源不断地流淌着，蜿蜒出去。

他顺着血迹最集中的地方寻出去，蓦然看见半截布料，被暗流中的石块搁浅。文星立即追过去，却发现是一只断臂。

文星太熟悉了，这是扶麟的左手。就在今天，扶麟还用这只手牵着他，跟他一同找回去的路。

现在这只断臂躺在阴暗潮湿的地面，变得冰冷。文星再也不能从上面感受到任何扶麟的温度。

文星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击中了，钻心地疼。他蹲下来咳嗽、呕吐、流泪、颤抖。他把扶麟的断臂抱在胸口，任其血迹沾染大片衣料。

扶麟死了。尸骨无存。只剩这蜿蜒的鲜血和冰冷的断臂。

就算是识君，也不能再活过来了。

文星大口呼吸，止不住地尖叫、哀嚎。只有这样，内心剜肉般的疼痛才能发泄出来。

他蓦然念出心头那个人的名字：

堪世。

“堪世——”文星怒吼着，咆哮着，像只困兽在空无一人的溶洞中横冲直撞。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发疯似的喊着这个人的名字，喉咙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要咯出血来。

鲲化受到他情绪的波动，也开始不稳定，在封闭的空间四处乱撞。

文星突然觉得，如果此刻是上官星在就好了。

如果上官星在的话，也许扶麟就不会死。如果上官星在的话，他不会像自己一样情绪失控，像困兽一般无能地发泄自己的愤怒。

为什么消失的不是自己，而是上官星？

明明上官星的实力更强，更有生存下去的价值。

文星在心底一遍一遍呼唤上官星的名字，这个人格已经在他的心中死亡很久了。自从幻蛇破坏了他手中的结界之后，上官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现在，文星甚至想将他唤醒。

他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上官星正在慢慢与他合二为一。然而他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文星是文星，上官星是上官星。自始至终都是两个个体。无论他怎么努力，依旧是战斗力弱、需要人保护的那个。

一句话，他成为不了上官星。

文星蓦然跪下来，鲲化在他的头顶盘旋，翻滚，哀鸣。

文星摸索到尖锐的石头，用力朝自己的手臂扎去。

“快点醒来，上官星。不要再睡了，我求求你了，救救我，救救扶麟，我把身体让给你，我什么都让给你……”文星哽咽着，沾着血沫的石头再一次朝手臂刺去，鲜血一股脑流出来，割裂一般地疼痛。

跟扶麟受到的疼痛比起来，这简直不算什么。

直到手臂斑驳陆离，血肉模糊，文星这才扔掉手中的石块。

他躺下来，眼中昏暗。

他甚至觉得胳膊上的血在流淌，在一点一点抽走他的生命。

他仿佛看见上官星在看他，在一脸冷漠、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上官星的身后，站着那位活在传闻中的上官巳月，表情一脸哀戚。

文星抬起自己的手，想要抓住这些虚空的幻影。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是文江澈就好了。如果他真是这么厉害的初代占星人的话，扶麟根本就不会死。

耳边是水流动的声音。血液汇集在暗河中，不知流向何方。

文星想到了楼主。

所有虚空的幻影瞬间消失不见。如果白桑知道他现在这样，会难过的吧？白桑明明那么信任他，那么费尽心血地保护他，甚至愿意为了他与整个神楼为敌，可是他却在这里自暴自弃。

太不值得了。

难道扶麟消失了，他也要跟着消失吗？

这样云生结海楼就会少掉两人啊……

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想以这么懦弱的姿势结束，他也要面子的，这样太丢脸了。

文星在意识丢失的最后一秒支撑身体，让自己坐直。迎接他的是一只温暖的大手。

文星垂下的头目光上移，他现在失血过多，眼睛都是花的，看了半天才看清楚来者是谁。

“你不是……”文星支吾了半天才想起来，“上官鱼之一吗？”

上官鲟无言。

半晌他道：“我要带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