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红飞花,雨润如酥。暮春光景渐隐,初夏展露颜色,龙旗高悬的御船终于从余杭出发,经苏州抵达江宁。
逢天晴日暖,秦淮水碧悠悠浮动,映着粼粼金光,沿岸飞檐细雕的楼阁错落,因河畔多居名伶歌姬,偶尔还能望见佳人倚栏远眺,环肥燕瘦,各具风姿。
临街市集铺面林立,艄公摇橹混着吆喝叫卖之声,文人商贾擦肩接踵,一派富贵繁花的金粉胜景。
皇帝的心情是眼可见的愉悦,重赏了随扈和沿途驻防的官兵。他在江宁有个名为君臣,实则密友的故人,江宁织造曹寅。
今上幼时曾因避痘,远离了紫禁城,同保母孙氏夫人在行宫中居住了相当长的时间,稚儿孤独寂寞,对亦师亦母的孙夫人生了慕孺之情,待到执掌天下,仍未忘本,拿她当长辈尽心孝奉。
孙氏夫人的长子曹寅,自小就因为母亲的缘故,陪伴侍奉皇子,二十几岁被提拔为御前二等侍卫,正白旗佐领。上三旗乃皇帝亲卫,年纪轻轻就担此要职,足以见信任器重,可谓是货真价实的天子爱臣近侍。
待到年纪渐长,孙氏夫人的丈夫,江宁织造曹玺积劳成疾,病逝在任上。皇帝痛惜有之,安抚有之,命曹寅承袭其父官职,他余下的苏州织造的空缺,倒也没便宜了外人田,被时任畅春园总管的其妻舅李煦接任。
朝野上下都是人精儿,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就是堂而皇之的偏袒,把肥流油的差事儿,一滴不落的给了曹家。
皇帝这个人脾气性情很有意思,开明大度,不守旧,喜欢新鲜玩意儿,乐意接受不同的政见。生活琐碎上也不计较,诸如茶过热、菜太淡,差不离就行,还挺好说话,对近侍尤其宽容,金玉珍玩、时令吃食常赏赐,轻易也不责罚。
可某些地方又特别固执,尤其在人情世故上,虽竭力表现出云淡风轻的公平态度,其实从他对太子胤礽的溺爱纵容,从曹氏一门的显赫富贵,从母族佟佳氏盘踞半个朝堂就能看出来。世祖皇帝的偏执痴病根本没消散,垂直传给了儿孙,但凡喜爱谁,就倾尽所能的抬举宠纵,全然不吝惜风评和后果。
区别就在于,顺治爷在位时格局动荡,宠爱的又是个妃子,孝献皇后董鄂氏就像个明晃晃的靶子,后宫朝野的怨愤全往上扎,斥责她‘惑主’‘祸国’。可当今皇帝强悍铁腕,器重嫡出太子名正言顺,又逢太平盛世,时局安宁,所以没人会为了偏心眼这种小事去置喙,惹皇帝厌烦嫌弃。
其实细论起来,爷儿俩骨子里的脾性儿差不多。
南巡途经的府县众多,贫富不一,皇帝也没太计较,因地制宜,入乡随俗。但只要到了江宁,旁的地方官就不要肖想了,接驾这种恩荣盛宠的差事儿,唯有织造曹家独享。
接驾是个劳民伤财的活计,但好在曹家有过先例,有据可循,照章办事就好,且因为皇帝今年南巡不同往昔,暗查河道工事,力求悄声掩迹,特叮嘱不许大张旗鼓的造势,如此,倒省了许多麻烦。
接风洗尘的盛宴,就摆在曹家的‘寄趣园’中,听名字小情小调,其实乃是专为天子驾临所建,依山就势,闹中取静,既可赏秦淮河景,又远避了市井喧嚣。
当今皇帝甚为喜好昆曲,赞其‘梨园之美’,每每南下到了苏杭之地,都要下旨传戏。先前因寒香班唱的好,大肆封赏之外,还选了十数名戏子昆伶,随扈上京,侍奉内廷。
这回又来江宁,曹寅投其所好,要不是低调微服,从运河沿途就敢设戏台恭迎。
夜色低垂,皇帝携臣子们登园中妙音山观月阁,此处地势高耸,景致卓绝,极目远眺仿佛拥明月在怀,可邀嫦娥畅饮,凭栏倚望,又恍如与云霞共舞。
小太监虾腰递上来戏折子,皇帝兴致高昂,特点了曹寅所著的《太平乐事》这出剧,在诸权贵官宦面前,给了十足的颜面。
酒席过半,戏台子上见一人登场,喧天鼓乐静谧下来,管弦丝竹也没了声息,在座各位不知发生何事,都纳罕稀奇,忍不住交头接耳。
忽闻那人作势开腔,音如裂帛,气贯云霄,梁九功低声奏报这是要唱《长生殿》。皇帝撂下酒杯,眯着眼琢磨,总觉瞧着眼熟,过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公子李鼎亲自上了扮相来串戏,只为博君王开怀。
宠臣同皇帝亲香热络的欢宴,皇子们都有眼力见儿,凑成堆儿躲远远的赏景听戏,也免去许多虚与委蛇的客套应酬。
傍晚才落雨,金陵城的晚风夹杂水雾气,略略有些湿闷。
“看出来老爷子今儿是真尽兴。这织造府的大公子博宠也豁得出去,唱念架势都有把刷子……”
九阿哥从侍儿手中接过扇套,湘竹骨的素面洒金折扇轻轻摇曳,衬着那手愈发白皙修长,他容貌随了宜妃娘娘,眉眼之间有种别样的凌厉明艳。
“花了几万两雪花儿银请名师教习,又置办行头衣装,就为这一出《长生殿》。要这样儿还练不出架势,成废物点心了”
十阿哥不屑轻嗤,他是京城里真正的玩主,走马放鹰、提笼架鸟没不擅长的,何况是养戏班子串戏,这里头门道儿几许,一瞅便知。
“几万两?几万两打的住吗?人家府邸里就蓄养着全套戏班子,各地方精挑细选嫩苗儿,唱念做打都有,再请名伶手把手儿的教,小戏倌年岁稍长,行头、首饰、衣装就跟着裁改更换。我给你说,苏州府亏空不止一星半点儿。只不过老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有何办法?”
九阿哥凤目微挑,瞟了瞟四周,将声线压下来,他这趟随行南下,一路查办的,无非就是贪腐和克扣盘剥,笔笔账目都记个一清二楚。只是皇帝有心包庇爱臣,皇子夹在其中也是左右为难。
“那可说呢,自个儿串戏就罢了,还养戏班子,养戏班子就得修造园子,园子不能空置,需搜罗奇珍古董来填色,还要栽种堆叠各地方稀罕的树木、湖石,里外里算下去,真成无底洞了。不是,九哥您说话就说话,老耍扇子套干什么,眼都花了。看这爱不释手的架势,是哪位知心人给绣的定情信物?”
十阿哥探过身,垂眸抿嘴左右观瞧,竹青丝缎上绣‘百鸟朝凤’,运针精巧细腻,又花了心思将针脚隐藏,盘金堆祥云,米珠作山峦,晕色柔美见华丽,简直处处都按着九爷都喜好来,显然不是出自内务府绣房的凡俗品。
“非也,乃是临行时福晋所赠。‘扇’字谐音散,这女子送男人扇套,就是取不离散之意。寻常桃花不过图个新鲜野意儿,夫妻之间,才显情意珍重。这般深厚的道理,你们年纪尚轻,阅历又浅薄,估计这般心境,都未曾体会过,何谈领悟?”,虽九阿哥竭力按捺,可终究压不住眼底的得意,他自诩风流高手,喜好流连花丛,却没见何时动过真心,潇洒来去自如,府邸甚是清净。
“这是显摆九嫂待见你吧?不是,荷包扇套这种定情物,我们也有,忒瞧不起人了,对吧,小十四?”,十阿哥好似吃了青酸梅,五官缩皱成一团,满脸都写着嫌弃,不过他心知脑袋瓜嘴皮子都没比不过人家,忙去搬救兵。
“瞧你问这人,他才多大年纪,黄毛小子愣头青,不知情不解意,姑娘都不爱搭理,怎会有这般寄情之物?是不是呀,小十四?”,九爷斜睨了眼不远处弟弟,憋着坏笑调侃。
芙蓉香榭临水,碧叶荷花重重环绕其间,少年倚坐在宽大廊椅上,清冷俊逸的五官,被琉璃宫灯映照出明暗交迭的深影。他许久都未搭腔,好似沉迷在戏文唱本之间,其实心神早就飘忽九霄之外,周遭觥筹交错的喧嚣仿佛半点干系也没有。
“啧,哥哥问你话呢?怎么,被唱贵妃的小戏子勾了魂魄吗?告诉你个巧宗儿,这戏子是织造府公子养的家雀儿,喜欢吗?哥哥给你讨来?”,十阿哥凑到近前,伸手揽住弟弟肩膀,知他嫌弃和人亲近,存了心逗弄,朝戏台子上不住努嘴,笑得促狭玩味。
果不其然,少年蹙起眉,耸耸肩膀甩脱十阿哥的手臂,又不着痕迹往后退开距离。方才兄长间玩笑的话,被他听了个真切,只是懒怠掺和,谁知还点着名儿找上门来,眼眸往身后斜睨一眼,清冷冷开了口。
“我有。我、说,我、也、有!”
尽管十四阿哥这话接的没头没尾,可九爷何等聪明,知道是方才笑弟弟年少不经事,把人给逗恼了,这是应和之前的茬儿怼自己呢。可惜他玩儿心未灭,抿抿嘴生把笑意咽了下去,又摇着扇子故作深沉,“你也有?你有什么?哦,对,总把你当小孩子,我都忘了,年初的时候,我们十四弟都纳了两房妾室了。不过,这里头学问可深了,侧室偏房不算正经主子,若无宠爱,在府中难有立锥之地,所以惯于做小伏低,拿些刺绣活计来讨欢心。可皇子嫡妻皆出身权臣世家,皇上赐婚,地位稳固,都爱端着庄重淑雅的架子,心里未必爱慕你,应付差事责任罢了,看似恭顺,实则最难驯服。妾侍卖乖不稀罕,若赢得正妻真心,才算男人的本事……”
“不是她们……”
少年的话音儿都没落地,旁边瞧热闹的十阿哥坐不住了,他敏锐的窥出不寻常的意味,像是捕捉到了猎物,目露精光的凑到近前,“不是她们,不是你寝宫妾室吗?哟呵,看我十四弟平日那副清高狷介的模样,敢情外头还有相好儿呐?”
“住口!慎言!躲我远点儿!”
“回来!怎么跟哥哥说话呢?不知礼数,哎哟我的腰!”
兄长们作天作地的逗笑,将小少年闹得心烦气躁,他猛然站起身,险些没把十阿哥掀入荷花池,惹来训诫连连。
可惜没人搭理,九爷只管趴在桌上笑得酥软,那不敬兄长的罪魁一溜烟就跑没了踪影儿。
皇帝驾临江宁,都居于曹家修造的寄趣园中,身边只留太监内侍相随,余下宫人依旧住在官邸行宫。
滺澜和秀瑗这几日得了清闲,不必去御前当差,窝在行宫御苑中赏花听雨、品茶观景,好不惬意。
其间原因有二,一来她们这等出身肱骨权臣家的女官,又是天子近侍,前程一眼可望,莫说嫁给宗室贵胄,纵是入后宫当娘娘,也不过在君王的一念之间,外臣男子连知晓名讳、窥见真容的资格都没有,何况是朝夕相处。
再者,皇帝住在曹寅家,这个‘家’字就很微妙,明摆着君臣感情亲厚,有意抬举。这让女官们如何当差?去人家家中库房讨茶叶,还是跑人家膳厨里指点饽饽的口味,又以什么身份使唤人家府上奴仆,不是胡闹吗?索性,曹大人既承了恩宠,就一路尽心到底,彼此都踏实清净。
晌午下了濛濛细雨,曲折回环的小径被鹅卵石铺成蜀锦的图案,散发出湿润润的泥土气息。
十四阿哥分花拂柳穿过圆月门,庭中海棠连株盛放,粉嫩嫩的花瓣上还凝着雨露。从枝叶间隐约见半开敞的长窗也被雕成海棠凌角式样,窗格裱糊着碧色丝绢,真应了‘撷芳馆’之名。
小姑娘飞针走线绣着什么,她不当差事,又做汉女的装扮,穿着江南时兴的缠枝牡丹妆花纱长衫,宽袍大袖罩在身上,只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和秀巧玲珑的手腕。
此时,她神色颇为专注,全然不晓院门口有人驻足望着自己。微微低垂的眼眸上方,浅浅褶痕斜飞着隐入眼尾稍,柔顺密长的睫毛像羽扇,扫出淡淡墨影,鼻梁秀挺,唇若丹朱,眉目五官竟是点点都恰到好处,犹如工笔细描的美人图,堪堪入了画。
近日被差事拖缠不得脱身,为了来见她,十四阿哥夙兴夜寐,好容易才寻了空闲。谁知近乡情怯,心心念念的人在眼前,却不敢出言惊扰,生怕打破这仙姿玉色的画卷。他心中莫名浮现了一句‘求不得’,竟生出几丝惶恐,求不得,求而不得。
由爱故生怖。
因为喜欢,所以珍重,步步为营,患得患失。若是无情,何必这般忧烦,管是侧、庶、妾、婢,可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纳入后宅就好。只是他不愿意,恨不能挖心掏肺,博人家青睐欢喜。
先前不曾来江南,觉得高门贵女终究是臣下,嫁到皇帝家,是她们的恩典荣耀,没谁会不乐意。可到过完颜府,才了解她可以过得那般随性自在,紫禁城规矩繁冗,才真是拘人的高墙。
尤其看他的傻姑娘,也不太像贪权恋势有野心的样子……
“罗棠棠,几日不得见,你也不知想我……”
容颜俊俏的少年趴在窗沿上,有种倜傥恣意的明媚,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把滺澜唬了一跳,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才要辩驳,却又琢磨着什么不对劲。
“罗棠棠是谁啊?净给人乱起名字。我怎么不想你?可也没处去寻,还不如在此待着……”
“令尊是罗尚书,令兄长是罗将军,所以我猜你叫罗棠棠。不是说过,拿着牌子给小卉子,你若想我,千山外水我也会来的……”,少年振振有词,扶着窗棂微一使力气,从廊下轻盈翻到屋中。
“你若想我,就不必我去寻,纵千山万水,你也会来。好好儿的门不走,非要跳窗子,让皇上知道,定骂你胡闹!”,小姑娘不上当,三言两语又把话推撵了回去。
“我想尝尝偷香窃玉的滋味。方才我站庭园里,看你绣了好一会子,做什么呢?”,十四阿哥拾起书案上的绣片,小小一枚海棠花,用了三五种针法,才使得胭脂色花瓣晕染分明,可见是费了工夫心思的。
小姑娘但笑不语,将绣绷拆开,手腕一抖,却是件轻薄如蝉翼,白柔胜新雪的里衣。
“小主子可听闻杭州丝罗的盛名?临行前祖母送了我几匹余杭绮罗,说句大不敬的,老绣坊匠人不外传的手艺,比织造府进献之物更难得。江南湿气重,下过雨的夜晚潮闷,恰巧我这几日得了空闲,给你做了两件衬衣,睡觉时穿,透气不沾身,衣裳做好了,又见庭园海棠花开得好,就绣在衣襟上。结果你还拿名字打趣我,早知就不费劲了……”
“绮罗海棠,罗棠棠,我穿上衣裳,就想起你,岂不正好?”
少年将衣裳拿在手中,丝软细滑,轻若无物,知是姑娘的情意,心中泛起受宠若惊之感,一时无措,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想逗笑两句,又怕她面嫩羞恼,忙哄着赔不是,“谢澜姑姑打赏,我心中喜欢的很。只是你爱看书,又擅丹青文墨,往后还是别在针线上费功夫了,切莫伤了眼睛。不过,睡觉穿的衣裳,没有裤子吗?”
“……”
他是无心之问,可话一出口,二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虽彼此情深意切,可到底没成婚,衣裳还好说,裤子未免太过私密,名不正言不顺,也忒为难姑娘家。滺澜面颊泛起燥热,周遭陷入尴尬的静谧。
少年微微俯下身,修长指尖抚上姑娘如玉的面颊,温软唇瓣吻上细白脖颈,又磨蹭着落在姣美下颌,最终成了唇齿间的逗弄试探。他身上独有的清甜气息,似晨间蔷薇花露,馥郁又干净,滺澜的意识恍恍惚,仿佛漂浮在云端,她将双臂环在少年紧实瘦窄的腰间,把他的辫梢和发绳垂穗托在掌心,又缓缓滑过指尖缝隙。
“我之前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不知如何待你,可我是真心喜欢你,打定了主意要和你长相厮守。棠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许是亲昵时动了情,他眸中氤氲着水雾,眼梢浸染了抹嫣红,一瞬不瞬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姑娘。人非草木,道德礼教拴不住纷飞的绮念,想这样想那样,想把她这样那样,不禁将脸埋在人家颈窝间,气息都喘不平稳。
这话没来由,滺澜听得不明所以,她微微往后挪了挪,目光中露了几许困惑,“可是我何处不妥当,让你生了这不安的疑虑?我当然喜欢你,比谁都喜欢……”
江南曛风醉人,暮色低垂之时,秦淮河沿岸的画舫楼阁高悬彩灯,轻吟浅唱,丝竹袅袅,才子佳人话风月,倚楼红袖招。
皇子们因待办的差事繁多,又要跑官府衙门,为图方便,都搬回官邸附近的别馆居住。
十四阿哥下榻在拙朴斋,取‘拙朴真趣’之意。忆起方才为安抚他的情绪,滺澜柔若凝脂的掌心轻柔抚过面颊,仿佛还留着余温,不觉间有些心猿意马,这事儿禁不住细琢磨,腹中撩了火,渐有汹汹之势。
绕过正厅冷香堂,穿曲折回廊,‘拙朴斋’近在眼前。
除了京中带来的随身近侍之外,官邸别馆中使唤的仆婢,房中陈设布置,均由地方官一手操办。
打从入了拙朴斋大门,十四阿哥就莫名觉得古怪,堂屋内室,韶华芳龄的美貌婢子无处不在,足有十七、八人,个个生得蜂腰猿背,婀娜多姿。他面上不显,装作漫不经心往女子奉茶的手上瞟去,细腻白嫩不说,有几个还蓄着葱白似的长指甲,套金花丝护甲,心中不禁冷笑,这哪儿是伺候人丫鬟,明晃晃是别有目的。
晚间热汤泉沐浴,池水雾气缭绕,内侍将小主子发辫拆开,用添了芍药凝脂的皂膏在发丝上润匀称,拿热手巾敷上;又以混着麝香、檀香、花瓣、皂荚、白莲蕊、山奈等十来味香药的皂锭涂抹身体,清洗干净后,最后用白檀、鸡舌香、零陵香调时令鲜花的肤粉调和,这澡才算洗完。
泡在热气蒸腾的汤池中,他忽然生了个奇怪的念头,今儿沐浴药水中放了海棠花蕊露,想趁夜溜出去,让滺澜闻闻自己香不香。
拙朴斋后院延翠堂乃是歇息的寝室,格局开阔轩朗,左右各三进间,用雕花落地格栅分隔,绣花鸟折枝的锦缎帷幔以金钩悬挂,从明间过次间到内室,每进都有两名美婢低眉侍立。
走到寝间,他住了脚步,婢子的纤纤玉手挑开了珠帘,狻猊铜炉焚凤翥香,十四阿哥鼻翼微动,闻出此乃汉唐古方,是权贵女子所爱的帐中香,妩媚且浓郁,令人头脑发昏。
他觉着不太对劲,甚至有丝丝诡异,鎏金雕花的拔步床很大,也是三进,有门头、阶梯、门扇和铜锁,两侧是置物放灯烛的矮柜。名为床,却足像个小屋子,内外壁都刻着细密繁复的传说故事。
掀开床帐的刹那,十四阿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子孙万合纹的锦被中躺了个妖娆的女子。见他来了,那人强撑玉臂起身,披头散发跪坐在床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卸了,软绵绵,柔滑滑。
“贱妾斗胆,已将床褥暖好,只待阿哥就寝……”
看给小爷吓得,说好的洗香香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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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情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