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清和王伽早早地去三食堂吃了午饭,然后回到宿舍。等到十二点过,代清给家里打了电话,得知家中一切安好,她才放松了些。
然而这天夜里,代清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能睡着。大概等到拂晓时分,睡意才渐渐来袭,后来,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回头看向一个男生,男生左手比着“六”,抬手伸向耳边,笑着朝她摇了几下,示意她记得打电话,而后她猛地惊醒。多年以前,她也做过类似的梦,那时她能够看清林灿的笑脸,但现在,梦中的人却顶着白天偶遇到的男生的脸。
睁眼的一瞬间,一股暖流从她眼角滑过,顺着鬓角就快要流淌进耳朵,她扬手拂去,手顺势落在了耳侧,没再有什么动作,只呆滞地望着黑夜,似乎在想些什么。
怎么又梦到他了。
好半天过去,她才翻了个身,将自己团成一团。似乎夜里寒凉,团着身体还是感觉不到温暖,她又扯过被子盖住了脑袋。声音好像就是在这一刻升格的,听着分外清晰的呼吸声、心跳声,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在感到窒息的临界点,她忽然有些懂得白天的那阵难过是为何——她好像从未和他好好道别。
没能一起回家的遗憾,没能遵守约定的歉疚,没能发芽的情感,都让她想过再一面,因而迟迟不肯说再见,但却始终都没认真想过,即使再见面又能怎样。
寂静的夜晚似乎很适合感慨万千,于是她睁着眼,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陷入无尽的沉思,那人也许没过两天就忘了,根本不用等到假期结束,只自己单方面将约定当了真,他根本什么都不会记得,所以,即便再见面又能怎样呢?
难得代清这样细致地想林灿,事实上,高中以后,她就几乎再没刻意去想过他,有印象的一次是高考填志愿。
那时,她和朋友分数相差甚微,打算考同一座城市,能在同一所学校最好,于是她们约在奶茶店,拿着高考志愿指南书翻阅,计划着报考哪里。到下午时,她们勾选了几个省内的学校和好些省外的学校,初步协商后,确定了省内的学校,至于省外的学校,因为比较多,大家意见不合,一时半会儿拿不定注意,便决定先回家考虑考虑,之后再说。
代清是计划考本省省会的学校,但看了看历年的分数线,发现能报的有限,前面的几所应当是冲不上,但以她的分数报次一些的又有些可惜,只得又继续挑外省的学校。由于爸妈还在Q市,她便看了看Q市的学校,发现没有可选的,又看了看D市,选了一个,但还是差一个,纠结了很久也没想好报哪,最后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东青。在查看东青的学校时,她看到了东青大学,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林灿曾经说过想考那里。她不知道林灿最后有没有去那里,但以她的分数肯定是进不去的,再看了看东青其他的学校,发现东青工程大学她倒是能上,考量许久,决定也填上。
后来代清和朋友再次协商,最终决定前面几个志愿都一致填省内的,倒数第二个填朋友心仪的W市,最后一个填她提议的东青。协商好的当晚,代清就去了表姐家,借用她家的台式电脑提交了志愿,然后发消息告诉朋友自己已经填好了。
临近截止时间,朋友发消息告诉代清自己也已经提交了,但又说她没按之前约定好的填,至于原因却解释地含糊不清。后来代清从第三人那里得知,朋友谈恋爱了,再后来又得知,朋友和恋爱对象考去了省外的一所城市——既不是W市,也非东青。
所以,即使最后她独自一人去了遥远的东青,也由衷感到庆幸——既没滑档,更重要的是,也没考到W市。
刚到东青那会儿,她因为不适应,有过后悔,甚至是怨恨,可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即便她当时报东青的学校,确实有林灿的原因在,但究其根本,是因为她前面的几个学校没能上。好在后来一切都有在慢慢变好,她从王伽那里得到了许多温暖,也接收过很多陌生人的善意......
想着想着,代清无声地笑了,即将毕业,她发现自己好像也喜欢上东青了,所以,她不认为自己是为了谁来到了这里。
可是,林灿又一次出现在她梦里......
到东青以后,这是林灿第二次出现在她梦里,至于是否有第三次,她不知道,但想到白天那种突然袭来的难过之感,她很不喜欢,就好像一直被过去揪着不放,始终无法迈到前方,所以,她不希望再有——如果有第三次她会害怕没法忘记。
她惆怅地想,还是得好好道别,不管那人是否能听见。
人在夜晚心理防线似乎会降低,这时候做决定更像是冲动之举,但此刻代清却觉得自己无比清醒,没有比这更清醒的时候了。随即,她掀开了被子,好像也没那么冷。
她想到白天嘈杂,大概难以听到他人的声音,所以关于道别,还是想要留在夜里。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总感觉如果是在寂静的深夜,没准儿还能传进那个人的梦里。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她又深呼了几口气。
再见,林灿。愿你好梦,没有梦魇。
平复一阵,她调整成平躺的姿势,闭眼之前,又看了一眼时间,四点五十六,天快亮了。她掖好被子,合上眼睛,不知怎的,男生的笑脸又浮现到眼前。她默默地想,等到天亮以后,她也要像白天遇见的那个男生一样,遇见了就遇见了,不带纠结、没有窘迫,坦然一笑,再转身离开。没什么大不了的。
几天之后,工大的官方公众号里发布了一篇推文——“XXXXXXXXXXX讲座成功举办”,封面配图是领导在台上讲话。
如果点开文章耐心往下阅读,可以发现第三张插图是一张“整体图”,从视角来看,是摄影师站在礼堂右侧过道后方拍摄的,涵盖前十行中的大部分人。虽然除台上的领导能看见不甚清晰的正脸以外,其他大多都只有一个后脑勺,但也有极少数人留有侧脸,比如第九行中间位置的林灿——他的脑袋是轻微往右偏的,而他右边扎着低马尾的女生,正埋头做着笔记。
那天早上,代清穿着之前为面试特意买的黑色西装,为了显得更加得体,她还特意扎了一个往常不喜欢扎的低马尾。王伽蹙眉打量着她,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的,最后还是没忍住,让她穿了自己的米色西装,终于,感觉不别扭了。
代清没想到自己最后会和一位男生坐到一起,更没想到自己会多看他一眼,甚至是对上他的目光,那时她不禁暗喜,还好王伽让她换了件衣服......
不过,虽然代清关注了不少工大相关的公众号,比如,学校的、学院的、图书馆的、校医院的等等等,当然还有校园之外的,因此,每天都能收到很多订阅号消息,但她几乎不会点开来看。所以,她不会知道,在众多的推文里,会有一张插图与她相关,尽管相关性甚微。
他们也都不会知道,在这偌大的世界里,竟然还会存在小小一隅,留有他们相遇过的证据,而不单单是残存在各自的记忆中,纵使他们互不相识,纵使彼此都不过是图中的一个小小元素,但却也能称作他们。
又过了几天,迎来小长假五一。五一前天下午,在王伽的鼓动下,代清决定和她一起去首都。由于王伽去年是住朋友宿舍,不了解首都的酒店的具体价格,因此,在某程逛了一圈,最后将计划的三天两夜缩减为两天一夜。
第二天上午,她们抵达首都南站,去酒店放好行李,已经快到十一点,所幸提前吃了午饭。吃饭时,她们查了一下景点路线,首都地铁线四通八达,很多景点都能地铁直达,于是王伽决定先带她去最近也是最标志性的一个景点——**。虽然早已错过升旗时间,虽然她已经去过。
在金水桥咔咔拍了几张城楼的照片后,她们进入城门,买了去故宫的半价票,溜达到快五点,才出了故宫博物馆。周围有不少旅行团的人揽客,围着她们“推荐”跟团去八达岭,不过她们不为所动,快步离去,然后坐地铁去了南锣鼓巷。
似乎很多城市都有类似于古镇一类的步行街,大同小异,她们走进巷口,繁盛的巷道内游客众多,随便拍了几张打卡照,她们走进一家饮品店,想买杯果茶,结果排队等了好一阵。出店后,她们挑人相对较少的小吃店买了几份小吃,边吃边往胡同深处走去。两侧店面逐渐减少,商业化气息淡去,多了烟火气,直到这时,代清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古巷的魅力。
一位老爷爷坐在陈旧的堂前,身旁摆有布丁罐和一方简易的手写“广告牌”,上面标注着手工老酸奶,5元/罐。生意看上去似乎有些惨淡,代清莫名想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爷爷,动了恻隐之心,然后走上前去。老爷爷用浓重的口音告诉代清,他卖的酸奶没额外添加东西,口感会偏酸些。代清点点头,挑了两罐,又从吸管筒里抽出两支吸管,最后递给老爷爷十元现金。她们刚才买的果茶,21一杯。
代清将其中一罐分给王伽,然后将另一罐插上吸管吸了一口,大概是才喝完果茶,尝着确实很酸,但很浓稠。她扭头对王伽说:“有点酸,你要是喝不惯,别强忍着喝。”
王伽点点头,代清又笑着说:“喝完把罐子给我,别丢了啊。”
“你要这个干嘛啊?”王伽不解问道。
“收藏呀。”代清笑着说。
她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很想留下这两个布丁罐。她老家卧室的架子上摆着好几个透明玻璃瓶,里面装有彩色的海绵宝宝,是代鲲几年前送给她的,放了几年也没坏掉。布丁罐小巧可爱,她打算洗干净带回家,替换原来的玻璃瓶,当然,也想将其留下视作纪念品,即使它的价格低廉,但同样能承载回忆。
夜幕降临,她们离开南锣鼓巷,决定前往附近的什刹海。王伽说两地离得不远,问代清要不要走路过去,于是代清打开导航软件,想查看一下距离再做决定。输入一串拼音后,手机屏幕中立即显示出什刹海三个字,代清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什。她第一次得知这个字还念作shi,是秦什告诉她的,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没再见过。
“确实不远,”代清关掉手机,浅笑着对王伽说道,“要不你来导航吧。”
王伽跟着导航提示引路,代清则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没一会儿就到了什刹海。
夜已经黒透,绚烂的灯光映在湖面,很是好看。代清走上银锭桥,站在桥中央,出神地望着湖面,她打趣地想,秦什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什刹海,他会不会和什刹海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湖里有不少游船划动,王伽以为她是想划船,问道:“要去码头租船么?”
不过,不论答案如何,他都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代清回过神,笑着应道:“不了吧。”随后她又问王伽想不想划,王伽说不划,她们就在桥上拍了一张合照,然后翻过桥,走向对岸去。
夜色更浓,她们没逗留太久,集好照片,就离开了什刹海,去外面选了一家小龙虾店,点了招牌十三香小龙虾、黄金炒饭以及燕京啤酒。酒足饭饱后,她们才乘地铁回了酒店。
第二日早晨,王伽靠在床头,看着纵横交错的地铁线路图,告诉代清,4号线可以直达北大,但到清华会相对绕些,得换乘几次,问她更想去哪儿。代清有些犹豫,王伽又补充说,圆明园和颐和园离北大比较近。最终,她们去了北大。
从北大东门往西门转悠时,她们途经未名湖,恰巧有黑天鹅优雅游过,嘤嘤地叫着,细声细语的,很是好听。不似普通大白鹅,叫声既粗犷又极具穿透力,且行为十分野蛮,让人毫无想要靠近的**,当然,也可能是不敢。
代清蹲在湖畔,颤动手指勾了勾,黑天鹅不理会她,拨动湖水,往远处游去,她自顾自地问了句:“为什么天鹅湖就没有黑天鹅?”
王伽逗趣道:“可能都飞这儿了吧。”
后来她们在西门拍了纪念照,又打车去了颐和园,因为时间原因,最后没能去圆明园。
离开颐和园后,她们去了一家备受好评的烤鸭店,吃完心心念念的烤鸭,又去了一家稻香村,挑了椰子酥、法式松饼、燕麦格子酥以及南瓜饼。最后,回首都南站,取走寄存的行李,进入车站,坐上返程的列车。
晚上近十点半,她们抵达3-21宿舍,短短两天而已,却像是历经了整个世纪。
之后的近十天,王伽和代清整天泡在图书馆,忙着修改毕业论文,以及做答辩PPT。终于在五月中旬,答辩顺利结束。
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瞬即逝,直到答辩结束,代清才真切地感受到离别的气息正在逼近,不同于以往每一次的寒暑假,这次她是真的就快要离开东青了。她期望自己能收获一个完满的句号,但又说不上究竟怎样才能称得上完满,反复琢磨,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她想,纵然她现在还远不及那人坦荡,但应当已足够勇敢,她不会,也不要,再怕了。
答辩后的第三天,代清郑重地对王伽说:“王伽,陪我去东大看看吧。”
“嗯?”王伽像是没想到似的,“以前让你去不去,现在怎么突然想去了?”
代清柔和地笑着,温声说:“因为,要毕业了呀,我想去看看。”以后怕是不会再有机会了。
“好吧。”王伽俏皮地说。
当天下午,她们乘地铁前往东青大学,因为是周内,地铁上人不多,有不少空座。她们背窗坐下,没过一会儿,又在站内换乘其他线路,再次上车后,又过了一阵,一道女生响起:下一站,东青大学。
代清心口不由一紧,暗自长长呼出一口气。
很快到站,出了地铁后,代清怀着忐忑的心情,往前走了大概两百多米,浅褐色的校门便映入眼帘,中央展露着四个大字,虽简短,但有力。
直视校名的一刹那,代清忽然放松下来,如此瑰丽,她怎么会害怕呢?
进入东大校内,代清满眼都流露着无尽的喜爱,实在难以克制,每走一处,都不可抑制地暗自感叹,好美。
“早让你来了吧,”王伽眼睛斜向她,笑着说,“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代清弯着嘴角,点点头。
难怪他会想来这里......别致,秀美,和他的确相配。
那年夏天,如果她的左边不是林灿,那漫长的旅途,兴许只有难熬的痛苦,她大概也不会考进临中,更不可能有勇气前往千里之外的东青......东青很好,工大也很好,这里同样很好......她想,其实她应当是要感谢他的。
天色向晚,云路低回,是时候踏上归程了。
代清原想潇洒离去,头也不回,可走出校门,终究是没抵住。没办法,谁叫他好看呢?她兀自转身,而后又朝校门挥别。
虽然临近毕业,确实应该对着校门挥挥手,可问题是,这也不是她们学校啊。王伽觉得她的样子看上去着实不太聪明,别扭地笑着问:“干嘛呀你?”
“道别呀。”代清笑得坦荡,语气轻松。
林灿,谢谢你。再见了。
——全文完——
祝代清宝贝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
(哇,终于可以画上句号啦,好开心呀。
其实这篇文去年夏天就有了小框架,但一直没时间写,好吧,其实是因为不会写啦。不过后来想法又改变了很多,真正写的时候更是想到哪就写哪,但主要情节倒是没变。设想过好几种结局,但还是最喜欢现在的。
虽然想挖的坑真的有很多,但最喜欢这一个,构思什么的,哇,好喜欢,哈哈哈,不枉熬了很多个大夜,比如,凌晨五点还没睡啦。虽然不长,但确实写了很久,熬不完的夜啊,但真的很开心。
起初只有一个片段,但就是为了这一个小小的片段,编织了一整个故事,真的超有成就感哇。
本想放到六月下旬的毕业季再发布,但是吧,完全忍不住,哈哈哈,就选定在六一咯,刚好很喜欢六月一日。永远天真烂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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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