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都的前一天,谢媛去探望卫国公夫妇,向他们告别。
当门卫看到谢媛时,神色讶然。
谢媛在晋王府这几个月,从不出门,但天都的人们总是神通广大,在裴牧之带她回晋王府的第一天,卫国公世子贺兰仪的未婚妻住在晋王府便在天都传了遍。
贺兰府中的下人自然也知道,有不少人猜测,谢媛已经琵琶别抱,尤其是卫国公引咎辞职,整个贺兰家族元气大伤,常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谢媛与贺兰仪还未成婚呢。
踏入府中,也许是心理作用,谢媛总觉得整个府邸给她一种萧瑟的感觉。
这并非她的错觉。
卫国公自从递上辞呈后,府中便不得安宁,三房吵着闹着要分家,老夫人已经过逝,贺兰屠嘉便遂了他的意,因而贺兰家三房各自分开过。
金银财物、田宅良地,贺兰屠嘉分派的十分公平,三兄弟之中,他拿的是最少,二房,三房不好说什么,很快便搬了出去,老宅留给了老大。
两家人口仆役一走,这偌大的宅子瞬间变得冷清起来,如果宅子也会寂寞,那么,此刻它无疑是寂寞的。
见到贺兰屠嘉的第一面,谢媛发现他的面容好似老了十岁,只是神态依旧安详,夫妻二人对于谢媛的到来颇为意外。
这段时日,他们饱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尤其是贺兰屠嘉,他曾为整个家族的繁荣昌盛,不遗余力,他希望每个族人都能生活富足,对于上门求助的族人,他也是尽力帮助。
可结果他被族人指控,成了一桩谋财害命的主谋,虽然最后这个指控并未成立,可也让贺兰屠嘉瞬间心灰意冷。
京兆尹的调查更是让他心冷,也令贺兰家声名大坠,辞官后,平日殷情求见的族人不见踪影,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卫国公夫妇算是深刻的体验到这点。
谢媛这些日子的情况,他们也听从说过,她被人抓走,晋王不惜调动护卫皇城的人马,派遗他们搜遍整个天都城,终于救回谢媛。
顺里成章,为了她的安危,晋王将谢媛安置在晋王府,许多人言语轻佻,说这位谢娘子当真是有本事,贺兰家落败,这位谢娘子大约要琵琶别抱了。
陆安萍也认为谢媛选择了裴牧之,可谢媛却告诉她,她今日是来向她们夫妻告别的,她要回杏花村。
陆安萍很是惊讶,她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谢媛迟疑了一会,又说:“我会在杏花村等贺兰。”
陆安萍更讶异了,“那你和晋王……”
“我与他没有关系。”谢媛迅速说道:“我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说的,但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贺兰。”
陆安萍默然,最初认识谢媛时,她是以晋王妾室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她一开始就认定她不安份不规矩,而晋王裴牧之只是暂时被她迷惑了。
她对她一直怀有偏见,尤其听到她与贺兰仪出游,同行的还有裴牧之,这更令她觉得荒谬,不可理喻。
直至赛神医到来,她对谢嫒转变态度,往甚的迷雾被驱散,如同拔云见日,陆安萍意识到不是谢媛狐媚晋王,而是裴牧之真心喜爱谢媛,她的儿子贺兰仪有一个强大棘手的情敌。
想通这一节,陆安萍亲热的拉起谢媛的手,“阿媛,你对仪儿的心意,我们领会得到。只是,你要等仪儿,不用待在杏花村,那里毕竟离天都太远了,往来不方便,你就留在贺兰府吧,互通消息也方便。”
谢媛迟疑,“这……”
陆安萍见状,翻出一封贺兰仪最新寄来的信给谢媛。“阿媛,这是仪儿的来信,你可以看看,然后再做决定。”
这几个月,谢媛在晋王府,一直没有收到贺兰仪的信,现下得了他的消息,便迫不及待的打开。
这是贺兰仪写给父母的信,信中大约讲述了他在宁国的生活,让他们不要牵挂,并告诉两老,过几天他准备启程回魏国。
贺兰仪作为使者出使宁国,按以往惯例,每任使者都会在宁国待上一年,这才过了半年,他就要回来了。
谢媛又惊又喜,“这是真的吗?”
陆安萍亦是喜笑颜开,“自然是真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所以,阿媛,你留下来吧,我们一起等他。”
陆安萍见谢媛似乎迟疑,接着说:“阿媛,自从仪儿去了宁国,你也搬了出去,家中冷清,你就当陪我们这两个老人家吧。”
谢媛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她烦恼的是该如向向裴牧之交代。
分明说好要回杏花村,转眼就住进贺兰府,她怕裴牧之不高兴。
可裴牧之得知后,面上并无任何不悦,只是眼中涌动着一种谢媛不明白的情绪,他叹道:“阿媛,这样也好,至少你不会离我太远。”
他站在车窗边,对车中的谢媛叮嘱,“阿媛,你若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我。”
谢媛从心里不愿再欠裴牧之,可她知道,若是拒绝,反而会伤了他,便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启动,行了好一段距离,谢媛从车中探出头,发现裴牧之还站在那里没回去。
赛神医透过后窗也看见了,“用得着这样嘛,离得这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干嘛跟生离死别一样。”
坐在他两边的谢媛与小决,一句也不说,赛神医也闭上双目养神去了。
对于谢媛而来,这次住进贺兰府,感觉与以往不相同,偌大的一个宅邸,由于二房三房的离去,空荡荡的。
来往的宾客更是难见,十分萧条,谢媛再回想当日太夫人逝世时,那种人声鼎沸,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世事的变幻无常有时便是如此吧,谢媛这样一个年轻人尚且欷吁不已,便不要说这位宅邸的主人。
贺兰屠嘉辞官后不久,生了一场病,病后精气神迟迟不曾恢复,虽然请过许多大夫调理,也不见好转。
谢媛见他脸色不好,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贺兰屠嘉看出来了,笑着问道:“阿媛,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开口。”
谢媛仔细斟酌字句,“国公,我认得一位神医,医术高明,或许可以调理好你的身体。”
贺兰屠嘉咳了咳,“你说的是治好安萍的赛神医吧。”
谢媛点头,她见贺兰屠嘉对赛伯伯似乎并无介怀,便道:“赛神医是我见过医术最好的大夫,你要是愿意,我去请他过来。”
“只要能够治病,有什么不愿意的。”贺兰屠嘉笑得温和。
赛神医从晋王府搬出来后,仍然住原在谢媛与贺兰仪为他选购的那间院子。
谢媛去找他,说明情况后,赛神医便随她去了贺兰府,神医依旧没有让人失望,不过几日,便治好了贺兰屠嘉。
贺兰屠嘉为表谢意,知道神医爱美酒,便拿出府中珍藏的美酒,请他一同共饮,一来二去,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便经常聚在一起喝酒下棋。
日子便这样悠悠过去,谢媛盼着贺兰仪尽快回来,她深居简出,不知有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越王司马玮勾结福康公主,欲图谋逆,证据确凿,在卫兵前去逮捕两人时,司马玮得到消息,逃往青州,聚集兵马,以清君侧的名义发布讨伐晋王裴牧之的檄文。
一场地方与中央的战争一触即发。
青州一直以来便是司马玮先祖封地,他们镇守青州已有百年,手握军队,在当地根深叶茂,势力极强。
司马玮为这一天早就做好了准备,行动也颇为迅捷,檄文发出的当天,便带领军队直奔天都而来。
他很明白,只有速战速决,占领天都,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魏国边境虽时有小规模战争,在处于天都的众人却许久未曾经历战火。
司马玮讨晋王檄书发布后,天都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贵族颇为惊骇,有胆子小的觉得应该把罪魁祸首晋王交出去,平息战火,但很快反应过来,行不通,只怕还没把晋王交给出,他们这些提议的人就先被裴太后发作了。
当然,也有很多人明白,司马玮是真的要谋反,清君侧什么的只是借口,晋王早就察觉司马讳谋逆的迹象,并且搜集到证据,板上钉钉的事,司马玮针对晋王,也不过是以他借口,想要报复泄愤。
可晋王裴牧之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脱责任。
最终,裴牧之披上战甲,带领军队,亲去前线,阻挡司马越的军队,此战,对他而言,只可胜不可败。
军队开拔的前一天,谢媛去见裴牧之。
两人没有什么温情缠绵的言语,双方都很克制冷静,就好像所有强烈的感情都被冰封起来。
“望月,你要平安回来。”
“嗯。”
两人再无言语,只是出发那一天,谢媛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见委延曲折的队伍越走越远,眼泪才忍不住落下。
身边的小决拉着她的手,仰头问道:“娘亲,裴叔叔……爹爹他会回来吗?”
“他会回来的。”谢媛仍然看着前方,长长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