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第95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人走茶凉，这句话并不是简单说说而已。

若不是小红的父母依旧是贾家说得上话的二管事，别说国公府的大门不好进，就连帖子都递送不进去。

凤姐坐在马车里，隔着窗帘打量故人故地，临近贾琏二婚的婚期，阖府上下张灯结彩，花红锦簇般地热闹。

听说赦大老爷对儿子后头这一桩亲事极是满意，自掏腰包帮着置办了不少聘礼，又忙着亲自给姻亲故交家送喜帖，连姨娘们房中都去的少了。

大老爷的态度在这里摆着，邢夫人自然也拿出母亲的姿态和新亲家交流应酬，傅家根基浅薄门楣不高，好不容易攀上国公府这么好的亲事，对赦大老爷夫妇和贾琏那是怎样殷勤礼遇都不为过，让这一家三口真正感受到来自儿女亲家的尊崇和重视。

因为贾赦夫妻在筹办婚事上所付出的心力，贾琏深受感动，原本淡薄的父子、母子关系前所未有地缓和亲近起来。

加上尤二姐偷偷告诉他，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大夫说很大可能是个男胎，贾琏喜出望外，好东西流水般送进二姐房里，哪里还记得前妻那个夜叉星和她所生的大姐儿。

直到门房递了帖子进来，说是请他去参加大姐儿的拜师礼，他才想起还有这么两个人。

前头的老婆他如今已经不稀罕了，女儿虽生日不好，到底有他一半骨血，贾琏封了二百两银子，又从自己小金库里翻出些时新布匹和自己母亲留下的八宝璎珞、碧玺手串，连同一套宫里赏的笔墨纸砚，命心腹昭儿送出去给来送帖子的人。

庆儿媳妇将东西放进后面的马车，自己到凤姐跟前回禀，“二爷说，姑娘跟着母亲，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如今身上担着的事情多走不开，烦请主子您多照应着。”

贾琏反应早在凤姐预料当中，看着他给小南嘉的礼物和银子，倒还不算忘了做人家爹的根本。

于是一笑，“璎珞和手串都是好东西，是姑娘亲祖母留下的，回去记上帐，让姑娘记着她爹的情。”

主仆两个隔着车窗说话，鸳鸯携了小红的手双双出了府门，来到凤姐马车边上。

“凤姑娘和大姑娘一向可好？鸳鸯这厢有礼了！”

青翎轻轻揭开车帘，凤姐笑望蹲身行礼的俏皮姑娘，“托鸳鸯姐姐的福，一切都好，老祖宗可好？”

鸳鸯回说，“好着呢，老太太说自打离了您这醋坛子，她老人家再不用给断家务官司，别提多清净了！”

她虽笑着，眼圈却是泛红，实际上自打凤姐离开贾家，再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知情识趣的人，将家中各处矛盾和事务编成小笑话讲给老太太听，逗她说笑，老太太吃得少了，觉也浅了。

凤姐拍拍她的手，“这就好，离了我这泼猢狲搅家精，这天也蓝了水也清了，傅家姑娘比我伶俐十倍柔顺十倍，老太太很快又能抱上重孙子了，她老人家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呐！”

鸳鸯噗嗤一笑，悄悄擦去眼角一颗泪，凤姑娘说她自己是搅家精，殊不知，她其实是镇山太岁，她这一走，府里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头来了。

二太太一味顾着她慈悲良善的名头，不肯下死手整治，大奶奶有心无力镇辖不住，宝姑娘虽能干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又和她姨妈一样要经营自己的好名声邀买人心，凡事轻拿轻放，和的一手好稀泥。

唯一一位有担当有能力有心性的三姑娘，偏偏因为赵姨娘魇镇之事遭到二太太的厌弃和防备，不肯放权给她管理。

三姑娘自己也主动避嫌，每日除了请安，便只在自己房里练习书法诸事不理。

府里名义上还是以老太太为尊，可离了凤姑娘这知心人，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管事和管家奶奶们早投到贵妃亲娘那边去了，虽一样听着使唤，却是阳奉阴违居多，对老太太的吩咐日渐敷衍。

这人呐，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一旦离开才发现，真是缺了她就不行！

凤姐再次说明来意，“之前跟老祖宗说过，要请林妹妹给我们姐儿作老师，教她读书认字，我想着府里近日事忙，索性接妹妹去庄子里住上一阵子，等到了年节下再送她回来。”

鸳鸯点头，“老太太已经允准，只是您也知道家里还有位小爷却是个爱缠人的，劳烦您也带了他回去，好生拘管几日，等二老爷二太太腾出空开再打发人接他回来。”

凤姐一听便知说的是宝玉，笑道，“他最是个无事忙的，带了他去也不打紧，正好同他侄女作伴读书，也省得姑父抱怨他怠慢功课学问。”

角门口里接连赶出好几辆马车，打头的一辆里面，正是黛玉和紫娟、雪雁，宝玉跟在轿旁，神情有些恹恹的。

凤姐将几个包裹交给鸳鸯，“这是平儿干娘一家给她的，都是些自己家作的腌菜干果小点心，虽不值多少银钱，到底是一番心意。”

鸳鸯叫小丫头拿了，语气有些羡慕，“平儿这干亲认得值，多少亲娘亲兄弟都比不上她们这番情义。”

凤姐笑着取了一个不起眼的包袱给她，“我前几日带着丰儿小红他们亲手做了一些菊花茶，又学着做了几样乡下的小点心，你要不嫌弃就都留着。哪日闲了到庄子上，我教你骑马。”

鸳鸯也笑了，“怪道林大娘总抱怨小红自打去了庄子就不肯常回家，敢情是跑马把心给跑野了！”

笑过之后又低声告诉凤姐，袭人久病不愈，王夫人大发慈悲销了身契放她归家跟亲人团聚，这几日她哥哥传了消息进园子，说袭人怕是不好了，想再见见当日一同伺候宝玉的晴雯麝月等几位姐妹。

宝玉是个多情的，袭人打小服侍他一场，情分又与别人不同，听到她病情恶化，哪里按捺得住，也不顾家中正在筹办婚事，三天两头闹着要去请个好大夫去瞧袭人。

王夫人哪里肯让他去，就连近身服侍宝玉的几个一二等丫鬟也不肯放去见袭人，生恐沾染了晦气。

宝玉正为这个不自在，可巧凤姐来接黛玉，他便嚷着也要跟着去，道理也说得明白充足：一则看望表姐和侄女，二则躲个清净在庄子里静心读书。

贾政听了这话也表示认可，于是允许他向学里请了假，但也同时给他布置了作业，让他到了庄子里须得收心读书，回去了是要检查功课的。

一家之主发了话，王夫人虽不情愿也只好依从，只是到底不放心，禀明了贾母，请出宝□□母李嬷嬷同行。

凤姐听了直笑，“啊哟，我这不是请客，竟是请了个小祖宗回去。”

鸳鸯也笑，“这次出门，老太太不担心林姑娘，她老人家知道你们姐妹一向是最想得的，出了园子，林姑娘怕还自在松快些。只是担心宝二爷，您可得把人照顾好了，这位小爷若是有丁点儿磕着碰着，或是接触了外面什么不该接触的人，又或功课不上进，您都有不是！”

凤姐眨眼，表情促狭，“哼，这宝贝凤凰蛋可算落我手里了，看我怎么调理他！”

鸳鸯知道她是玩笑话，也不理论，眼看日头渐渐升高，该交代的也都交代给凤姐，便退到马车一旁。

宝玉隔着车窗和黛玉说了一句什么，走快两步来到凤姐车窗前叫了声姐姐。

凤姐见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也没让他进马车，只拿了个提神的香囊给他闻了后戴在身上。

“宝玉，你如今大了，已经是个小男子汉，姐姐就不请你坐马车里了，回去庄子要骑一个时辰马，你可得坚持住。”

宝玉点头，神色迟疑，“姐姐，求你件事情……”

凤姐猜他所求之事和袭人有关，连忙打断他，“有什么话，等回了庄子再说罢。你侄女这会子只怕已是醒了，不见了我还不知怎么闹腾！”

李嬷嬷的儿子李贵牵了马到前面，门房殷勤地搬了凳子，茗烟服侍宝玉上了马，锄药递上马鞭。

十几辆车马次序驶出宁荣街，一出了城门，速度便快了起来，等到离城三、四里，行人渐渐稀少处，凤姐拿了幕篱和披风下了马车。

她牵了一匹神气之极的大黑马走到黛玉马车旁，叫停马车，“林妹妹，姐姐骑马带你兜兜风如何？”

骑马，那已经是幼年时候的记忆了，林如海虽是文官，骑射上却极有天分，不然也不能被自身亦是文武全才的老国公爷看上，选他作女婿。

贾敏，作为老国公最娇宠溺爱的幼女，别看生得文静娇弱，骑射功夫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黛玉记得母亲身体尚算康健时，父母常在闲暇时带着一家人郊游，父亲或是母亲用披风裹着自己坐在马上，赏玩着不同于平地上所见的江南风景。

困在笼子里的鸟儿，怎么会缺少一种向往自由驰骋的心情？

黛玉跃跃欲试，紫娟看看另外两个身形高大健壮的女护院，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了，帮黛玉系上披风又戴上了幕篱。

“姑娘咳嗽还没好，请您骑慢些！”

凤姐一把将黛玉抱起放到马上，黛玉一惊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外祖母常说凤姐姐是孙猴子变的，要我说竟是鲁智深转世才是。”

凤姐也不要人扶，一脚踩进马蹬，腰腿一发力便翻身上了马，坐在黛玉身后。

一面轻磕马腹一面问，“这话怎么说？”

黛玉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和身后的温度，嘴角含笑，“若不是鲁智深转世，哪来这倒拔垂杨柳的好力气！亏得……”

亏得琏表哥往日不曾当真惹急了凤姐姐，不然这一拳头锤下来，还不得把绣花枕头一样的琏表哥锤掉半条命去！

凤姐轻笑，“你这小身板才几斤份量？鲁智深若只有这点子力气，可掀不翻山门，更拔不动垂杨柳！”

黛玉坐在马上，仰望不着边际的晴空和无拘无束的云朵，呼吸着山林田野间自由的空气，胸怀大畅，心中郁结不知不觉散去几分。

“姐姐，我能多住些日子再回去么？”

凤姐笑道，“放心，你想住多久都由得你，我努力让你多长肉少咳嗽，保管老太太见了不舍得让你回去。”

宝玉回头偶然看见黛玉上马，唬得脸都白了，连忙调转马头来到近前。

“凤姐姐你也太胡闹了，林妹妹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经得住这风吹马颠？”

凤姐横他一眼，“啰嗦，林妹妹又不是纸糊的美人灯，风吹吹就破了，要我说就是好好一个人，成天跟只小鸟似的被关在那花园子里头，也要给闷坏了！让妹妹多出来吹吹风，多晒晒日头和月亮，管保没坏处！”

姐弟两个正争辩着，忽见前面好几匹马迎头奔来，最前面那匹枣红马上传来一个小女孩清脆的笑声，老远就开始叫娘，小嗓门那叫一个敞亮。

凤姐笑着应声，顾及到黛玉，她并未提速。

两方人马相遇，打头的正是元辰，小南嘉被少年揣在胸前，只从斗篷里露出个被风吹乱了发型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别提多逗乐了。

跟在元辰身后的，分别是玉竹姨娘、林绍、丰儿、杨教头。

两头骑马的人齐齐勒住马，在马上不好相互见礼，小南嘉歪头打量宝玉和黛玉，小孩子的记忆和金鱼相仿佛，已经不太记得二人。

凤姐简单向宝玉介绍，说元辰和林绍都是表弟，不过是自己外祖父那边的，玉竹姨娘则是母亲的姨表妹。

黛玉掀起幕篱一角，看见一张异常亲切熟悉的面庞，不由眼眶一热，万千委屈辛酸与欢欣喜悦相互交织，齐齐涌上心头，化作两行热泪滚落腮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