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第83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丰儿唬了一跳，抱紧凤姐胳膊，大着胆子问道，“谁在那里？想要做什么？”

外面有人纵身跃起，骑坐在墙头上，作势要往这边地面跳下。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你说我要做什么？”

丰儿沉默，像是吓住了，半边身子的肌肉都绷紧了。她已经听出，白天才刚刚听过这个声音，正是那位自称和主人有旧的少年道士。

可是谁家正经道士会大晚上偷听别人说话并翻别家院墙？

据说许多江洋大盗和不法之徒都爱扮作出家人行事，为的就是降低目标人物的戒心。

可这小贼也太没耐心了，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就有所动作了，难道他下手之前，都不事先踩踩点默默底，搞清楚对方具体守备力量吗？

凤姐却笑了起来，“元辰小哥，你家大人难道没告诉你，非礼勿听非请勿入的道理吗？万一遇上脾气不好的主家……”

她抬起手，像是要去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极细微的破空声后，两枚弩箭精准擦过少年的耳畔和足踝。

“哎呀，抱歉，黑暗中视物不清射偏了，没有伤着你罢？”

少年摸了把滴血的左耳，感受着脚上火辣辣的刺痛，听着凤庄主暗含警告的道歉，眼中精光闪烁，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真不亏是个凤辣子，面对可能的危险，下手一丝犹豫都没有，狠辣果决，她那个脓包兄弟王仁完全不能比！

他委屈巴巴地伏下身体，“庄主姐姐你还是把灯笼点起来吧，刚刚不过同你们开个玩笑，怎么就这样认真起来……我要真有坏心，白天还会送火铳给你防身吗？对了，这暗器上没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我怎么觉得有点晕，好多星星在转啊……”

凤姐仔细感受着自己、丰儿、元辰之外的第四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轻轻一笑，“白天人行路，黑夜鬼吹灯，元辰小哥，魑魅魍魉最爱在月黑风高的时候开道场，以后暗夜潜行，你可要小心了！”

她的声音和语气并不阴森，少年却觉得忽然一股阴冷蚀骨的气息从伤口处钻了进去，惊得他后心一凉，罕见地升起一丝恐惧之意。

他把头在膝盖上蹭了蹭，蹭去额角冷汗后，强笑道，“庄主姐姐怎么忽然讲起鬼故事来，也不怕吓着旁边这位姐姐！”

丰儿这时也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挡在凤姐身前，握起拳头瞪着眼睛大声道，“未做亏心事，怎怕鬼上门？我又不曾爬上人家墙头，胡言乱语吓唬人，自有神明庇护诸邪不侵！”

少年噗嗤一笑，抖抖腿，“你这丫头倒是挺会装相，但凡你的身体别那么发抖，我都相信你没在害怕！”

凤姐忍笑为丰儿解围，“人对未知之存在，比如天上神仙，比如地府鬼魂，总是常怀畏惧之心，这并非是坏事，也不该被嘲笑。”

两个人都在装，不害怕装害怕，菜鸡互啄，怪有意思的！

不过没关系，她自有手段让他们从假害怕变成真恐惧——

如果对面的玉京子依旧一声不吭、迟迟不肯露面的话。

她内心关押着的小恶魔正自蠢蠢欲动，忽听得一管沥沥如水的清润嗓音说道，“总为浮云遮望眼，自点心灯照夜明！”

声音落下，花圃四角的凉亭样式石雕灯柱忽然亮了起来，放置在里面的蜡烛竟然无火自燃，驱散了黑暗。

正此时，长空浩荡起清风，乌云散去星斗光明，星光之下庭院中有暗香浮动，盈盈满衣袖。

望着突然出现在东南方树下、羽服星冠的俊美道人，凤姐脸上神色微变，横眉冷对沉默不语。

隔空摄物、移形换影不过是江湖卖艺的小把戏，有点功夫在身上的人都能做到，玉京子难道以为只凭这点本事就能震慑住自己？未免太小看人了！

玉京子像是没看出凤姐的敌意，又或者看出来了但并不在乎，他抬手落在树木的主干上，轻轻抚摸这棵因为水土不服导致营养不良迟迟不肯开花的海外异品植株。

一股凡人肉眼看不见的勃勃生机之力被他从体内抽出，经由掌心流向树身深处树心所在位置。

他对树默默吐露心声：“花树犹在，人面已非，不知不觉阴晴圆缺，世间又是几度轮回，本尊既盼着她记得旧日约定，又怕她真个全部想起，你说，这算不算自相矛盾、作茧自缚？”

元辰见凤姐主仆注意力都在玉京子身上，忍不住撇嘴，腹诽两人都是看脸不看人的浅薄偏见之人：一样都是非礼而听非请而入，凭什么只对自己恶语相向刀兵加身呢？

他感觉自己承受了本不该承受之重，委屈极了，忍疼从墙上跳将下来，故意一瘸一拐地，也走到树下去。

“这树长得好生奇怪，无花无果还罢了，怎么连片叶子也没有？”

这个问题丰儿正好知道答案，刚搬来山庄时她问过一直在庄子里养老的蒙老爹，这位曾经中了秀才却偏偏不肯继续求取功名，而是甘心作了一名花匠的老先生沉默良久之后，念了一句诗，简单回答两个字“柳树”。

丰儿见凤姐沉默不语，以为她也不认得这是棵什么树，便将蒙老爹处得来的答案说了出来，“这是烟城柳。”

元辰挠头，“怎么见得就是柳树？柳树也是有叶子的，海船上的水手还用琣干的嫩柳叶代替茶叶泡水喝呢！”

丰儿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说，“天下柳树多了去了，难道每一种都生得一模一样，就不许多出来一二光长枝条不长叶子的特殊品种？人家读书人在诗里都写出名称了，你不说自己没见识，反倒大惊小怪起来！”

元辰不服气地追问，“你别看不起人，我从小也是读过诗三百的，我只听过杨柳依依和灞桥柳，却没听过什么烟城柳，你且把那诗文背出来我听听！”

丰儿才学认字没多久，哪里记得只听过一遍的诗词，当下支支吾吾，急得手心出汗也想不起来。

却听凤姐的声音宛如天籁般响起：

他乡不识烟城柳，错认柳条作丝绦。

双双挽就离别意，停舟不语听海潮。

就连蒙老爹不曾念出口的后一句也补全了。

元辰诧异道，“这诗是何人所作，我竟没听过！”

凤姐好脾气地解释道，“这是前朝开国国师凌云子所作《烟城别诗二首》的其中之一，流传不广，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元辰好奇不已，抬手一拍树身，“那另外一首也是写这柳树的吗？”

凤姐点头，将另外一首也吟诵出来：

海上孤城生枯木，不争春意争寒秋。

冷风吹彻红颜老，减却相思不胜愁。

元辰听完若有所思，盯着凤姐的眼睛道，“听说王家从您祖父这一辈起就立下家训，不许教家中女儿或孙女读书认字，就是不小心认得字，也不许吟诗诵词，您倒是个例外！”

凤姐漫不经心地扫了丰儿一眼，笑道，“你的消息倒广！只是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是祖父母教养长大的，祖母老人家正是个满腹诗书的才女，我从小听她念诗，便是不认得字也听得会背了。”

元辰和丰儿听得怔住，就连玉京子也不知道，眼前之人正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这没有叶子的树，根本不是烟城柳，她只是将错就错而已。

王熙凤的祖母是才女不假，若论诗词上的学问，比林黛玉也不差什么，却在嫁给王家祖父后，将从前闺中所作诗文书稿尽皆付诸一炬。

余生别说吟诗诵词了，就是听戏也只听诸如大闹天宫、哪吒闹海、鲁智深大闹山门一类的热闹戏文，什么长生殿啊牡丹亭啊西厢记啊，统统都不许在她老人家面前上演。

至于凌云子，倒是真有其人，他也的确是前朝开国国师，也真的到访过烟城，只是他平生虽有典籍留下，却都是有关医卜星相的杂学，只有一首风格绝类唐朝王摩诘的山水诗，却在弟子们的口口相传中佚失。

关于凌云的生平二三事和烟城的由来，还是缘来客栈的老板娘臻夫人闲来无事说给凤姐听的。

而那两首烟城送别诗，也是凤姐现编现卖，假托凌云子所作，真真鬼话连篇！

元辰长长叹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多谢庄主姐姐为我解惑……这个烟城到底在哪方海域？我家世代经营海运生意，东洋南洋西洋都曾去过，却不曾听说有个什么烟城。”

凤姐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山海经里记载海外有仙岛：曰蓬莱；曰瀛洲；曰方丈。你家有人有幸得遇过其中任何一座吗？”

元辰鼓着腮帮子，有些泄气又有些赌气地说，“仙缘难求，秦皇汉武都没能得到的福分，我家何德何能。只不过那三座都是典籍上记录在册的仙岛，莫非那烟城也是仙人居所？别是你们主仆杜撰出来骗我的吧！”

王家的人不论大小男女，惯会说谎话哄骗人，把假的说成真的，把真的吹成失真的！

丰儿本来对凤姐的说辞深信不疑，此刻听了元辰的质疑，想到从前的琏二奶奶惯常能将十足假话说成九分真，不免内心摇摆起来，偷偷用眼盯着凤姐，留心观察她眼神动作。

凤姐不高兴起来，突然就变了脸色，“既然不相信就别问啊，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把无礼当失礼！”

见她抬手，元辰慌忙后退，把身体藏到树后，生怕她又发动机关攻击自己。

沉默良久的玉京子终于开口说话，上前挡住凤姐视线，眼神幽幽，声音也幽幽，“烟城只是别称，此城真名无相城，非有缘人不得其城门而入。传闻这座城天地倒悬，日月无光，每隔数年才有星辉投影于城内，故此，又名遮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