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第105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不多时，一个衣饰干净整洁的中年仆妇进到客厅，向凤姐和几位客人行了礼后便眉眼沉静地站到一旁听候吩咐。

“孟大娘，你把那张华家的事情和几位客人说说。”

孟大娘应了声是，便将自己认得的张姓后生的事迹娓娓道来。

要说这张华，小时候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嘴甜且勤快，为人热情，读书上头也有几分天分，左邻右舍没有不夸的，就是学堂里的先生也偏爱几分。

这小子长相也算清秀，他祖父在时给说了一门好亲事，对方在另一处皇庄做事，姓尤，堂兄弟里有一人任职于京畿卫，是个六品武官。

张华的未婚妻是长女，底下有个妹妹，姐妹两个都随了母亲的长相，小小年纪便出落的花朵一般。

庄户人家不像城里大户规矩多，自打定了亲，张尤二家往来频繁，一对小儿女相处也算和乐。

只是好景不长，订亲不到一年，那尤亲家得了急病死了，他媳妇便带着两个女儿嫁给了他的堂兄弟，那位也刚丧妻不久的六品武官尤校尉。

张华的小未婚妻从此也成了官家小姐，两家门户有别，张家再想上门就不大容易了，那尤校尉是个重诺之人，倒是仍把张家作姻亲处着。

只那二嫁的婆娘却是个眼空心大的，见前头正室所出之女许给了国公府袭爵公子作续弦，便想借便宜女婿之力给自家两个女儿也寻摸上更好的亲事，于是想要悔婚。

无奈张尤两家的亲事是官媒经手，订婚文书也在官府登记过，并非口头约定可随意解除。

尤氏本就不是贤良人，心中有了打算后每每借机生事，张口闭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仆役管事之后也配同侯门贵公子作连襟！

张家既畏惧国公府势力，又不舍得放弃这门难得的好亲事，于是这名存实亡的亲事便一直拖着。

这张华也是个不争气的，自家都要被悔婚了，他却被不良同窗引诱迷上了赌博，自此越陷越深，学也不上了，只在赌场里厮混，将祖上积蓄败了个一干二净不止，还连累父亲母亲丢了差事，一家子东躲西藏躲避赌坊债主上门。

故事至此还未完，也是这张华命不该绝，他那未婚妻还真就得了便宜姐姐的助力，被姐夫的堂兄弟看中娶作二房，那新姑爷虽是出身于侯门公府，却是个难得的厚道人，亲自找上张华，出了整一千余两银子替他还了债务，又替他家在乡里置办了几亩田地和房屋，体面地退掉了张尤两家的亲事后，这才一顶粉轿迎娶尤家姑娘作了二房。

孟大娘讲完整个故事，最后补充道，“张富贵和张华父子就迁居在离此不到三十里的大王庄，村子最西边就是他家。”

故事情节平平无奇，虽有几处转折也算不上险峻，结局也是以和收场，老管家脸上表情随着故事进展一路变化，倒比故事本身更丰富。

凤姐心中暗搓搓：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别的不说，就是这变脸和演戏的功夫就令人望尘莫及。

“天下同名同姓的也多，欲知此张华父子是不是老人家所寻之人，上门一探便知。”

老管家收拾好脸上表情和心底真实感情，谢过孟大娘一番，这才笑问，“大娘何以对张家事情如此了解？”

孟大娘板着脸，“不瞒您说，张家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家不曾与尤家说亲前，我们当家的还想把大闺女说给他来着，只是那时他家还不曾落败，看不上我们家乡下柴禾妞，如今我大外孙都已经会打酱油了，真真多谢他家当年不娶之恩！”

老管家嘴角一抽，求助地看向自己家少爷。

青年客商向着主人家的位置微微一笑，“不管是与不是，总归是有了消息，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在贵庄打搅一晚，容我们主仆休整休整一路风尘。”

凤姐点头，“郊外不比城里便利，尊客不嫌此处庄园简陋，愿意在此歇脚，自是我等的荣幸。”

转头吩咐孟大娘，“去请两位表少爷过来陪客。”

孟大娘屈膝，领命而去。

进了演武场，林绍已经换了衣服抱着小南嘉看元辰舞剑，黛玉在一旁念诵李白的《侠客行》，满眼都是赞赏。

竹夫人剥了满满一碟瓜子仁，时不时喂给南嘉小姑娘。

孟大娘快步走到竹夫人身旁，低声耳语。

竹夫人惊得手一抖，“你看清了，果是老圣人圣驾降临？”

孟大娘之前已经惊慌过了，此时心中一片平静，点头道，“当年在金陵，我跟在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有幸接过一回驾，老圣人当年还年轻着，如今虽然体态相貌有所变化，大样子却没变，更何况……”

说着俏皮地眨眨眼，依稀还可略见几分年轻时风华，“老圣人虽穿了普通人的常服，衣服料子却都不普通，内务府针线房的针法绣样更是几十年都没变过，那针法还是当年甄家老太太专为皇家制衣独创，宫外边可不敢用这手艺。”

竹夫人抿嘴一笑，“亏得你眼神够利，庄主知道来客是微服私访的太上皇吗？”

孟大娘神情立刻恭敬了几分，语气骄傲地说，“咱庄主是多机灵的人呐，打眼一瞧就看出来了，特特提醒茶房开了库房，用一套至尊无敌的骨瓷描金游龙盏待客，那一整套茶具可是老主人亲手烧制，非迎驾不得使用。”

原本是为了二次迎驾准备的，谁料王家竟没那个体面，后面接连四次皇帝巡幸江南，圣驾都是驻跸于甄府，谁让人家府里老夫人和皇帝情同母子呢！

也是从那时候起，甄家逐渐取代贾王史薛四家，成为江南一带的无冕之王。

原本的金陵四大家族出了从商的薛家，其余三家也在那时将家族主力迁入京城发展，只留分支子弟留守当地。

王家情况有些特殊，老太爷带着病弱的大房留守金陵，由二房承袭家主位置先行入京经营，直到大姑娘十岁那年老夫人和大房王子弈夫妇先后去世，老太爷才携孙女入京。

如今老太爷已经不在了，他当年养老的这座庄子却被微服私访的太上皇老人家登门造访，老太爷泉下有知，大约也会倍感欣慰吧。

想到老太爷桩桩好处，年近五十的孟大娘忍不住眼中含泪，她家大儿媳还是老太爷帮着抢亲回来的。

秀才家的小娘子有些见识但不高，成天酸文假醋的张口规矩闭口礼教大防，起初各种嫌弃不通文墨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大儿子，后来日子长了，得了真实惠也就慢慢真香了。

如今都快当婆婆的人了，和丈夫反倒粘糊得跟新婚小夫妻一般，一时半刻也离不得。

想到此处，孟大娘忍不住又笑了，又去喊停同一套剑法翻来覆去使个没完的元辰，领着他回去沐浴换衣裳。

竹夫人也叫了林绍到一边，单独嘱咐了几句。

两盏茶的功夫，半路凑成表兄弟的林绍和元辰在垂花门外汇合，二人穿着同款服饰，只领口袖口镶边颜色不同，气质虽迥然相异，却都是修眉俊目，看去一样的令人赏心悦目。

彼此相视一笑，并肩向客厅走去，走到门口时，元辰自觉退后一步，让年长自己的林绍走在前面。

客厅里，老管家正和凤姐聊着生意经和南来北往的各种见闻，青年客商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老客商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是十分有兴致，半阖着眼眸似乎在打盹。

正无聊时，忽然眼前一亮，一对丰神秀逸的少年郎上前行礼，一个清俊儒雅风度翩翩，一个英姿勃发神采奕奕。

气质一文一武，长相略有几分相似，年少的那个眉目酷似主位上坐着的凤姐，不说是表姐弟，外人看着更似亲姐弟一般。

年长的气质更沉稳，眼神表情也更内敛，表兄弟二人神态不卑不亢，以后生晚辈之礼与客人相见。

凤姐起身离开座位，“这两个是我表兄弟，年纪略长几岁的出身姑苏林家，有幸于去岁高中南直隶文举乡试解元，年少这个从小流落海外番邦，从母族姓氏，今年侥幸得贵人相助到中原寻亲，上门与我相认，正备考今科武举。”

轻轻推一把兄弟二人，“绍哥儿、辰哥儿，这位先生是北方来的大客商沐当家，左边这位是他家六公子，右边这位是他家大掌柜高老伯。”

两兄弟双双上前，异口同声道，“小子林绍/元辰见过沐当家、见过六公子、见过高老伯！”

待两人看清沐六公子面容，林绍瞳孔收缩，虽事先已有几分心理准备，仍旧忍不住心神震颤，深呼吸几次后方才平歇。

元辰的表现比他外放几分，简直将惊讶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在他就要脱口喊出什么之前，沐六公子飞快向他眨眨眼，笑道，“这位元小哥好生面善，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元辰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抿嘴笑出一个深深酒窝，眼珠子忍不住往沐当家脸上偷瞟，“沐六公子长得一点也不像沐当家哈……呵呵……”

沐当家脸色陡然一黑，凤姐连忙帮弟弟解围，嗔道，“你也长得一点都不像你爹哈！”

元辰嘴巴一秃噜说了大实话，“你都没见过我爹，怎知我像不像他？”

凤姐紧急给自己找补，“虽没见过真人，却见过他少年时的画像，可比你白净多了。”

元辰撇嘴，“可不，小白脸子，没个好心眼子，我娘要不是被他骗了，早到佛郎机当女伯爵去了。”

凤姐一巴掌糊上他后脑勺，“你娘若不是嫁给你爹，你这小讨债鬼可就连出生的机会都没了。”

沐六公子闻言忍俊不禁，端着茶杯的手抖了又抖，林绍生怕这两姐弟说出什么更奇葩的话来，连连咳嗽不止。

高大掌柜偷眼看老主子脸色由阴转晴，笑着圆场，“我们六公子长相肖似当家主母，不知元小哥和夫人是姑表姐弟还是姨表姐弟，打眼看去，形容举止倒似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一般。”

元辰傻乐呵道，“真的么？就这凶悍泼辣的劲头有点让人吃不消，我亲姐打我下手可没凤姐姐这么重！”

凤姐白他一眼，“你知道什么，爱之深责之切，我凶你打你还不是督促你上进，你若不是我弟弟，谁稀罕管教你！”

元辰把脑袋缩了缩，有些畏惧地看着凤姐一双堪比铁砂掌的纤纤玉手，嘴里直嘟囔，“知道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喜欢不够用脚踹么！这话连小南嘉都会说了。”

姐弟两个插科打诨，试图将究竟是姑表亲还是姨表亲这个话题给含混过去。

怎料高大掌柜却是个较真的，仍旧追问，“所以呢，到底是姑老表还是姨老表？”

凤姐知道这个问题是躲不过了，轻轻叹息道，“一表三千里，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究竟连姑表亲和姨表亲都细究不出分明，只是人与人之间，还讲究个缘分，这小子与我投缘，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当他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答案相当无赖，细品却又着实别有一番滋味。

嫡亲骨肉之间，尚有父子兄弟相残的，亲情深浅有时还比不过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比如乳母之于自己，比如高大伴之于自己。

所以，何必时时、事事细究分明？

不管你沐当家是个什么身份，我们也只当你是寻常客人招待，想探究什么，就自己去看去听去想去走访好了，何必听我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