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去前院的时候,看见的是陆桓在李且言身边忙前忙后,一会儿帮提篮子,一会儿搬箱子,闹得李且言身边的丫鬟一脸茫然,甚至小声地对陆府小厮说:“你们管家还挺年轻的。”
“那是我们少爷……”陆府小厮默默纠正道。他也没见过陆桓这么勤快,平日这位大少爷可都是一副恨不得别人把饭喂在嘴里的模样。
“哦。”丫鬟沉默片刻,说道:“那你家少爷还挺勤劳的。”
黄鹂蹲在陆凛肩头:“这就是所谓的舔狗吗?”
陆凛:“也可能是被大小姐的霸气所折服。”
黄鹂:“所以心甘情愿做狗。”
陆凛:“能不能别三句话不离狗,狗会不高兴的。”
回到京城的李且言又恢复了华丽的衣着,头上虽然只插了两个发簪,却连陆凛这样不懂行的人都看出其极为贵重,也怪不得当日她为丝丝感到丢人。肩颈也挺得笔直,神态倨傲,十足十的高门贵女派头,连个眼神都不给陆桓。
看见陆凛,李且言往前走了一小步,试探道:“凛凛,我等你好久了。”说完,大眼睛眨了眨,眼巴巴地等着陆凛的回应。
陆凛心头一热:谁能拒绝这样的大小姐呢!
她笑着说:“别站在门口,去我那儿。”
“好!”李且言脸上一瞬间绽放出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到陆凛身旁。转头对陆桓说话时声音却又冷了几度:“把东西抬到凛凛那儿去。”
“啊?”陆桓抬头,李且言却早已经跟着陆凛走了,他望着背影大声应下:“好的!”
到了陆凛住的小院,此时正是木槿盛放的好时节,茂密枝头上缀满粉紫色的花筒,像一支支饱吸彩墨的钟囊,再将穹幕一并搅动出晚霞的暮色,远处的佛塔就像是氤氲而出的水墨画。
李且言环顾四周后啧了啧嘴:“这也太小了吧。是不是地方都让你那混蛋弟弟占了?听说他整日游手好闲,不是我刻薄,现在纨绔子弟的门槛也太低了,以为只要能吃会睡就行了?”
陆凛有些无奈,这门槛若是提到和李且言一样高,恐怕纨绔子弟就要变成珍稀物种了。
方才李且言的注意力都在陆凛身上,此刻才注意到她肩上站着的黄鹂,惊诧道:“咦,这只鸟儿怎么还在?”
“可能是无家可归吧。”陆凛回道:“它这几天一直都在这里,吃点果子喝点露水唱唱歌,我就随它去了。”
小黄鹂十分不满地反驳道:“谁说我无家可归?我和那乌鸦可不一样,我可是有家的!”
李且言仔细端详黄鹂,只见它羽翼尾部都有黑色的羽毛分布,眼睛上像戴了个黑色的缎带,颇有几分侠盗模样。
“是个小伙子呢。小圆眼睛还挺可爱的。”李且言原本更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对鸟儿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但经过几日对妖域的回顾,陆凛的形象在她心中无限拔高,便也爱屋及乌起来。
黄鹂挺起胸膛:“不是可爱,是血统高贵仪态优雅。”
一侧陆桓带着下人将一个一个的木盒子搬进院中搁好,很快便摞起一座小山,甚至连方氏都被惊动,派了丫鬟站在院门口打量。
李且言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带了些吃的给你补补身体。还有些首饰衣服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挑了些。”
陆凛知道这些既然是李且言送的,想必十分贵重,毕竟她是个会因为自己爹给戏子廉价饰品而感到羞愧的人。
但婉拒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李且言又说道:“你千万不要推辞,你救了我的命,本小姐的命难道还不值这点东西吗?我尚且觉得不够呢。”
“太多了。”陆凛想着自己并没有存心救李且言,受之有愧。
“哎呀,京城里的人是最会看人衣装打扮下菜碟的,我当日说好会罩着你的。对了,你家隔壁的那个事儿,”李且言小心问道,“会是妖邪作怪吗?听说顺天府现在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这我倒是不清楚。”陆凛不想让李且言担忧困扰。虽然在她看来应该就是妖邪作怪。前几日陆桓拿黄鹂要挟东西的时候,她恰巧听见的邪祟声音,内容和传言中地面上的字一模一样。
“要不我帮你们寻个宅子搬家吧。”李且言提议道:“一墙之隔发生了这样恐怖的命案,多吓人。”
“我觉得可以。”黄鹂在旁插嘴道:“毕竟发生在这么近的地方,风水不好。”
陆凛剐了黄鹂一眼:你自己就是妖邪,还风水呢。
她试图转移话题,万万不能再让李且言再砸银子了。“这几日我都未曾出门,古青墨可回过古家了?”
闻言,李且言的神情低落下来,嘟囔道:“没有。老人家听闻孙子去世便晕了过去,到现在都未曾醒呢。原本好好的生辰宴怕是不会再办了。”
“你说有古青墨的消息?”
李且言答道:“对。有个叫张懿的,说在咱们从罗家庄回来的那日清晨,他曾见古青墨出现在京城。咱们一起去看看?”
风卷动花枝,发出沙沙的碎响。
黄鹂鸟发出啾啾的叫声:“我劝你们不要和这些东西牵扯太多,【气】也好【愿力】也好【魂魄】也罢,和它们纠缠的越深,越容易出现问题。活人撞见妖域一次能活下来的就少,人类这种生物原本精神就脆弱,这时候要忘性大一点,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陆凛此刻只想揪着黄鹂的翅膀问它:你知道还赖在我这里不走?你目前就是和我牵扯最多的妖邪!
她沉默片刻,看向李且言:“你是去了一趟妖域胆子变大了?古青墨已经死了,和咱们一起在罗家庄的那个往好了说,可能只是一抹游魂,往坏了说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有些人却连鬼都不如啊。更何况……”李且言眉头微微蹙起,四周看了看,冲陆凛招了招手:“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陆凛将头凑过去,就听见李且言小声说道:“比起妖邪,我其实更怕嫁人。我一直在想那天你在妖域里说的话——一定要选一个吗?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定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然后被困在后宅伺候公婆相夫教子身材变形,同时和层出不穷的小妾争风吃醋吗?妖邪吃人尚且是一口一个落个干脆,现实版恐怖故事才是慢刀子割肉。我也曾经起过要不遁入空门从此常伴青灯古佛的念头,但这样就要和我心爱的首饰衣服们永别了!”
陆凛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所以你是想……”
“拒绝联姻从我做起。”李且言微微一笑:“我今天给你送点东西,过两天也给你送点,你帮我收好,要是我爹非要让我嫁人,我以死相逼都没用的话,我就只好带着这些东西跑路了。”
陆凛:所以我这里是个仓库。你也太放心我了。
李且言拉着陆凛的手,说道:“张懿说就是在铜雀巷看见的古青墨,咱们去看看?”
陆凛想到方才黄鹂所说的话,便在想如何劝说李且言不再和这些东西纠缠,可谁知黄鹂却在一旁激动地叫了起来:“铜雀巷?他竟然去了铜雀巷?我倒是把铜雀巷给忘了。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
陆凛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听见了,让黄鹂讲得再详细一些。
黄鹂说道:“你看,以前你应该是不会这么频繁的遇见邪祟的对不对?为什么好巧不巧回到京城没多久,隔壁就出了事儿呢?我观你浑身的【气】得出一个结论:你和妖邪邪祟牵扯过多。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日后若是再也不想再遇到此类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地将【气】还回去。我记得你当日是不是和古青墨说了一句‘京城见’?大小姐也算是欠了古青墨一份人情,若是不方便当面道谢,那就初一十五烧个纸吧。先烧个二十年,二十年后应该就不会有【气】啊【愿力】啊什么的围在身边了。”
陆凛:二十年?!你确定我和李且言能在罗家庄那样的妖域折腾之下活过二十年?
黄鹂见她目光松动,又开口道:“若是不想烧二十年的纸,就去铜雀巷找古青墨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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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黄昏时分,京城诸多街巷一如既往的点起了众多灯笼。灯火彻夜不熄,灯油要到翌日酉时才会燃的七七八八,正是一处不夜之城。
铜雀巷是京城八十二巷之一,以客店闻名,上京赶考行商探亲的常在此处歇脚,也曾算是热闹。只是前两年一场大火烧下死了不少人,世人避讳,便再也无法重振当日之风,如今已接近成了个空巷。听闻有意在此修建佛塔抚慰亡魂,也不知进度如何。
原本陆凛想让黄鹂一起来,可它却沉迷于李且言送的灵芝,觉得这个大小刚刚好给自己做窝。乐呵呵地说从来没有一只鸟的鸟窝是灵芝托底的,正好符合自己高贵的血统,便怎么也不愿意离开,还信誓旦旦要在家里看家,绝对不能让别人摸了东西走。
眼看着面前幽深的巷道,陆凛从马车上取下一柄小灯笼拿在手中,往前照了照。
“放心。”李且言非常豪横地说道:“我之前已经让下人来过此处看过,在出入口的地方也有人把守,安全。”
“咦?”陆凛像是看见了什么,将灯笼往前探了探。
“怎么了?”李且言也跟着探头探脑,“那是个女孩子?”
黄昏天原本就并不暗淡,陆凛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说道:“好像是赵庄的女儿赵怜。”
原本两家是邻居,赵怜又十分能干,时常来陆府浆洗衣服帮衬家中,陆凛便碰见过几次。印象里赵怜是个有些内向的小姑娘,长相随了母亲,颇有几分韵味之美。只是听闻前不久赵庄家里发生的那事儿后,她被发现藏在水缸当中,人俨然被吓傻了,呆呆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是傻了吗?”李且言转头再看,赵怜已经转进胡同当中。“走,咱们去看看。”李且言跃跃欲试道。
两人沿着小路往前走,靠着外面主路的地方收拾的干净些,里面却仍有未清理掉的倒塌砖石,将原本就不宽敞的巷道挤得更窄。粗粝的石材断面被火烧过,便又变得圆滑起来。兴许是有淘气的孩童将这里当做玩耍的场地,用大大小小的碎石断木垒出各种模样。
两人又走了约有十几尺,外面的嘈杂声已经越发听不见了,只有脚下踩踏碎石的咔嚓声偶尔响起。
“这里竟然还有店开着。”李且言突然开口,指着不远处说道:“赤红?”
待走的近了,才看清果然是家小店,紧闭的大门褪了色,上面挂着个红色的灯笼,写有“赤红”二字。
“刚才赵怜好像就是转进这边的。”李且言四周看看,小店的尽头是个死胡同,若是当真进来需得原路返回,而两人都未再见到赵怜,便猜测是进了这处。“进去看看?”
陆凛尚在犹豫,就听见身旁有人说了句:“让让。”
她退到一旁,眼看着一名老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两人拎着门趁机往里看,这小店外面看着空寂,里面竟然十分热闹。门厅处原本应是吃饭的地方,如今却只摆了许多把木椅,坐有许多人,甚至还有人带了自己的狗。
由里面走出一个貌美的青衣女子,朗声喊道:“十六号,十六号在吗?”
“哎哎哎。”人群中有个男人站了起来,“来了来了。”
“这是干什么的?”纵是李且言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般店铺。
青衣女子转头看见她们两个探头探脑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要进来就快点进来,不要一直拽着门。门坏了你赔啊?”
“谁赔不起似的。”李且言冷哼一声,率先走了进去,陆凛便也只好跟上。
随着大门关上的一瞬间,那盏原本红红的灯笼灯芯晃了晃,像是褪去了一层皮,露出了原本白色的面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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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