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那扇上锁的木门,众人脚步一滞,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前院如今已被柔韧的白色丝线填了大半。
丝线中心挂着一个淡红色的肉茧,柔软的白色触角层层叠叠地盘踞周围,像是在保护它一般。他们进门时看见前院点起的灯原来都是这些白色丝线,前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虫巢,而此刻这里的“王”就要诞生了。
那些仍在前院的“人”,此刻都歪歪斜斜地向着肉茧靠拢。肉茧之中生出一根/粗/壮的触角,轻轻地搭在离得最近那“人”的脑袋上。那“人”的衣着样貌都十分熟悉,俨然就是矮子。
随着触角有了凹凸的起伏,矮子的身影也愈发干瘪矮小,但他脸上却带着一股满足的笑意,反而更添诡异。
只是须臾,矮子的皮肤便勒紧骨骼,发出噼啪的脆响,直到骨头刺出皮肤,最后变成一具甚至连人形都看不出来的干尸。
每进食一个“人”,肉茧的颜色便深一点,闪闪的红光在中心凝聚。
古青墨感叹一句:“真好用啊,这些傀儡平日里出去进食,关键时刻还能当储备粮。”
陆凛推了一把大壮:“快走啊,难道要等它出来?”
“为什么我先走?”眼前的景象超乎他想象的范畴,大壮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你拿着灯嘛?”李且言骂道:“不然你把灯交出来。”
大壮不想先走,但让他将灯给出去显然也是不行的。犹豫不决之中老头已经快追到他们身后了,只不过暂且被那些触角阻住了脚步。
还是古青墨干脆,从后踹了大壮一脚,冷声喝道:“快走!”
大壮深知古青墨的厉害,自己在他手上怕是挣扎不了两下,此刻要是不走,这灯也决计无法留在自己手上,还不如拿着灯老老实实走在前面,至少他们为了这盏灯也会保自己片刻。
“大壮,大壮!”突然有一个男声在不远处喊道:“大壮,你是要抛下我们自己走嘛?”
一根白色的触角歪歪扭扭伸了过来,柔软的末端蠕动片刻,变城了矮子的脸。虽然是白色的,但五官栩栩如生,嘴巴张张合合,宛如真人就在面前:“大壮,出去之后没了我们,你又要过上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别忘了你是个逃兵呢,不涂唱戏的油彩,你是要被抓了去送死的。”
古青墨握紧那柄小刀,猛地刺进矮子的眼睛里。
“啊——啊——”矮子发出凄苦的尖叫,“出去有什么好的!这么活着有什么好的!”
“是啊。”又有一个女声响了起来,是花姐。“大壮,我不怪你,你留下好不好?”
“是啊!是啊!”众多触角上逐渐浮现出各种不同的脸,有老有少有男人有女人,声音层层叠叠:“这样活着有什么好的?天地不仁,这当狗的日子你还没活够吗?”
大壮眼神涣散,像是被说动了一般,向着触角的方向挪了一步。
矮子的脸靠得最近,他的嘴慢慢张大,嘴中浮现出不属于人类的一整圈细密尖牙。
这些触角已经不再惧怕灯光了。
陆凛将簪子刺向大壮大臂,嘴里骂道:“怎么活关你何事,想死自己去死啊!”
大壮吃痛回过神来,触角见状一抖,一起向他们攻来,人面上的嘴俱都张开,将其余五官都挤的变了形,白煞煞的一片像极了坟包上的白幡。
“跑啊!”陆凛骂了一声。
古青墨将小刀扔给陆凛,自己则随手拎了根老旧的扫帚,左拨右挡,拦在了最后。
终于,几人冲到了影壁处,那些触角像是遇到了什么阻挡似得,盘旋在外。但它们仍不死心,触角像鞭子似的一下一下甩在无形的墙上。
“你就站在这儿,拿着灯。”陆凛对大壮吩咐道。
大壮颤颤巍巍走过去,脸几乎和触角贴到了一处。矮子和花姐的脸还在疯狂的撞过来,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陆凛走回影壁旁,古青墨低声问道:“你知道雄鸡吞夜的意思了?可不能是刚才胡诌的《诗经》吧?”
“嗯。”陆凛点头,却看见古青墨后侧的头发中有一根黑色的羽毛,若不是此刻古青墨恰好背对着她,且大壮仍举着那盏散发出淡淡光芒的灯,是很难发现的。
陆凛伸手将那根羽毛摘了下来——是一根漆黑光泽的乌鸦羽毛。她想到了什么,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嗯?”古青墨的神情一滞,但下一刻,他又恢复如初。
陆凛不语,伸手将影壁上面爬满的藤蔓拨开。此时她才确认,手上捏着的这些并非藤蔓,而是黏糊油腻的细丝缠着片片鱼鳞,怪不得大壮一开始会被划伤。
细丝是前院那肉茧的,鱼鳞则是后院锦鲤身上的。依着夫人对那些锦鲤的宝贝程度,自然不会拔下这么多的鱼鳞,也就是说这影壁是前院这肉茧特地遮掩的。
“愣着干什么!干活啊!”陆凛低喝一声,呆站在一旁的李且言和谢韫舟赶忙上来一起。
几人三两下的功夫将那些卡在缝隙里的碎石覆盖在上面的细丝鱼鳞俱都拨弄干净,影壁显现出它原本的样貌,正是一只雄鸡伸颈对天。因为石壁上缘的断裂,此刻雄鸡的尖喙就像张开了一般——雄鸡吞夜。
“咣”的一声,无形的墙被触角砸开,矮子的脸率先冲到大壮面前。
“别让他死!”陆凛喊道。古青墨一棍将矮子又砸了回去,另一边花姐一口将古青墨手上的木扫帚咬断,木屑飞扬。
“马上就好,不要动!不然都得死!”陆凛见大壮要跑,厉声喝道。
“别跑!”触角当中老头挣扎着出来,脸上的肉已经残破不堪,露出里面的白骨,一双眼睛突在外面,嘴巴一张一合。
“来了!”陆凛从影壁上跳下,借力将小刀从大壮后心猛地捅了进去,古青墨则在旁一脚将大壮踹向老头的方向,两人配合默契。
老头一躲,大壮便被那些触角争先恐后地包裹住,几个瞬息之间便也成了一具干尸。
同一时间,陆凛将小刀扔给了古青墨:“杀过鱼吗?”
古青墨痛快答道:“熟手。”
呲啦一声,老头腹部被剜了进去。
古青墨用力将他往后一推,鱼面人挣扎着身体想要抓住些什么,却被背后无数细小尖锐的触手绞住拖进门内,“咔嚓”一声,大门由内打开了——“以两命换生路,雄鸡吞夜,可出”。
“走。”陆凛一声令下,四个人向外跑去。
【等等我!】大门内传来一声鸟叫,一道黄色的影子冲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了陆凛肩上。【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还想扔下我就跑?!】
“这小黄鹂还挺能飞,竟然逃出来了。”古青墨笑道。他停住脚步,说道:“你们先走。我去收拾一下,祖母看见我这幅样子要训我的。”
陆凛看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好,京城见。”
古青墨笑笑说道:“我郑重收回之前的话,你不是倒霉鬼,倒霉鬼只有我一个。”
李且言看着这两个人互动的模样,对一旁的谢韫舟小声说道:“你完了,你一定不会被选了。”
谢韫舟一瞪眼睛:“胡说什么?我和陆凛是有婚约的。”
李且言:这就是可以都不选的魅力吗!
几人走出罗家庄,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赤橙色的朝阳向天地之间源源不断地洒下光辉,将世间涂抹得无比瑰丽。
植物伸展着浓翠的叶片,忽而听见清脆婉转的鸟鸣,将那股阴冷全数驱散。
再回头时,罗家庄早已消失不见。
两架马车在不远处静静地伫立着,马儿偶尔打个响鼻,摇摇头,鬓毛光泽柔顺。
马车前有一名身穿玄色铠甲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抬头时眉宇之间拧出川纹,在英姿中添了几分肃杀之气,正是陆凛同父同母的兄长陆解。
陆凛往前快走两步,鼻子一犟,语气里满是委屈:“兄长”。
陆解翻身下马,先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柔声说道:“怎么闹了个小花猫脸,先擦擦。”
陆凛接过手帕,嘴里还在嘟嘟囔囔诉苦:“她们都什么眼光啊?怎么看上谢韫舟的?这个人的出现简直就是折磨我,好几次我都没忍住想把他敲晕过去……”
正走上来的谢韫舟:……你不是应该先讲一讲咱们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吗?怎么先骂起我来了?
陆解瞥了一眼近处的谢韫舟,眼神冷冰冰的,全然没有他看向陆凛的关切。
谢韫舟不是没考虑过陆解,只是当时觉得若是陆凛能进谢家,哪怕是当个侧室对陆解的官运都有很大的帮助。如今再想,却只觉得自己竟然如此荒唐。他抖了抖袖角,又想起自己此刻穿的是戏班子的粗布衣裳,别别扭扭地行了个礼。
陆解冷声道:“你与舍妹之间的那纸婚约,当日两人尚小,算不得数,就此罢了。”
陆凛惊喜抬头,但仍是说道:“这不是得爹爹说了算吗?”
陆解柔声宽慰:“不必。爹爹若是不同意,我带你搬出去。”
目睹了一切的李且言:你刚才还在里面杀伐果断一刀把大壮捅死了,现在却在你兄长面前嘤嘤嘤?这大概就是能什么都不选的底气吧。想想自己那几个整天盘算着把自己嫁给哪家人才能利益最大化的兄弟,都气得肝疼。
陆凛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古青墨他是不是……”
陆解眼色一凛,将身上披着的大氅给陆凛披上,说道:“昨夜急报,古家长孙古青墨已于五日前战死沙场了。”
李且言捂住嘴,一直和大伙儿在一起的那个人,明明和古青墨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老头点人数的时候,少的除了矮子,便是古青墨?
“嗯。”陆凛点头,声音有些低沉:“听说他祖母最疼他,他刚才还说要好好收拾一下,不然祖母要训斥他的。”
说罢,陆凛转头瞪了一眼谢韫舟。
谢韫舟:我又怎么了?
陆凛心想:像你这样没胆量没脑子的都能在京城享荣华富贵,而古青墨却死在了战场上,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古青墨:我以为我是主角,没想到我早就死了。
黄鹂:你们以为我死了,没想到我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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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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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