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春闱。
二月初九,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
二月十二,第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任选一道。
二月十五,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1】
二月十六,考生出贡院,考官进行封闭阅卷。
二月二十七日,最后摆在众考官面前的,是两份同样优秀,却风格各异的卷子。
主考官礼部尚书看看左手那份卷子,“此卷字迹遒劲圆润,文义尽优,所论中肯清正,虽未能完全洞悉根本但也言之有物;”言罢,又瞧瞧右手那份,“这份字迹秀润却工力未到,策论言辞犀利直指要领,行文过于工整,倒失了几分灵气。”
“两份都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真是让人难以抉择,”柳尚书面一脸纠结地看向旁边的副考官道,“若是赵大人,会选哪一份?”
被问的赵学士一身白鹇圆领青袍,头戴乌纱帽,身姿挺拔,面容瘦削冷峻,气质儒雅而又带着几分凌厉,见被上官提及,姿态也是一派从容淡定:“你心中不是早已有答案,还问我作甚?”
“你这人,这么多年,话行事还是如此直白,”柳尚书摇头叹气,一脸无奈,“要不是与你相识多年,寻常人哪受得了你这臭脾气?
赵学士木着脸不理他,柳尚书也不在意,将选好的卷子摆在一旁,自顾自地感叹道,“哎呀,如今真是人才辈出,尤其是这份,仔细看来,还颇有些赵大人年轻时候的风采,遥想当年,那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当真是令人怀念……可惜……”
再孤高清傲,还不是被比不上他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二月二十八,贡院放榜。
凌晨奏鼓传佳音,万人轰动迎金榜。
夜色虽清冷,但耐不住人心澎湃火热。
礼部官员刚将黄纸贴上离开,下一秒榜单便被人围地水泄不通。
榜下,有人哭,有人笑,众生百态。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肩而站的萧穆琰紧握江璟云的手,凑近耳边轻声问道:“紧张么?”
江璟云摇头,既然已经尽力,那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何况也不是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所以他非但不紧张,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今日人多,苏兄他们的仆从又都派出去看榜了,待会你可得帮忙拦着点,不然一不小心,他们可就被榜下捉婿的那群人给绑回去了。”
“嗯,璟云说的有道理,”苏玉珩打开手中折扇,一派风流倜傥的公子模样,在春寒料峭的季节,摇着扇子煞有其事地说道,“待会肯定首当其冲来抓我,你们都站前面拦着点,我家已经给我说亲,等这次回去就要完婚,可不能再被别家绑去了。”
张正柏闻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黯然,转瞬又消失不见,除了萧穆琰无人察觉,他一如既往地温和道:“那要提前恭喜贤弟了。”
苏玉珩扬起笑脸,一脸得意,“咱们三人,总算有件事,能让我抢着一回先手了!”
“……,别扇你那破扇子了,不冷啊?”江璟云才不顺着苏玉珩,他将自己缩进萧穆琰怀里挡风,还不忘伸个脑袋出来吐槽自恋的好友,“而且谁说你了,我说得是正柏兄,面如冠玉,玉树临风,一看就是良婿的上上选。”
“啧,有风度就行,要什么温度。”话虽这么说,但扇了两下的苏玉珩自己也觉得冷得慌,默默折起扇面,嘴上还不服气地反驳,“再说了,正柏是不错,可我看着也不差啊,你不懂欣赏,俗人。”
“哼,谁说我不懂欣赏,我明明找了个最好的……”江璟云小声哼唧,没让其余人听到,除了紧紧圈着他的萧穆琰。
他话刚说完,就被人捏了下手心,悄悄地,轻轻地。
张正柏沉默地当个看客,听着耳旁两个好友吵吵闹闹,有必要时才上去打个圆场,相处得意外和谐。
几人久等不见报信的回来,等待的时间逐渐变得焦灼,正当要耐不住性子想亲自去看时,就听到前面传来一连串的高声报喜声:“中了!中了!公子们,中了!”
“中了!”几人闻言,均是喜形于色。
苏玉珩激动的上前两步,急声问道:“都有谁中了!”
“都中了!”报喜的人喘着白气,身体冻得直哆嗦嘴皮子却破天荒的顺溜,“江公子高中榜首,张公子榜二,苏公子榜二十二!恭喜三位,金榜题名!”
声音一出,全场哗然。
此时,暗中观察的富绅权贵们也正在摩拳擦掌,准备上演一场“捉婿”大戏,沉浸在喜悦的三人浑然不觉,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只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眼里只有止不住的欣喜。
还是敏锐的萧穆琰率先察觉,将早已准备好的喜钱一式三份赏给接连而来的报喜人,随即便在陆续回来的仆人护卫下,在富绅们一拥而上之前,拉着三人迅速离开原地。
回去后,又是一番欢天喜地的庆贺。
紧接着,还有最后一场。
三月十五,紫禁城保和殿,殿试。
天还未亮,宏伟宽阔的宫殿外,已经站满等待入场的考生,周围一片肃静,只偶尔传来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
随着宫门的打开,沉闷的声响似是重重地敲击在众人的心上,神色各异的考生忐忑走进即将决定自己命运的大殿。身着素色长袍的江璟云随众人走进去,在鸿胪寺官的引领下,恭敬地向皇帝和考官们叩拜行礼后,便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待考官发卷。
今日只考一道策论,黎明入场,日暮交卷,卷上书:百姓足,君孰与不足。【1】
看到题目后,江璟云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开始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2】
龙椅之上的皇帝在大殿里一众神情紧绷的考生中,看到一个毫不露怯、全神贯注奋笔疾书的考生,有些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礼部尚书顺着皇帝视线看过去,笑着拱手回道:“回皇上,此乃本次会试第一、广府青县人,江璟云。”
“哦?”皇帝挑眉,“就是柳爱卿提过的颇具魏征之风的那个?”
柳尚书正欲回话,就被一旁的赵学士接腔道:“不过是初出茅庐不懂收敛的毛头小子罢了,柳大人未免太过抬举他。”
“赵大人此言差矣,下官看此人下笔镇定从容,倒不像你所说的性子毛躁之人。”礼部周侍郎也加入话题。
赵学士轻甩衣袖,低头垂眸:“周侍郎,单凭表面评判一人品性,有失偏颇。”
“那赵大人又是如何断定……”
“……”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的互相挤兑的臣子,本来对这个考生只有三分好奇,现在倒有七分的兴趣,“待会将他的卷子呈上来,我亲自瞧瞧,此人有几分真本事。”
君王一锤定音,臣子只能俯首作揖:“是。”
话题中心的江璟云对此浑然不知,眼睛紧盯着面前的卷子,手下笔不停歇,尽力将自己所学呈现在这一张薄薄的纸上。
时间推移,太阳西斜,昏黄温暖的光线洒进来,庄严肃穆的大殿也柔和了几分。
随着一声钟响,收卷官将众人案几上的卷子一一收存,浑身僵硬的江璟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终于考完了!
卷子收存后,阅卷时会随机分发给8人,轮流传阅,各自在卷上打上“O”、“△”、“\”、“1”、“×”五种记号,其中得“○”最多者为最佳卷。【3】
因上头特别关注此次的结果,所以收卷后,负责的官员们立即熬夜开始评选。
隔日早朝,卷上最多“O”的十本卷子,就呈到了圣上面前,摆在最上面的,赫然就是江璟云的文章。
皇上拿起卷子,“嗯,这字有形无神,差了点火候。”又仔细看其中的内容。
“经学通明,制行修谨,议论明晰流畅【4】,不过这言辞……”皇帝看着忍不住笑了,在一群朝臣不明所以的表情中继续说道,“夹枪带棒,话里带刺,他知道都有谁看这卷子么?”
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敢说敢言。
礼部尚书俯首上前一步,恭敬请示圣意:“那依陛下看,这次的名次如何排比较合适?”
“年轻气盛,胆大包天,也该给他点教训,不然不晓得天有多高!”但排名也不能太低,不然有失公允,这让皇帝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见圣上犹豫,马上就有臣子进言提醒道:“陛下,臣记得,那考生样貌不俗……”
皇帝仔细回忆昨日那考生的容貌,点点头,“确实不错,既如此,那就让他当个探花郎吧。”说罢便将手中的卷子递给一旁的宦官,“行了,还有别的事没,无事便退朝吧。”
言毕,立即有人上前,“臣有本要奏……”
【1】出自《论语·颜渊》。
【2】出自明成化年间乡试、会试第一王鏊的殿试之作。
【3】参考百度百科:殿试
【4】参考百度百科关于王鏊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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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