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熙很想跟他说你试一试大概就知道了, 又觉得说出来有点伤人, 最后还是没能开口。maixi9
裴沨下楼去最近的店里买了粥和馄饨,外面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昨晚那场急雨下到半夜三点多,街边积水还没能完全褪尽。回家时打开门,却发现鞋架上许时熙昨晚穿回来的那双球鞋不见了,外套也不在。
手里提着的几份早点还是热腾腾的, 指尖被塑料袋提手勒得有些血液不通, 冰凉发麻。
裴沨去客厅把早点放在桌上, 找了碗和许时熙特别喜欢用的那把柄上画着小橘猫的瓷勺,拿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
只是没想到拨出去后却隔着墙听到了许时熙的手机铃声。
许时熙对球鞋不算太执着, 但那双是限量款的,昨晚回家时不小心溅了泥水,还是有点舍不得, 再加上心里很乱, 想找点事做, 就把鞋拿去卫生间刷了刷,顺便熨了下被雨淋得发皱的外套。
听到有电话时还以为是林倦打来的,不知道有什么工作, 站起身稍微冲了下手,推开卫生间门时刚好碰到裴沨进来。
裴沨骤然松了一口气,看他的鞋已经刷好,就去帮他洗了下鞋带,拿纸巾裹好鞋面放到卫生间小窗的窗沿上靠着玻璃。
粥很好喝, 刚搬家过来的那段时间许时熙早上经常去那家店,只是他几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一下子也吃不了太多,喝了多半碗,又吃了两三个小馄饨就放下了勺子。
这顿饭吃得极沉默,明明开着窗,外面阳光明朗,却还是有种憋闷的感觉。
许时熙要去洗碗,裴沨也没让他碰,端着拿到了水槽边。听着水流和瓷碗轻微的碰撞声,许时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很习惯裴沨对他的照顾,他们两个在家的时候,裴沨从来什么也不让他做。
“一会儿去趟医院?”裴沨很快地洗完,走到沙发旁边问他。
“已经好多了。”吃完早饭也没什么感觉,许时熙也不太想去医院,既折腾又不方便。
十月份到年底他主要的工作就是林盛海那边的电影,其他事都要为这个让路,定了十六号进组,其实也没几天了,林盛海还让他下周过去帮忙一起盯试镜。
裴沨去拿他带回来的病历本,拍的片子还有其他化验单看,许时熙跟过去在门边站着,过了半晌开口说:“我们试着分开几天。”
裴沨回过头看他,没有说话。
“你关着我也没有用,”许时熙看到那串钥匙还在裴沨手里拿着,“除非你能有办法关我一辈子,不然只要我能出去,你大概就不可能再找到我了。”
“我要是答应了,就直接分手了么?”裴沨看完了手里那些单子,确实没什么问题,医生让回家之后静养,尽量情绪稳定一些,吃点养胃的东西,食疗可能比直接用药还管用,而且不会再产生新的刺激,差不多一周就能好。
许时熙是这样想的,其实他们现在和已经分手也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没有说开而已,等过段时间他回去工作,林盛海的剧组是出了名的精工细作,拍摄强度很大,也不会再有时间去琢磨这些,裴沨也一样,学校里很忙,可能不用到寒假,也不用再多说什么,就会彻底结束。
“我还能给你打电话么?”裴沨见他没回答,就又问他。
“嗯,”许时熙点点头,“都可以。”他也舍不得裴沨难受,稍微留点缓冲的时间无关紧要。
裴沨就没再说什么。
许时熙收拾了一下东西,又在家里待了一个晚上才走,有公司的司机过来接,裴沨送他到楼下,但没有出楼道。
完整的剧本之前就已经拿到手上,许时熙准备趁这几天从头过一遍,再加上没有别的事要做,几乎一天到晚待在酒店里。
这家酒店他住习惯了,又是全国连锁,几乎去什么地方只要有而且方便就会过来住,尤其是那处落地窗,午后拉上窗帘外层的轻纱,稍微挡住点刺目的阳光,正适合安安静静看点东西。
他自己平常跟家人朋友联系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和以前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带在身边,面前边角圆润的小茶几上只搁着工作用的手机,林倦没什么要紧事也不会总是联系他。
《长日尽处》算是悬疑类的电影,许时熙感觉按林盛海的习惯,可能会用到很多蒙太奇的手法,就像《余声》的最后几镜,玻璃一般澄明的天色,盛夏的滂沱大雨,还有雨后偶然飞过的群鸽,一帧帧过去后剩下余声清瘦的背影,再也没回过头。
想到这儿许时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想起裴沨,已经有五天了,从高二那年他们认识以后开始,几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联系过。
裴沨问可不可以给他打电话,许时熙起初还忐忑如果真的打来了,接起来的时候该说些什么,但是一次也没有。话已经说得很决绝,说不定裴沨是真的放弃了。
许时熙没再想这些,接着低头看剧本。
这部电影男主名叫季见深,是临渊市美术学院大三年级的学生,主攻油画,在这方面天赋过人,曾经有几副临摹梵高的作品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是他导师的得意门生,因为几次获得全省和全国的大奖,在学校内也小有名气。
但他人缘并不好,为人性格孤僻到几乎有些怪异,从大一开始就不在学校里住,自己在外面租着房,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简单的衬衫长裤,经常浑身都是油画颜料,每天睁开眼就是去画室,回家之后倒头就睡。
他似乎是没有亲人,甚至都没有几个熟人,偶然一次有编辑上门,进去后看到雪白空洞的四壁大吃一惊,这不像一个正常人住的地方。
这栋楼一层有三个住户,季见深是在东户,中户那家人常年不在家,至于对门好像住了一对情侣,男生是个警察,女孩好像还在读研,没有毕业。
季见深并不关心这些,一次都没有抬头看过。
整个国庆假除了刚开始在家那几天,许时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酒店过的,他又回到了从前独自一人的日子里,但体会过身边有亲人爱人的生活再失去,和从来都没有过是不一样的。
七号晚上裴沨坐高铁回的学校,这段时间他谁都没联系,临走前才跟顾琮见了一面。
顾琮还是从方小椿那儿听说他俩分手的事,也不清楚是为什么,问了裴沨他也没回复,见面才知道原因。
“我靠,不是吧,”顾琮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嘴欠,“我去帮你跟他解释一下,这事儿怪我,我不知道乱说什么。”
跟顾琮没什么关系,裴沨心里清楚,而且就算是顾琮提的主意,也是他自己说出口的。
“……那就真分了?”顾琮还真没想过他俩会分手。
裴沨摇摇头。
顾琮想说要不然他去许时熙那儿探探口风,但转念一想不敢再乱说话,还是裴沨自己解决比较好,“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我。”
到Y市后裴沨去和林盛海签了合同,然后联系辅导员批了假。
演员试镜基本上已经告一段落,只是有个别人选林盛海还是比较犹豫,跟制片、副导还有许时熙这个男主演一起挑了一下。
最后一个演员试镜完以后,制片人他们还要开会,先行离开,林盛海拿着手里的那一摞资料,许时熙实在有点好奇他一直藏着掖着的男二到底是谁,怎么问也不说,这多半年下来许时熙和林盛海这边班底时常接触,跟林盛海本人也比较熟悉,就多问了一句。
“是你认识的人,“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再等个把天就开机了,选角已经不算是秘密,”你还跟他搭过戏。”
听林盛海这么说,许时熙几乎能确定大概真的是夏洋了,想想还挺烦的。
晚上林倦给他打电话,许时熙就把这事儿和他说了一下,提前准备,免得将来被夏洋捆绑。
这电影里严格讲没有cp,也不存在什么社会主义兄弟情,直到最后季见深和陆逐鸣都算不上多熟悉,更不是朋友,没有任何一种关系可以定义,也和这世上任何一种可以说得出的关系都不相同,除去亲情友情与爱情,人的感情太过于复杂。
只是电影里表达的虽然是这样,每个人眼里又会有不同的解读,很多时候没有对错之分,只是观点不同而已。
夏洋那边很可能扯着之前的那部剧,把电影里这层关系故意往暧昧的方向牵拉,这就没意思了。
“嗯?”林倦还没听说这边具体选角的事,但据他所知好像不是夏洋,夏洋的经纪人去找过林盛海,被断然拒绝,尤其林盛海那个脾气,你不惹他就算了,上门招惹就冷嘲热讽一通,夏洋经纪人简直颜面扫地,想不管这破事,又顶不住夏洋背后的资本,这事儿走漏风声出去,经纪人圈子里都觉得挺可笑的。
不过他自己还不确定,就先没和许时熙说。
后面几天许时熙也顾不上再管这些,临时有一个代言产品的广告要拍,之后这一阶段的工作基本清空,可以专心待在剧组里。
开机前三天他才赶回来,去剧组安排好的酒店住下。
某些环境里人总要被分出三六九等,许时熙是领衔主演,安排的房间自然也是酒店最好的套间,这一层除他之外没什么剧组的人,而且有电梯可以直达。
剧组开机向来要选良辰拜神,十月中旬天气还不算冷,尤其到了上午九点以后,碰上晴空万里,单穿一件衣服还有些热,许时熙过去后和导演打了招呼,又和同剧组几个认识的演员聊了一会儿,看着快到时间了,才听着导演的安排站好。
只是他没想到一回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裴沨。
裴沨很少戴棒球帽,今天却戴着,从旁边树下走过来时才摘掉。
许时熙有点发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才转过身没再多看。
裴沨站在他旁边,许时熙才终于反应过来,林盛海说的那个人是谁。
开机仪式结束后晚上还有开机宴,地点定在附近的一家酒店,林盛海向来觉得吃饱混熟了好干活,开机宴出手阔绰,尤其这部电影他是最大的投资人。
开机宴上剧组的演员,各路工作人员都在,许时熙跟着林盛海先去见了几位老前辈,之后又和其余人寒暄,他现在酒量比刚到这里时好了很多,虽然还没能恢复成上辈子那样,但在这样的场合里,推杯换盏也不至于真醉。
相比他这边,裴沨那里就格外冷清。裴沨主演了林盛海的电影,但毕竟只有这一部作品,而且林盛海还是头一次尝试那种题材和拍摄风格,也有许多不足之处,即便票房不差,《余声》也不算是他经典的代表作,连带着裴沨只能勉强够到三线的边缘,或许都不到。
裴沨也没什么兴趣去打交道,自己在角落里随便拿了点东西吃。
许时熙偶尔朝他那边看一眼,林倦注意到,稍微提醒了他一下,许时熙才收回视线。他不知道是林盛海去找的裴沨,还是裴沨自荐。
先前在《余声》剧组的时候林盛海坐在监视器跟前总是自己念念叨叨说再也不会找裴沨了,许时熙感觉他不至于打脸,而且裴沨原先就是去试镜才拿到余声这个角色,仔细一想就更倾向于后者。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想见到裴沨还是不想见,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不喜欢他,就算有一天爱意减淡,也不可能再这么爱另一个人,但裴沨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情绪一瞬间又翻涌起来。
宴会开到很晚,回酒店时很多人都醉了,许时熙不记得喝了多少杯,意识还是清醒的,脸颊却微烫。
助理送他到电梯口,许时熙接过李雯手里的外套,自己朝电梯里走进去。
酒店走廊里铺着质地厚密花纹精致的地毯,踩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许时熙捏了下鼻梁,到底还是有点醉意,脚底绵软,走的直线可能有些摇摆。
快要走到房间门口,他才看到靠着墙站在那里的人。
许时熙迟缓地停下脚步,走到门口,拿出房卡握在手心里,说:“你怎么过来了?”
裴沨不知道他说的是来拍戏还是来这层楼,但不管是哪个问题,答案都是相同的,“来找你。”
“进来说吧。”许时熙打开门。
虽然酒店这几层被剧组几乎包下,但还是不太稳妥,万一被人撞见,还不如直接进房间说话。
裴沨身上的西装还没来得及换,手腕上戴的是他送的那对袖扣,很深邃的蓝色。
“你说分开几天试试,我已经试过了。”裴沨进来后往前走了几步说。
许时熙回头看他,眼神很复杂,“试过然后呢?”
裴沨每天都在忍耐,把许时熙以前发给他的消息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原本就烂熟于心的号码每个数字都反复印刻在了脑海里,却忍着不和他联系,怕在失控时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但现在他冷静下来了。
“试过之后我还是不想和你分手,但如果你真的想分开,那就分开。”裴沨说。
许时熙几乎有种脱力般的放松,心头可能悬了两年的巨石终于落下来,他不用再心惊胆战,担心哪一天突然间塌陷崩裂,但也被砸得眼前一黑,呼吸都凝滞了片刻。
“我还会追到你的,”裴沨抬起一只手撑在许时熙背靠着的那个半人多高的纯白色欧式木柜的边缘上,“我会想办法让你再喜欢上我。”
许时熙被他弄得懵了一会儿,裴沨却没给他什么思考的时间,趁他抬头时猝不及防俯下身亲了他一下,许时熙宴会上刚喝过葡萄酒,还带着一点略显辛辣的甘甜。
许时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皱眉抬手想推开他,裴沨也只是匆忙地吻了一下,就稍微往后退了一点,但距离还是很近,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温度,裴沨握住他手腕让他没法动弹,说:“今天是我唐突,就当是分手吻,下次再亲你的时候,我肯定还是你的男朋友。”
说完之后他就松了手,从裤兜里拿了一盒温好的牛奶放到他身后柜顶上,“一会儿喝了醒酒。”
直到裴沨出去顺手给他带上了门,许时熙都没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插好牛奶吸管的,快喝完才反应过来,自暴自弃地把剩下的小半盒重新往柜顶上一放,不懂为什么下意识地就会听他的话。
而且今天从开机仪式上碰到裴沨,许时熙就觉得他和从前不太一样,却没想明白是哪儿变了。
第二天就正式开拍,演员们剧本围读时提前对过戏,但彼此没合作过还是不太熟悉,头几天时间林盛海选的几场戏就主要是方便他们磨合。
今天拍的第一场是季见深的第二人格头一次和陆逐鸣见面。
陆逐鸣的女朋友周芊快要毕业了,毕业季也经常是分手季,周芊研一的时候和陆逐鸣说,打算和他一块儿留在临渊市工作,但谁也料不到几年后会怎么样,最后她说她想回家了。
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五六年时间,陆逐鸣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就非得分手,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在周芊快要离开的那天,买了一大束她最喜欢的玫瑰,周芊一朵也没收,检票进了车站。
白天上班的时候在局里刚被顶头上司狠批了一顿,为了最近那个连环杀人案,陆逐鸣说他看见过凶手的背影,局里还以为要有重大进展,结果去陆逐鸣说的那个地方调监控,把整条街全方位的监控调出来,也没看见陆逐鸣说的那个人。
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就是陆逐鸣撒谎,这件事情的实质严重一点是可以停职查办的。
陆逐鸣顺风顺水活了二十六年,还没这么点儿背过,拿了一大捧玫瑰回家的路上还赶上场暴雨,花被急雨打烂了一半,就剩下一支好的,花瓣上也是沾满了水珠。他还不舍得扔,一个月工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女朋友没了,花也值钱。
他就拿着那支花上楼,看到熟悉的家门,里面那个跟自己在陌生城市里互相陪伴了五年多的女孩却不会再回来了,陆逐鸣几乎没有什么进门的勇气,就在家门口地上坐下来。
季见深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身上罕见地没有平常那样斑驳凌乱的颜料,上身的绸面衬衫精致考究,甚至别着一枚在楼道灯下光泽莹润的胸针,外面明明下着瓢泼大雨,他裤子和鞋面却干净得一尘不染。那副老气的眼镜他今天也没有戴,略长的头发末梢微卷,柔软地垂在细白耳侧。
陆逐鸣以前也没怎么注意过季见深,今晚更是没认出来,直到他拿出钥匙打算开门。
“你在这儿住?”陆逐鸣诧异地开口问,“我搬了好几个月了怎么没见过你。”
季见深置若罔闻。
“跟你说,最近这片儿不安全,别深更半夜才回来。”陆逐鸣还是确信自己就是在这附近看到的那个人,但没人信他,他不能随便暴露局里的消息,不过随口提醒一句倒是没什么。
季见深却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出声,几乎让陆逐鸣以为他是个聋哑人。
放在平常陆逐鸣也不会太在意,今天受了一整天的气,他又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股劲上来,拿着手里那支比人更狼狈的花朝着季见深指了指,“跟你说话呢。”
花瓣上的水珠就顺势落到了季见深原本干净无暇的衬衫上,季见深终于回过头,看着衣衫湿透,领子皱成一团,裤边上都是泥,浑身落魄唯有一双眼睛还熠熠有神的陆逐鸣,眼神疏离冷淡,还带着点几不可察的傲慢,拿了张纸巾擦了下袖子上的水渍,又换了一张新的,慢条斯理地擦着修长手指。
“卡!”林盛海从监视器前抬起头,又比了个手势。
他想选裴沨还是因为许时熙当时帮忙试镜的一次,那一瞬间看他俩站在一块就觉得很有戏感,真正拍起来也很合拍,有许时熙带着,裴沨原本还有些青涩的演技也终于拔高了一个台阶,总而言之开拍第一天还是挺满意的。
许时熙演的第二人格是个彻头彻尾的洁癖,他很容易受角色影响,拍完了还总觉得想赶紧换件衣服。
下一场不在这边拍,工作人员就开始收拾东西,顺便把该挪的挪到下个场地。
许时熙也得去换妆发,正要走时,从还没站起身的裴沨身边经过,忽然感觉到什么湿润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许时熙低下头,看到裴沨把那朵玫瑰递给了他。